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尚早,稍显蒙蒙。小寨炊烟便已袅袅,劳作之人也出现在了田间地头。
前一夜,王太一休息的并不好。白天的经历,夜晚的暂别,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心有所念,一大早便又醒了过来。盘坐在床上,抬眼看了看屋外天色,心中盘算着老爷子啥时候过来接自己。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逐渐靠近王太一的房间。他听得出来,这并不是老爷子的脚步声。
“小太一,醒了吗?醒了就来吃点早饭。不然你爷爷到了,还说我饿着你了呢。”果不其然,猎户张大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张叔,你们先吃,我这就过来。对了,我家老爷子昨晚走的时候,跟你说过今日他何时过来吗?”
“这倒没有细说,不过有件事他嘱托过我。你赶紧出来吃饭,吃了饭张叔告诉你。”
听闻老爷子还有别的交代,王太一心中闪过一丝担心,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般。于是立马从床上一跃而下,打开门便跟了出去。
饭桌上,食物倒是很丰盛,可王太一却没有多少心情去享用。眼睛从上桌起,就直勾勾盯着张猎户。即便是嘴里扒拉着饭菜,但这目光就没有转动过。
“咳咳,我说小子,能不能好好吃饭?你这样盯着我,是想做啥?”
说完张大叔索性放下碗筷,也盯着王太一看个不停,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盯着对方。
“呵呵,我说你俩这叫什么事?吃个饭还耗上了不成?都好好吃饭。小太一啊,来尝尝婶子的手艺如何?有啥事我们吃好了慢慢说。”张大叔的妻子一边照顾着他们还牙牙学语的小宝宝,一边给王太一夹了一筷子菜放碗里。接着又夹了一筷子塞给了张大叔,顺便白了他一眼。
张大叔注意到婶子眼神,憨厚一笑,摸了摸头,便丢下王太一,低头继续跟碗里的饭菜做斗争去了。
“嗯,婶子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比我家老爷子强到不知哪去了,您可不知道我这些年吃的,要么太咸,要么就是寡淡无味的…”王太一双手捧碗,接过张婶夹来的菜,吃了两口当即夸赞道。
心想着快点吃。吃完指不定老爷子就来接自己了,不知道今天还要赶多远的路,这些饭菜可比干粮好吃,得多吃点,免得路上挨饿只有吃干粮。脑袋又想着马上就要离开这生活十来年的地方,这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如老爷子所说那般精彩。一顿饭吃的有些魂不守舍…
片刻之后,桌上只余下了一些残羹剩饭。王太一突然打了个嗝,有些脸红的摸了摸脑袋,对着张婶道:“张婶,你这饭菜太可口,一不小心就吃的有点撑…嘿嘿。”张婶笑了笑,把她家小孩递给了张大叔,自顾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王太一刚想帮忙,张婶便轻拍他伸出去的双手打趣道:“昨儿夜里,婶婶睡的有些熟,没听见你跟老爷子到访。也是今早才从你张大叔那知道你们过来了,所以也不清楚老爷子交代的什么。不过婶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怕你家老爷子不要你了,把你丢给我们不成。哈哈,不过若是真的也挺好,这样咱家就又多了一个‘儿子’呢,老张你说是也不是…”
王太一讪笑,这事他还真就想过。老爷子昨天的行径,确实处处透露着古怪,难免做出更古怪的决定。
张婶见王太一脸色扭捏,不由哈哈大笑,随即招呼着:“我说咱家汉子,就不要磨磨蹭蹭的了,老爷子有啥交代,赶紧告诉小家伙吧,你看把他给急得。你俩聊着,我去收拾收拾。”
张猎户一边逗弄着自己的孩子,一边示意王太一到一旁坐下说话。
“太一啊,老爷子离去之时把我叫到一旁,确实有别的嘱托。但现在天色尚早,还没到老爷子嘱咐我的时间,你先休息着。待时间到了,老爷子还未回返,叔自会如实告知。”
“张大叔,您的意思是老爷子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您就不能爽快点告诉我嘛。”心中越发的不安,令王太一有些焦急。
“再等等,老爷子既然交代我,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便会按照他说的去办。叔知道你很着急,但老爷子那般神祗人物,肯定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
询问无果,王太一也只能等待。之后招呼了张大叔一声,便独自回了客房。
回到房间后,在左思右想仍然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干等着又着实无聊,王太一便打开了放在角落的行囊。从里面衣物的夹层里,取出了那卷绢书。从到手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查看一番。
绢书精美,也不知道是何种材质制作而成,入手冰凉光滑。《引灵蜕凡》几字散发着微微毫光显现其上。
“这便是老爷子口中那个世界的钥匙吗?”王太一盘坐在床上,双手有些颤抖的缓慢打开绢书,将其平摊在自己腿上放好。诸多事情在这一刻都被抛之脑后,迫不及待的去观看上面的内容。
“轰……”一副恢弘的画面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远古先民茹毛饮血,被各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野兽肆意屠杀毁灭,先民们只能聚集起来,浴血搏杀以求生存,战况惨烈无比。到后来逐渐探知灵韵的所在,其中一些人渐渐掌握了威能巨大的术法,慢慢摆脱了被屠杀的命运,与远古凶兽斗之间的战斗,逐渐变的有来有回,从一面倒的屠杀到旗鼓相当。再之后便是苍空之上,几道犹如大日般的璀璨身影悬空而立,威慑天地,凶兽也只能困伏于角落。脚下的大地上,无边无际的人们载歌载舞的狂欢…
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幅幅从王太一脑海闪过,其中的惨烈恢弘,使得王太一内心悸动不已。被屠杀时的绝望,不甘。旗鼓相当时的热血,激昂。到俯瞰天地,压制凶兽时的豪情万丈。当少年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之时,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
“原来,这就是老爷子口中的修灵者…”少年低声自语。
这绢书仅凭自身,便能引发如此玄奇的影像,当真神妙。太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正了正心神,便继续查看起来。
“修灵之路,艰难险阻。借苍天灵韵改换躯壳,凭灵韵命石为引迎击万古……”
这一查看研习,很快便让少年沉浸其中,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若不是晌午时分,张婶叫他吃饭的声音传来,可能王太一还依旧沉迷在绢书当中。这绢书,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同时书中描绘的种种,也令他神往不已。仔细收好之后,脑海里细细回味体悟书中内容,他很想立马尝试第一次修行。但他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前后脚跟着张婶到了饭厅,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肚子居然发出了不满的咕咕声,王太一有些茫然。这不是刚吃过饭,还吃的不少吗?怎么就又饿了?感受到周围环境的亮堂,王太一走到窗口望向屋外,两轮日头高挂,居然已是正午时分。
“张婶,我在屋里呆了很久吗?”王太一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在他感知中,按理说,观看绢书的时间也就那么一小会,可这天色却从清晨到了正午。
“你这孩子,一大早吃过饭就钻进屋里,也不知在捣鼓啥,我还以为是同你张叔置气,你张大叔还想让我敲门看看你是不是在生气呢。”张婶边张罗着碗筷,笑着说道。
“张婶,我就是起太早,睡了个回笼觉,我跟张大叔生啥气啊。”王太一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的说道。此刻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在屋里一呆就是一上午,又不好跟张大叔他们直说因由。只能说自己在睡觉了…
“张婶,张大叔还有弟弟去哪了?他们俩怎么还没过来吃饭啊,要不我去喊喊…”坐上桌后,见张大叔迟迟未到,少年开口询问。
“你张大叔出去干活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要回来了。弟弟现在睡着了,不用管他。”张婶话音未落,屋外便传来了张大叔爽朗的声音:“媳妇,太一那小子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怪我不告诉他爷爷的事啊?”
王太一赶忙起身迎了出去,屋外张大叔赤裸着上身,身上疤痕交错有些吓人,此刻正在收拾劳作用过的农具。
“张大叔,我那可不是生你气,就是起太早,想睡个回笼觉…”王太一拿着之前的说辞,给张猎户再次解释了一遍。本想着把修灵者的事也一同讲讲,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说的好。
“哟,小太一出来啦。不是生我气就好,来来,快进屋准备准备吃饭了,今天中午,叔给你尝尝自己酿的果酒,一般人可还喝不到呢。我这里收拾好了,马上就过来。”边收拾着手里农具,张猎户回头瞧见王太一站在身后,便咧嘴笑道。
“那我跟你一起收拾,收拾好了咱们一同去吃饭,我这肚子都又饿了。”说着便抬手拾起地上的农具,询问放哪之后就跟着张猎户一同收拾起来。两人三下五除二的放好东西以后,张猎户打了些井水,随意擦拭了一下身上。王太一也顺道洗了洗手,两人便一同进到了屋内。
桌上饭菜碗筷早已张罗好,张婶回屋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孩子,听见屋外两人要喝点果酒,本想说小孩子不宜喝酒,但转念一想,自家这果酒劲头小,况且十来岁的小家伙,眼看就要成年,喝点也无妨。便又准备了两个小碗,拿了一坛果酒出来。
这顿饭进行的很融洽,王太一初尝这香甜果酒,觉得甚是可口。也不推辞,同张猎户两人觥筹交错,喝得很是尽兴。但他不晓得这酒虽然劲头不大,但到了一定量,还是会醉人的。所以饭吃到一半,光顾着喝酒的王太一便脸色通红,还差一点滑落到桌下。张猎户倒是面色如常,指着少年哈哈大笑。少年不服,说自己还能喝。张猎户也没拒绝,又是三碗下去,王太一便彻底趴着了桌上。醉的厉害…
“啊,头好沉,我这是在哪?”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王太一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行囊放在一旁。不过这房间晃动的有些厉害,外面还传来阵阵‘驾…驾…’的吆喝声。回忆了一下之前情形,自己同张大叔两人边吃边喝,后来好像自己不胜酒力,醉倒了。但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抬手掀开‘小屋’门帘,熟悉的背影出现眼前,是猎户张大叔?顺势看了看天色,居然已是傍晚…
“张叔?我们这是去哪?”王太一开口。
“小子,醒了?坐稳说话,别站着。”张猎户回头看着身后少年,面色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回答少年的问题。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
正午时分,他拿出来的果酒,原本想的是招待老爷子的到来,结果老爷子并没有如约而至。昨夜在招呼太一进房休息之后,老爷子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嘱托他了一些事。譬如今日,要是正午时分还没有回来接人,就让他尽快送太一到附近的大城镇去。至于原因,没有细说。并告知他,假如太一问起,就把一封信给他。
见张猎户脸色不对,心中疑虑,便继续开口问道:“张大叔,我家老爷子呢?不是说好今日接我离开,这天都要黑了,怎么还没见他出现。”
“太一,这是老爷子的交代。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或许你能从这封信中找到答案吧。”张猎户说着便从衣内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太一。本来这信,过了正午如果老爷子没来,便会交到太一手里,可这小子却把自己喝醉了。
“老爷子给我的信?”王太一赶忙接过,跟张猎户说了一声,便回到马车内,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它。
“吾孙太一亲启。”入眼信封上的几个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少年一眼便认出,这确实是老爷子的字迹。因为从自己两岁起,便经常见到。如今能识字念书也都是老爷子教会的。
“见字如面,太一吾孙,当你看到这封信,证明爷爷并没有如约而至。一些事,并没有如我所愿的解决掉。想必你也从张猎户那,知道了关于爷爷的一些旧事。没错,我也是个修灵者,如同我告知你的那种。但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隐姓埋名,就连你也隐瞒了。原本打算时机合适,便告诉你真相。但看样子,爷爷是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这些了。你我虽非血亲,但十年朝夕相处,早已把你当作我的至亲之人。见你逐渐长大成人,吾心甚慰。但以后,爷爷可能没办法时刻陪在你身旁了。你的父母,出生在两个不同的顶尖家族,族内规矩森严。因为种种原因,这两个家族却交恶已久,你的父母违背了家族意志,相约私奔离去,令双方背后家族蒙羞,颜面尽失。顶尖家族最重家风,于是派出无尽高手追寻他二人。最终他二人被擒,囚于族内。爷爷早年间承过你父亲的情,在被擒前夕,他便将你托付于我。这便是你我二人生活在这片苍茫大山的大致原因。此次爷爷离去,是因为那些人,居然抽丝剥茧的查到了我同你父母的关系。并派遣精通探寻之术的修灵者,对我进行搜捕,并最终探寻到我的下落。爷爷嘱托张大叔带你离开此处,也是因为如此原因,爷爷并没有告诉他详情,只是让他送你去城里,便可离开。那伙人的目标是你,但他们并不知晓你的长相,也并不知晓,这些年我居然一直将你带在身边,而不是择地藏匿。所以就算爷爷被擒,也有一线生机,你不用担心。你的行囊内,爷爷给你带上的小石子,那些是用作你之后生活的财物。此去经年,也不知道你我爷孙二人还有没有相见之时。记住爷爷的嘱托,万万不可轻信于人…至于修炼,你可以选择参照苍晤给你的绢书进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下。就如同你父母早先安排的一般,做一个普通人。但爷爷与你相处已久,相信你肯定不会选择后者吧。唯一遗憾的是,爷爷无法指导你的修炼,没有办法看着你成长。虽然大族之中,孩童自出生起便可通过各类资源进行身体条件改善,有天赋者,十岁前便踏入修行门槛。但你也不算太晚。这些年爷爷遵照你父母嘱托,未曾指点你踏入修灵者的道路,但每日夜晚,也用自身灵力对你身体进行蕴养疏通,所以你只要不是太过废柴,那前面的道路应该不难。期待你我再见之时,你已可以独当一面。务必珍重……”
看着看着,少年脸上有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他不愿意相信,今后他便是独身一人。十年朝夕,说散就散。即便是年少不太更事,但回忆过往,依旧无法释怀…但好在老爷子并没有把话说死,给了王太一期待的由头,他便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成为遇到的苍晤灵帝那般人物。
“爷爷,我会谨记您的教诲,并且您放心,你我肯定还能再见!”少年看着车厢外逐渐染上的暮色苍空,心底默念。但他未曾发觉,有一缕灵韵念头,在打开信封之时,先是在他周身徘徊,随后同乳燕归巢一般,欣喜的进入了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