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灯芯糕味道如何？”柳苏州见唐纪柔食欲不佳，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再吃了。
“好吃是好吃，但是我不吃甜食。”
柳苏州不相信这天底之下竟有唐纪柔不吃的东西，“你确定吗？还是留着肚子等吃别的东西呢？”
“不是啊，甜食吃多了会发胖，而且对牙齿不好。”唐纪柔正儿八经的向柳苏州普及知识，“不过你们这里的饴糖要比我们那里的白砂糖好一些，白砂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糖分摄入高了容易衰老，不过红糖倒是挺不错的，暖胃，抗衰老，对皮肤也好。”
柳苏州将唐纪柔所言一一记在了心里，红糖对女子而言确实是养身体的佳品。
两人走到家时，已经是晌午。
唐纪柔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非比寻常，“怎么怪怪的？”
“怪？哪里怪？”柳苏州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家中的一反常态。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闻到饭菜的温度，肯定有古怪。”唐纪柔指了指高高的日头，提着幽冥剑就冲了进去。
经唐纪柔这样一说，柳苏州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他夺过唐纪柔手中的幽冥剑，牵起她的手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别冲动，让我来，你站在外面等我，我让你跑你就跑，不许回头。”
唐纪柔红着脸，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像有一股子电流缓缓流向心脏，“那你呢？”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柳苏州无暇回头，只警惕的观察着院中的一切，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应该不会有危险。
唐纪柔心生遗憾，她看不到柳苏州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只想到了《孔雀东南飞》里的一句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的眼神，他的心会不会也如此刻，坚定不移？
院中没有任何动静，柳苏州将幽冥剑收起，冲她招手时，她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家里有贼了呢！”唐纪柔急急忙忙跑进来。
屋中一片沉静，气氛有些压抑。
柳白氏身旁坐着一位胖胖的妇女，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梳着朝天揪的小童，正是唐纪柔浣衣时，那个为首辱骂自己的孩童。与在河边不同的是，他的领口胡乱敞开着，手臂上还有几道长长的抓痕。那小童见到唐纪柔和柳苏州探寻意味的眼神时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紧紧拉着自己母亲的衣角不放。
胖女子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的一个酱色瓷碗一下子飞到了半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赔钱。”
“赔钱？合着这年头谁大声说话谁就有理？”
“你把我儿子的手臂抓成这样，不需要赔钱吗？”胖女子将自家孩子一把拉了过来，小童不情愿，拧眉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儿子身上的伤并非出自我手，我刚和柳亭长从上游下来，他是我的证人，你若是不相信的话，我还有另外的证据，我的指甲非常干净，没有皮屑，更没有血液，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事先洗过了手才回来的，但是你可以看看，我指甲的痕迹和他手臂上的抓痕完全不相符，所以你儿子身上的伤根本不是造成的，我才不会跟一个黄口小儿计较。”
胖女子紧咬下唇，白了自己孩子一眼，心中已经知晓他是在撒谎，害得自己气势汹汹找上门，结果压根儿没有这回事，面子上自然挂不住。
小童知晓母亲是何脾气，若发现自己撒谎少不了又是一顿打，于是一口咬死自己手臂上的伤正是唐纪柔所为，指着唐纪柔的鼻子便说道：“是她，就是这个妖女，她是狐狸精，我手臂的爪痕就是被她抓的。”
胖女子心里没底了，小眼溜溜的转着，若唐纪柔真是心月狐可怎么好？自己和孩子这次算是把她彻底得罪了。
唐纪柔忽然睁大了双眼，她赶紧拉着小童来到了井台边上，将皂角泡开，在小童手臂上仔细涂抹，“你又做法害人？”
不知好歹的人唐纪柔见得多了，但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好他的伤口，看这抓痕，极有可能是被狗或者猫抓伤的，而一旦感染狂犬病，这孩子必死无疑。
“你干什么啊？”胖女子起身来拉唐纪柔，却被她推倒在地，在场几人都没想到唐纪柔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
“你打我娘！我打你！”小童摸摸腰间的弹弓，空空如也。
“在我这里。”方才拉他的时候，唐纪柔已经悄悄取下了他的弹弓，见小童要夺回，她一下扔出去好远，“我告诉你，小屁孩儿，我懒得跟你计较，明明是被猫爪伤的，还来冤枉我，也不怕得狂犬病，哪天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整天正经事不干，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唐纪柔转头横了胖女子一眼。
“狂犬病？狂犬病传染，而且是会死人的啊！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害得老娘这么丢人。”女子拿起脚底板上的鞋子就要动手招呼。
小童赶紧躲在了唐纪柔的身后。
“你别跟着裹乱，我现在得赶紧处理好你儿子脸上的伤口，还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说明，他是被动物抓伤的，别出了事就怪我。”唐纪柔沾着皂角水在小童的脸上揉搓。
小童痛得大叫，“你放开我，疼！”
柳苏州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将小童禁锢在自己怀中，“你越动，血液流遍全身，死亡的几率就越大。”
不过七岁小童，对死亡的定义是十分模糊的，只记得爷爷去世时，躺在一口一头高一头低的箱子里，爹娘还有奶奶都哭得十分伤心，他不想奶奶伤心，因此乖乖听话，不再有任何挣扎。
胖女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向柳白氏和柳芝州一顿哭诉，自己养了一个这么不让她省心的儿子。
唐纪柔听不下去了，斥责道：“喂喂喂，孩子不懂事，难不成你这个大人也不懂事嘛？他被抓伤的时候你去了哪里，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什么去了，整日里就知道说三道四。”
胖女子被唐纪柔说得哑口无言，“你···”
“你什么你啊，还好意思说我是狐狸精，你见过我这样的狐狸精吗？”唐纪柔扬眉，斥责那妇女。
柳苏州看着唐纪柔，嘴角处酿着清浅的笑意，“还说自己不在意，你明明比谁都在意，有哪个女子愿意被人说成是狐狸精的？”柳苏州附耳小声道，已经忘却眼前有母亲、小妹还有两个外人在场。
这三人看着简直就像是一家人···
“小壮，你怎么总盯着你纪柔姨娘看啊？”柳苏州发现了小壮的不同寻常，虽然只是一个孩子，但他仍不愿有人这样盯着唐纪柔看。
“我看她有没有尾巴和胡须，狐狸精都是有尾巴和胡须的。”小壮解释。
柳苏州白了胖女子一眼，“王家大嫂，孩子说这话应该都是跟你学的吧！你看看纪柔这样子，像是狐狸精吗？”柳苏州阴沉着脸，眼底冒着幽幽的死气，令人望而生畏。
王家大嫂有些尴尬，这话确实出自她口，唐纪柔非但没有计较此事，反而好心为自己的孩子医治，“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柳苏州冷言。
柳白氏有些沉不住气了，手持拐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变得青白，苏州如今竟然如此大胆，居然公然袒护唐纪柔，这无异于是在告诉外人唐纪柔也是柳家的一份子。
“纪柔妹子，这就已经好了吧，我看你用皂角水擦了许久了。”女子换了一副和气的面容同唐纪柔说话。
“得赶紧送他去葛郎中那里用高温的炙条烧灼，这样才能消毒杀菌，柳大哥，得麻烦你背着小壮去葛郎中那里了。”
“没问题。”柳苏州一口答应。
小壮这时却有了意见，举目看向唐纪柔，“我要纪柔姨娘背我。”
“还真把自己当成小少爷了，我告诉你，你小子要是敢耍花样，我就让你变疯狗。”唐纪柔出言恐吓。
柳苏州瞪大了眼，又看了一眼小壮的神情，这小子八成信以为真了···
“王大嫂，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家吧，小壮有我和纪柔照顾。”柳苏州仍是如冰山一眼冷峻的脸，眼中冒着阵阵寒气，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柳白氏不放心，于是开口：“芝州，你随着王大嫂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有二哥哥在，能有什么事啊。”柳芝州一脸不情愿，这王家大嫂赶着饭点来，在家吵闹许久，连饭都没顾上吃，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的事情，得了狂犬病那也是小壮做事没分寸，父母疏忽所致，与柳家有何干系。
“还不快去。”柳白氏声音和语气加重，柳芝州只好依着她的意思去做。
王家大嫂和芝州不远不近的跟在柳苏州、唐纪柔以及小壮身后。不知情的旁人在街上着这五人像见了多大的稀罕似的，纷纷停足张望，但碍于亭长身份的柳苏州在场又不便多说什么。
“我告诉你，小鬼，你要是敢把口水往我身上抹，我就揍你。”
“我才不会呢。”小壮低声着，他在唐纪柔发间深深嗅了一下，“你不是狐狸精。”
柳苏州在旁听着觉得有趣，这世上哪有什么狐狸精。
“哟，难为您这个大少爷，终于发现我不是狐狸精了。”唐纪柔心中仍有怨气，想起了他在河边所言。
“狐狸精身上都有一股子味道，但你身上没有。”小壮正经回答。
唐纪柔被孩子的天真逗笑了，她哪里真的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可真行。”
“一股子的花香，比我娘身上牲口棚的味道强多了。”
唐纪柔轻轻动了动嘴角，“小壮，不许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她生你养你很不容易，以后不许这样了。”
“哦，知道了。”小壮似懂非懂，瘦小的胳膊轻轻圈住唐纪柔的脖子。
站在身侧的柳苏州虽然不言，但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心里，对唐纪柔所言十分赞同，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若她以后为人母，一定会把孩子教养的很好。
葛郎中的家比柳苏州家还要偏僻，如果他住在城中的话煎熬中药的味道一定会让附近的百姓受不了，而且会影响他潜心研究医药。眼前的中药味渐浓，味道很怪，还夹带着一股子的恶臭，小壮捂住了口鼻，开始在唐纪柔的后背上挣扎，“好臭，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小壮松开手，从她的背上一跳而下。
柳苏州的反应很快，一把拎起小壮，像扛麻袋似的将他横放在自己的肩上，“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狂犬病可是会死人的，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
“死就死，不见就不见。”小壮的拳头密如雨下，打在柳苏州的后背上。
“那你走吧，以后玩不了弹弓，也不能上树掏鸟蛋了，更吃不到美食了。你走吧！”唐纪柔将小壮从柳苏州的肩膀上抱下来，“你走吧。”
小壮不动了，眼神闪烁，说话也开始含糊了，似乎和好吃好玩的相比父母的陪伴显得没那么重要。
“姨娘，我不想死。”小壮抱着唐纪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唐纪柔可不吃这一套，知道像小壮这个年纪的孩童多半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听话，吃药，再苦也得喝，你要是不喝，我就让你柳二叔把你的嘴巴撬开，硬生生的给你灌进去。”
“何人在此喧哗？”从篱笆院内走出来一位老者，他手里还拎着一包中药，头发已经花白，但丝丝长发都被他打理的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穿着麻灰色的笼冠大袖衫，“柳亭长，纪柔姑娘，你们两个是有什么事吗？”
“小壮被狗爪抓伤了，我担心他得狂犬病，得麻烦您用炙条给他熏烤一下伤口。”
“那赶紧的，这可耽误不得，狂犬病可是会死人的。”
柳苏州扛起小壮跟随葛郎中的脚步进了屋内。
葛郎中仔细查看着小壮手臂上的伤口，面露欣慰之色，“恩，处理的还算不错，不过纪柔姑娘是怎么知道要用炙条熏烤伤口的？”
“我很久之前看过抱朴子写的一篇文章，二十一天是一个坎，一百天又是一个坎，若是平安度过这两个阶段，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唐纪柔照书中所言。
葛郎中点点头，从竹篓药箱中取出两根土黄色的炙条，“纪柔姑娘所言不错，若是这孩子顺利度过一百天的话便可性命无忧。”
“那如果我没有度过这一百天呢？”小壮似乎对死亡有了畏惧。
“那你就会变成疯狗，嗷嗷乱叫，还会咬人。”葛郎中眼中闪现一丝厌恶，“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用弹弓去打小狗，它急了才会伤你，你要是真成疯狗那也是活该，这就是现世报。”
小壮惭愧低下头，“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是大自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你以后不许欺负小动物，要学会善待它们，知道吗？”唐纪柔耐心教导着小壮。
葛郎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巨疼无比哟，你要忍耐。”
“恩。”小壮点点头。
炙条的一端被火点燃，葛郎中等炙条被彻底点燃之后将其放在了小壮的伤口处烧灼，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难以承受的高温熏烤的疼痛让小壮大喊大叫，他在柳苏州怀里撕心裂肺的哭着。
随后赶来的王家大嫂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家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这个狐狸精没安好心，佯装给我儿子治病，你就是记恨他骂你是狐狸精才让他受这份罪的。”因为柳苏州在场，王大嫂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坐在地上哭喊。
葛郎中冷哼了一声，“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污秽东西，这世上哪有什么狐狸精，要不是看在柳亭长和纪柔姑娘的份上，老夫是万万不会给你儿子这种虐待动物，顽劣不堪的孩童医治的。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教的，那大人不懂事又是谁教的？整日里就知道说三道四，惹是生非，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要是担心你儿子的伤势，就在院外等会。”葛郎中当即下了逐客令。芝州不愿和王大嫂这种人为伍，干脆也留在了屋内。
“臭小子，你要是实在忍不住疼就咬着这块毛巾。”葛郎中递给他一块毛巾，原本是想小施惩戒，让这孩子长长记性，可他毕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要求不能太过严苛，不能总是从大人的原则和角度来要求一个孩子，可看在小壮痛不欲生的份上，葛郎中心软了，再者，王家大嫂也教育不出品行多好的孩子。
“不用，方才您说了，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我不该虐待小动物的。”小壮的脸愈显苍白，窝在柳苏州的怀里有气无力的说着。
唐纪柔有些不忍，“臭小子，现在可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以后要是再不长记性，吃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她拿过葛郎中手里的毛巾塞进了小壮的嘴巴里。
“等等，等等，我不要柳二叔抱，我要你抱。”小壮从柳苏州的怀里挣脱出来，继而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唐纪柔的双腿上。
“年纪不大，屁事挺多，过来。”唐纪柔轻轻拥住小壮。
“纪柔姨娘，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狐狸精，即便你是狐狸精也是一个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狐狸精。”
“臭小子，以后再敢说我是狐狸精，我就撕烂你的嘴。”唐纪柔拿话吓唬他。
“我不信，你温柔又好看，才不会撕烂我的嘴。”小壮不相信唐纪柔所言。
“人小鬼大。”唐纪柔掐着他的鼻头。
葛郎中和柳苏州看着欣慰，葛郎中在准备熏烤第二根炙条的时候将柳苏州悄悄叫到了一旁，“这是礼金。”
柳苏州一时半会儿尚未反应，“礼金？”
“对啊，你和纪柔姑娘结婚的礼金啊，老夫还等着喝喜酒呢。”葛郎中笑着提醒柳苏州。
“这事还没定呢。”柳苏州看了一眼正在与小壮和芝州玩闹的唐纪柔，“我还没跟纪柔互通心意呢。”柳苏州难为情，将礼金还给了葛郎中。
葛郎中砸了下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的事情已经定了。”他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子长叹一口气，“纪柔姑娘这孩子确实不错，那次你发烧的时候她哭着跑来的，柳亭长这次是遇到良人了啊。”葛郎中拍拍他的肩，继而去给小壮熏烤第二支炙条。
柳苏州看着纪柔的笑靥，心想，多亏了葛郎中的提醒，这件事确实得提上日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