翌日上午十点多,曹顺贞接到屹峰公司“碧水佳苑”销售部的电话,通知她过去办理退款手续。
“啊!是真的吗,你不会听错吧?”沈文涛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真的,我再三问过了。”曹顺贞晃着手机,眉开眼笑。
“太好了!一定是童律师帮的忙。我得给我哥打个电话,要好好感谢人家。”沈文涛大眼泛光,伸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
接到电话的沈文南对这个意外之喜自然十分高兴,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童杹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难道仅仅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给童杹去了电话,言语里多是感谢的话。
童杹却淡淡回应:“沈哥,我们之间不用客气。这件事要感谢也该是感谢他们公司的蹇副董,是他思虑周全,圆满解决了这件事。我也只是去公司问问,说明一些事实而已。”
话虽如此,沈文南很清楚,如果不是她的“问问”,这件事绝不会是这样圆满的结局。事后他越想越发觉得童杹这人值得深交。帮你把事情办成却沉默不邀功,如此年轻就有这般见识,还真不是一般人拥有的境界。
沈文涛一家顺利拿到订金后和沈文南商量着要请童杹吃饭。沈文南便再次打电话给童杹说吃饭的事,却被童杹辞谢。沈文南只好话锋一转,闭口不提感谢的话,只说朋友坐坐,让童杹和秦榛一定要来。如此一说,童杹便不好拒绝。宴请的时间便定在周六下午。
连续两天,童杹都在忙,直到周五晚上,她才想起沈文南宴请的事,赶紧给秦榛打电话,简单说了整件事。末了秦榛忽地问:“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吧?”
童杹心下奇怪,转念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那个——有些话我已经和蹇副董讲清楚了。你和他,我和他还像以前一样。其实吧,这种事本来就不用太担心,我总觉得时间会解决一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低沉的嗓音才徐徐传到童杹耳膜,“那就好。”
闻言,童杹一愣。怎么,难道他生气了?生的什么气?童杹一时不解,却又什么也没说,道了晚安,挂了电话。许是自己多心了,秦榛只是随口一问。
秦榛放下电话,从卧室沙发起身,移步到窗前,抬手扶住窗框。夜风轻柔,吹佛着窗前的白纱帘,也轻抚着他蹙着的眉心。他的眸底如眼前的夜色般漆黑,深深凝视着花园里一簇簇婆娑的树影,思绪还留在童杹刚才轻描淡写的那件事里。
童杹事先没告诉他,自己解决了这事,他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些奇怪的情绪。当然,他也知道,以童杹法律顾问的身份是该那样做。可自己也能帮忙,她有没有想到过我?难道她是怕麻烦别人,我在她心里是别人吗?蹇嘉睿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放下对她的感情?窗框上秦榛的手越抓越紧,眸色也越发阴沉漆黑。
一道光亮越过树梢急闪而逝,是路过的车灯。不,不对。自己要做的不是胡思乱想,不是怀疑和猜忌,而是要竭力成为童杹深爱的那个人。
周六下午,童杹和秦榛如约来到沈文南订好的餐厅。沈文涛一家也在。端端见到童杹和秦榛果然比初次见面时亲近了些。他那精灵般的模样激活了餐桌上的欢快气氛。沈文涛一直在提及退款的事,感谢的话没少说。童杹只能适时转移话题,引导大家去聊别的事。
一件小事而已,童杹不想让别人觉得像是欠了自己的人情。
晚餐结束,大家吃着水果,聊着天。秦榛的电话骤然响起,是方月。“秦哥,你快来书吧,出了点事情。”她的语气急切不安。
秦榛眉头一皱,急问:“什么事,你简单说一下。”
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注视着面露急色的秦榛。
电话那头是方月有些慌张的声音,“有个客人的孩子自己摔倒了,她母亲偏要说是我们看护不周的责任,让我们赔钱。”
秦榛心一惊,语气沉重起来,“孩子的情况严重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想着应该不严重。因为他只是在外面跌倒磕破了头,不过血流得有点多。他们已经抱着孩子去医院了,她的一个同伴在书吧守着我们。”
“在哪家医院?”
“就是距离我们最近那家医院。”
“我知道了。你告诉客人,我马上来处理。”秦榛放下电话,抬眸看到大家担忧的样子,抱歉一笑,“我得先走了。让童杹陪你们再坐坐吧!”
沈文南急忙说:“都已经吃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那这样,沈哥,你去书吧,我和童杹去医院。”
“好。”沈文南说。然后他让冯迎雪带着端端先回家。沈文涛和曹顺贞坚持要和他一起,三人便一起打车去秦榛书吧。
出租车里,童杹坐在秦榛身边。“别担心,有事情就面对它,解决它。”她轻轻握住秦榛的手。
秦榛凝着她,轻笑不语,反过来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温暖的掌心,“你才不要担心,有我在呢,会处理好的。”
来到医院,秦榛在急诊室没找到方月所说的受伤小男孩,询问了医生,得知孩子只是小伤,并无大碍,伤口处理好后已经离开医院。秦榛松了一口气,拉着童杹转身赶去书吧。
当秦榛出现在书吧门口的时候,站在前台的方月眼睛一亮,迎了上去。见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她移动。站在前台后的冼剑斌,卷发女人对面的沈文南三人,还有七八个围观顾客。
秦榛大步来到方月身边,拍拍她的肩,带着安慰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落在她身后一个长卷发女人身上。
她看上去约三十多岁,好看的鹅蛋脸上缀着怒气,正瞪着双眼瞧着秦榛。她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男孩额头上贴着一块白纱布,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痛苦。
秦榛的到来仿佛给了方月巨大的力量,她侧身后退,镇定地对着卷发女人说:“你不用着急,我们老板来了。”
一直看着卷发女人的秦榛嘴角荡开一抹浅笑,“你好,我是这间书吧的老板秦榛。我刚从医院过来,没想到你们回来得这么快。孩子应该没事了吧!”
卷发女人楞了几秒,目光惊异,“你去医院啦?”
“当然,我们也很担心孩子。”
闻言,卷发女人低头看了看孩子,脸色略有和缓。
“那我们进去坐下说吧,这里毕竟是书吧,不要影响其他客人。”秦榛语毕,对着周围看热闹的顾客抱歉道:“不好意思,发生了一点小事,希望没有影响到大家。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一会我会赠送大家一盘点心。谢谢大家。”
秦榛语毕,示意方月。方月立即转身到前台,拉着冼剑斌去了操作间。
看热闹的人中有五人已散去,留下的两男一女是卷发女人的朋友。他们跟着秦榛童杹来到一个大隔间,沈文南在后面紧跟着。沈文涛和曹顺贞被沈文南安排去了另外一个隔间。有些事也实在无须太多的人。
大隔间沙发上,一边坐着卷发女人和她的朋友,一边坐着秦榛、童杹和沈文南。
方月按秦榛的吩咐准备好点心,让冼剑斌送给客人。她自己来到大隔间,站在了秦榛身边。
“这位女士,现在你可以说说情况了。”秦榛看向卷发女人,面色平和。
卷发女人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说:“我和几个朋友来这里谈事,孩子总是吵着出去玩。我没有办法,就让这个女孩帮忙看着一会。”她说着指了指方月,“她也答应了,可没多久我儿子就大哭起来。我出去一看,他摔倒在外面,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我只好抱着他去医院。”语毕,卷发女人拉过孩子,指着他头上的白纱布,面含怒气地说,“你们看,都已经摔成这样了,该不该你们负责?”
沈文南闻言刚想开口,被童杹一把拦住,朝他摇头,随即目光看向秦榛。沈文南会意,按下了心中的不忿。
“方月,你来说说。”秦榛看向方月,眼神坚毅淡定。
方月颔首,说:“这位大姐让我帮忙,我出于好心答应了。我本想领着孩子到前台那里玩,可孩子转身就跑,拉都拉不住,一转眼就跑到外面的人行道上,他跑得太急结果摔倒在地,头刚好磕到地上的石子,应该不算我的责任吧?”
“可我是委托你看着他呀?”卷发女人朝着方月瞪眼,满脸的理所当然。
“这位妈妈,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先看看监控画面吧!”秦榛语毕,点开手机里的监控软件,起身端着手机站到卷发女人和她朋友们面前,保证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监控画面。
整个书吧,不仅前台,门口,就连每个隔间都装有摄像头,直接是360度无死角监控,任何发生在书吧里事都会被真实地记录。
在场的人看完监控视频,已然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方月并没有撒谎,她跟在孩子身后,在他摔倒的第一时间把他拉起来,不停地安慰他。卷发女人是在听到哭声后才跑出来的。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孩子的伤势,而是把蹲在地上的方月一掌推倒,还骂了几句难听的话。态度很是恶劣蛮横。
看完监控视频,秦榛坐回沙发,瞧着卷发女人说:“这位妈妈,”他的眼神冰冷,语气却很平静。“视频你也看了,现在我来说说我的看法。你是孩子的监护人,对孩子有监护看管的责任和义务。可你今天有时间和朋友聊天,玩手机,却没有时间看管自己的孩子,我无法理解。我的员工答应帮你本是一片好心——她其实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为什么孩子出了事你要归罪于她,你自己就没有任何责任吗?孩子不听话,淘气乱跑也要怪罪到好心帮忙的人身上?你作为母亲有没有尽到教育看管的责任?在视频里我们没看到你对孩子做任何安全方面的叮嘱,这算不算是你的失职?所有事实,我想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
卷发女人看着秦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一句话。
她身边一个女同伴开了口:“反正孩子也没大碍,算了吧!”
卷发女人蓦地扭头朝她朋友瞪眼: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她的同伴被她眼神噎住,顿时无语,脸色随即沉下来。
半晌,卷发女人也没吭气,秦榛无奈,再次开口:“虽然孩子没大碍,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但这件事毕竟发生在我的书吧。这样吧,我们再去一趟医院,全面检查一下孩子的情况,所有费用我出。但是,我也要表明我的态度,孩子今天在书吧受的伤我负责,但这事之后,孩子身体上的任何不适,都与我无关。一切都以医生的诊断为准。你看,怎么样?”
“不用这么麻烦,孩子只是小伤,何必呢?”卷发女人的另一个男同伴也说话了。
卷发女人闻言,却是不语,目光盯着他儿子看了一会,才道:“好,就这么办。”
大家都惊异地瞅着她,讪笑摇头。
“好,那我们走吧。”秦榛说。
于是一屋子的人,为了孩子额头上的一个小伤浩浩荡荡打车来到先前那家医院。这一壮观景象让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纷纷侧目。
当卷发女人抱着孩子再次坐到医生面前时,医生惊奇地看着她,“孩子不是没事了吗?”
秦榛赶紧上前说明缘由并要求医生一定给孩子做全面细致的检查。
医生看看卷发女人,朝着秦榛无奈一笑。
最后检查结束,医生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孩子确实只有额头的一处小伤口,也没有脑震荡,更没有其他问题,两天换一次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这个结果自然在预料之中。秦榛当即把所有费用付给卷发女人,并写了两份已解决此事的免责申明,让卷发女人签字。
发生在书吧里的小事,终于尘埃落定。
在回程的车里,坐在副驾驶的沈文南侧身对着秦榛说:“秦榛,我怎么觉得你比童杹还像律师呢,考虑事情这样细致全面。”
“沈哥,主要是看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假如换做是你,我只会提议到医院检查,免责书是不会写的。因为你不会责怪他人,更不会同意到医院检查。当然,严重的事情除外。”
“那倒是。”沈文南嘴角扬了扬,端正身姿又说:“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来,那个女人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孩子有这样的母亲也是遗憾。她本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一下孩子,可她完全推卸责任的做法实在糟糕。”
“所以,我在无奈之下也只能想到免责申明,保护一下自己喽。童杹,我不会太过分吧?”秦榛语毕,侧眸看着身边的童杹。
童杹抿嘴轻笑,“如果免责申明你没有想到,我也会提醒你的。面对这样的人,我们要做足准备,也要想得长远一些。”
“看吧,我就说你们是一家人。”沈文南呵呵呵笑了。
童杹和秦榛亦相视一笑。
回到书吧,沈文南他们又小坐了一会才离开。童杹和秦榛把他们送走后,童杹先回了隔间看书。
秦榛把方月和冼剑斌叫到一旁。发生了这样的事,有些问题需要重新交代。
他刚想说话,方月却先开了口,“秦哥,对不起,我······”话没说完却红了眼眶。她赶紧低下头,抬手迅速拭去眼角的泪水,再次抬头,“不好意思,秦哥,让你破费给你添麻烦了。那个钱从我的工资里扣吧!”
“咳,”秦榛笑了,“那点钱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再说了,又不是你的错,用不着道歉更不要难过。我们开门做生意,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要学会应对他们。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今天遇到的这个人,以后就不敢再帮助陌生人。该帮助的还是要帮。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要保持自己内心的善良。不过,像今天这样希望我们帮忙看管孩子的事情,以后不要轻易答应,就说我们有规定。”
“万一他们真的需要帮助呢?”方月问,眼眸泛着光。
“那你就看看对方的要求是什么。比如,只是帮忙抱一下孩子是可以的。但这种帮忙要在家长的视线范围内,也要在监控范围内。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不是吗?”
方月和冼剑斌四目相对,点头。
“好了,你们去招呼客人吧,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秦榛说完,走向隔间。
看到沙发上的童杹,秦榛直接过去挨着她坐下,抬手搭上她的肩。
童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书。这是秦榛惯用的动作,童杹早已习惯。
少顷,童杹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书,扭头看着他,“监控只有你看得到吗?”
“没有啊,前台的电脑里也能看见。”
“啊,”童杹的脸忽地泛起红晕,“那我们······”
秦榛凝着她,笑了,“放心,那些‘好看’的片段我已经保存好了,别人看不到。”
“为什么保存?”
“当做证据呀。如果哪天你把我抛弃了,我就用它们来威胁你。”秦榛说着一只手在童杹面前不停比划,好像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可以逼迫童杹就范。
“哇,你心里这么阴暗,那我们还是现在就分手吧!”童杹边说边往旁边挪动,故作惊恐状。
秦榛星目一弯,双臂紧紧将童杹箍住。童杹瞪眼,想挣扎,却感觉自己无法动弹。秦榛飘然一笑,“你想在力气上和我争输赢,是不是笨?”语毕,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朝童杹缓缓压下来。
“不对,他们一定会随时关注监控的。”童杹忽地抵住秦榛胸膛,急急往后躲,差一点就倒在沙发上。
秦榛急忙揽住她的腰,温厚的手掌稳住她的后背,将她托起来,“我逗你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所在隔间的监控我已经关了。”
童杹眸含羞涩,“真的?”
“当然。”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童杹的手移到秦榛肩头,轻轻搭着。
“你是不是想问今天这事我怎么看?”
童杹瞪着美目,红唇微张。
“这叫心有灵犀!”秦榛眼眸熠熠,手指轻轻刮过童杹下颌。
“好吧,这个说法好听,我接受。刚才沈哥关于孩子教育的那番话你是否赞同?”
“当然赞同。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会影响孩子一生,在很大程度上也将决定孩子的命运。所以,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真的很重要。”
“那你心中理想的教育方法是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秦榛微楞,随即“哦”了一声。那个“哦”字的声调在他嘴里忽上忽下带着跳动的节奏,他的唇边也泛起童杹无比熟悉的坏笑,“你在试探我,看我能不能做一个好父亲?”
“我哪有,只是刚好想到而已。”童杹急急抬眉,脸色微红,找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借口。
“别不承认嘛。其实,你这样问我,我很高兴。我们本来就该加深了解。”秦榛凝着她,唇边依然漾着笑。
“那就听听你的高见。”
秦榛略作思忖,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这句话最好。”
“秦榛,你在偷懒。这分明就是白说!”童杹故作不屑。
秦榛也故作不乐意,“怎么能是偷懒呢,我觉得这句话最能代表我的心。”
“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我严肃点。”秦榛悠然一笑,握住童杹的手,“我觉得尊重孩子,理解孩子,做好孩子的榜样是父母应该做到的。我们要帮助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当然,规矩、严格是必须的,过于顺其自然也不行。成为父母就意味着你要为孩子做出必要的牺牲和奉献,如果没有这个心,最好还是不要孩子吧!孩子能有什么错,是他愿意出生的吗,是我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就该为他负责,对吧?更重要的是,”秦榛顿了一下,好像在提醒童杹后面的才是重头戏。“孩子是两个相爱的人活在这个世界最美好的证明,是美好生命的延续。”
童杹望着他,眼波盈盈,“秦榛,我喜欢后面这个这浪漫的说法。”
“是吗?我真的这么想。将来我们要和孩子一起看春花秋月,品四季人生。”
“你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先画好蓝图,再努力去实现!”
“这也太早了。”
“怎么会早,我都已经三十二了,你也快三十了,不是吗?早点生孩子,我们可以多点时间陪伴他成长。”秦榛语毕,顿了一下,“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见你父母?”
“还早呢,这事不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走,我们现在就去。”秦榛说着果真站了起来。
童杹急忙拽住他,“你真是······”
秦榛呵呵笑着坐下,再次将她揽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