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混在人群中的作乱分子此刻已经被绑了起来扔在柴房，嘴里还塞着破布。
方国珍拽开三人嘴里的布，上前又各踹了一脚，问道：“说吧，谁指使你们来的？”
“你们随意绑人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要报官！”
方国珍又上前踹了两脚，直打得鼻青脸肿，“呸”了一声道：“爷就打你了怎的！我倒看看你们今日能不能出得这个门！”
朝夕旁观了一阵，见真的打得几个人声音都嚎不出来了，才站出来唱红脸：“行了，别真的就将人打残了。”
“其实你们不说，我们也能揪得出来。每个人的名字都会登记造册在案，我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些机会，既然不说，那便交给官府处置了，官府总不能还查不出来你们是谁的人吧？实在查不出也成，你也看到了，我们跟方县尹的关系这样好，随便给你们安个罪名也能让你们吃一辈子的牢饭。你们且掂量掂量到底要做何选择。”
“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们私下用刑，逼供也没用，没做就是没做！”
“嗯，还挺硬气。”朝夕对方国珍道：“应该不只是为了钱财了，很有可能是家奴。”
朝夕刻意说着，眼角余光却是紧盯着那三人，果然没错过那一闪而逝刻意掩饰的眼神。
“我也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不做什么，总之将人送到衙门，问不问罪是一说，都得先受着一百棍杀威棒，你们且掂量掂量自己这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朝夕道，“我原就不打算与你们的主子结仇怨，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这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今天你主子可能跟我过不去，明日指不定就称兄道弟了，你们若是为了这么点些微小利死了残了，可是值得？”
“况且，”朝夕蹲下来看着他们：“单看这拙劣的手段，估计你们背后那人必然不是家主，一个做不得主的，你们这样卖命值不值得？说罢，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如果你们知错就改，我也可以跟你们家主求个人情放了你们。”
那三人面面相觑，半晌似乎通过眼神就沟通好了，最终还是有个人出头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朝夕心里暗道，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女人，实实在在的女人，“何况骗你们我有什么好处，便是真让你们去吃了牢饭，与我又有何义？”
当然还是有意义，看你们不爽我就爽。不过这话不能说。
见这几人还有顾虑，方国珍不耐烦道：“叽叽歪歪，我看直接送衙门得了，省事儿！”
“我……我说，是……是佟二公子。”
哦，就是这条街那家没有他们之前生意本来就不好，出现方氏酒楼后更是几乎没有客户的佟二公子啊。
说起这佟二，就是淮安首富佟钱的二公子，上头有个哥哥，是个出色能干的，被佟钱视为佟家的继承人，对佟二却是放养政策，结果养出了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模样，偏生如今到了弱冠年纪，竟也想着插手生意一道，佟钱为了安他的心也给开了一家酒楼给他折腾，没想到这酒楼才开没多久，就遇到方氏酒楼在隔壁拔地而起，把所有生意都抢了，如何能够不恨？
方国珍一听对方这话，恨不能马上就去砸了佟二那酒馆，被朝夕拦住了。
“且等等，指不定他们栽赃陷害，下午看看方县尹那边审问的结果如何。”虽是如此说，但基本上两人心里也是信了对方的招供了。
下午方志远送来了消息，查出来背后指使确实是佟二，朝夕想了想让方国珍将人打包扔去了佟府门口，还留了个大红帖子。
佟府是个经年的老宅了，但却看不出来古旧的破败感，反而一派古朴厚重的气息。
此时的佟钱正在和家人吃着饭，虽然是商户人家，规矩却一点儿也不少，两夫妻坐着，旁边两个丫鬟侍立着给布菜，屋子里还有两个候着时刻等着命令。
门口一个丫鬟听着帘外一声重咳，便出了去，回来有继续跟方才一样站着，直等到佟钱夫妇吃完了饭，才禀报道：“老爷，文管事有要事相报。”
“让他进来吧。”佟钱喝了口茶簌了口。
文管事弓着腰进来，拱手：“老爷，方府将二公子手下的蒙氏三兄弟给捆了扔到门口，还递了帖子。”上前将帖子递上去，方才退后两步汇报详细的情况。
佟钱听完，将茶杯重重一放，吓得屋内众人瑟瑟发抖。
“瞧瞧那没用的东西办的这事儿，”佟钱指着夫人骂道，“使手段也使不干净，当场就被人给抓出来，这丢人丢的！成日里除了斗鸡走狗屁都不通一个。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你明日给我将他送去官学去，我也不求他光宗耀祖，好好学着怎么做人吧！”
佟夫人吓得话也不敢说，只能唯唯称喏。
佟钱发了一通火，怒气稍降，这才打开请帖，里面写了邀他一聚的事情，附上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却是在三日后的方氏酒楼。
文管事道：“除了我们，淮安稍微叫得上名号的富商几乎全邀请上了。”
佟钱搞不明白这人是想做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会一会面，毕竟不仅是他，整个淮安府的商人对近来来势汹汹进驻淮安产业的方氏也颇为好奇。
“回帖就说老夫应约。”
“是。”文管事又问道，“那蒙氏兄弟三人如何处置？”
“对方既然轻拿轻放，我们便承了这个情，将他们打几板子教训一下，不规劝主子也就罢了，还助他为非作歹，狠狠地打，不死就行，回头扔给大公子管着。”
“是。”
县尹府上。
正堂中挂着“厚德载物”四字。底下两把红木椅子，方志远就坐在左边这一把，方氏几兄弟和朝夕分列坐在底下。
方志远拿着朝夕这两日叫人派发出去的请柬问道：“小夕啊，你这又是何意？”
朝夕道：“先时也是我疏忽，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我们进驻淮安市场，若只是小本生意则罢，我们毕竟纺织、酒楼、制药、面馆皆占了一席之地，而且往后还有坐大的趋势，理该和佟老等人打个照面，先前找人构陷我们酒楼一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方国馨问道：“听说那佟二被他老子下令关了半个月紧闭，出来还得去官学读书，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自然就这么算了，不过是一小娃娃，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方国璋白了她一眼：“你还比人家小两岁呢！无利不起早，儿子欠了你的，估计你要从他爹身上找补回来。你倒说说明日打算怎么个办法？”
朝夕回答；“这两日忙着将章程写了出来，所以就没提前和你们说。不知各位哥哥可曾听过商帮？”
方志远道：“譬如徽帮？各大商号因同乡或同行而结成的商业帮行？”
方国馨问道：“你是想仿徽帮建立帮行？”
“没错，如今虽然四地混乱，我们若想将生意做大，最好能抱团取暖，也不至于木秀于林。”朝夕拟定好的商帮规则呈给众人看，“打造一个商帮，总好过自己拼力单干，还要防着身边人下黑手。”
两炷香时间，方志远看完，忍不住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朝夕道：“那一日酒楼一出事您便露了面，我当日便将请柬送到各大商行去，那些东家都是人精，也都知道您是我们背后的依靠。我们几个毕竟人微言轻，到时候还请您出面一趟，商帮能成立起来，于淮安经济发展百益无一害。”
方国珍笑骂：“你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偏还能出出说出门道来。”
朝夕又问道：“各位兄长觉得此主意如何？”
“自然再好不过，难为你想得这么长远。”所有产业这也才开了第一家试点，隔壁县的门店尚且还在装修，她就已经想到将产业开到全国去了。
“商场如战场，可不能走一步算一步，最好能放长线钓大鱼。”
翌日下午。
方氏酒楼内人流如潮觥筹交错，络绎不绝。
邀请的人都已经到了，朝夕和方氏几兄弟站在门口一一迎接，毕竟来者都是前辈，该有的姿态还是得做足。
等到方志远最后掐着点到来的时候，宴请的人员也全都到齐。
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即便对这次会面心底疑惑，但面上却不显，说起场面话来自然是信手拈来。
进入正题之前先是一番觥筹交错，你来我往。
半晌，待酒过三巡，气氛也到位了，朝夕方才站起来说道：“鄙人朝夕，这里敬各位东家一杯。”说完将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也不兜圈子了，今日请大家前来却是为了成立淮安商帮一事。”
话音一落，就有人将准备好的册子一一发到众人手里。
“众位手中的册子便是我们兄弟几个研究出来的商帮的章程，烦请众位一览。”
众人拿着册子，上面印着“淮安商帮”四个大字，翻开第一页，上面便写着：“章程：商帮之设，以联络同业情谊，广通商情……古有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又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一人之力所争利益无几，若为谋大，需得团结互助……若有重要事宜，可派发讯息定期聚议，以集思广益……”
后面就是具体的施行事宜，包括成立会馆，塑造商帮品牌等等。
众人看得脸上神色变化莫测。
“众位大约皆听过商帮一词，我观如今淮安的生意，大多都是各做各的，但一家实力毕竟有限，这也是我们淮安县的商业这么多年没能走出去的原因之一。既然如此何不联合在一起，众人拾柴火焰高！”
朝夕耐心等众人看完，再看着这些人的反应，知道有戏，便赶紧说道：“一来，商帮的存在不仅能够为各大商号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提供一个结局问题的途径，通过相应的商帮条款，还能争取回属于自己的利益；二来，商会内部资源共享，经验交流，还能共同进步。三来，若是往后生意做大，出了淮安，在其他地方市场一聚，也能聊乡谊，通商情，安旅故。”
一位长相白胖，看起来十分心宽体胖的人说道：“你说的倒好，资源共享，经验交流，你们方氏酒楼可是愿意先行资源共享、经验交流一番？”
朝夕一看，原来是城东南“得月楼”的罗东家，得月楼的经营方式和方氏酒楼却是不太一样，以客栈住宿为主，兼以卖茶水饭菜。
朝夕笑道：“自是愿意。罗东家就是明日有空过来观摩一番，也是可以的，我们随时恭候。”
商帮虽从唐宋开始便已存在，但真正发展开来却是在明清时期，就连如今相对活跃的徽商，也远远达不到明后期的繁荣。如今的商场，大多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状态。
罗当家被朝夕一噎，竟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话，只好拱手喝了杯酒坐了下来。
另一个当家问：“你这册子上写建立产业链条却又如何？”
朝夕转头看向他，原来是个开客栈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您名下的客栈和我们方氏名下的面馆在合作上可以如此：一是，你方客栈可以在宣传墙上写面馆的优惠活动，面馆自然也是如此做，另外，住了你方客栈的可享受我们面馆的优惠政策，或者在我们面馆吃面的，去你们店里可以享受住店优惠等等。面馆客栈相和，必能吸引众多客户，如此也能财源广进。”
朝夕看向佟钱和另一个当家：“又譬如我们酒楼做饮食的，茶叶需要采购，新鲜的菜类海鲜也要采买，我们既然订了帮会，会员间的采购自然要比外人优惠，这样一来必能长期合作，互惠互利。”
“诸位想想，某天村里的狗儿哥过来淮安游玩，这里又没有亲戚兄弟，势必就得住在罗当家的客栈，恰好看到店门口写着在这家店住可以享受早晨面馆的优惠，早晨醒来，他总是要吃东西的吧，自然去吃了；在面馆看到酒楼有说书表演，在面馆吃了面的还能在酒楼享受免费茶位费看表演，兴致一来指不定就去看了场表演，顺便点了两樽酒一些小菜；出来之后觉得自己一身酒味，可是没带衣服怎么办？诶，他这就看到了乌当家的衣服宣传单挂在酒楼的某一处显眼的角落，发现这衣服样式着实不错，这就去买了一身新衣服；换下来的旧衣服脏了不想洗怎么办，这不是还有陈当家洗衣坊在吗……”
朝夕说完，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佟钱这才拍了一下大腿，激动道：“好！朝公子果然年少有为！”
众人这时也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叫好声。
朝夕拱手道：“小子只是随口举个例子，也并不十分妥当。众位前辈看看是否还有哪里不甚妥当的，我们一同商量，修订出个章程。”
佟钱道：“我看甚好。”
众人纷纷附和。
佟钱毕竟是淮安首富，在商界自有一些地位，他一说没问题，大家也都赞成了。
“既如此，关于商帮会长，朝当家有何建议啊。”既然决定建立帮会，这自然是无可避免的问题，佟钱下手就有一人问道。
“正如诸位手中册子上所写，会长职责重大，既要制定行约，协调官府，沟通会员，又要组团参展，推动共同学习。在下以为，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担任商帮的会长的人需得是阅历深、经验广的前辈。但在下初来乍到，对此间的商情并不十分了解，关于会长人选之事，在下早已想好了一个法子。”
朝夕一拍掌，就有人将笔墨纸砚送过来。
“我们将心里所想的会长人选写将下来，采取不留名投票的方式，得票多者便是众望所归。众位觉得此法如何？”
众人心里暗骂，小小年纪便如此老奸巨猾，实在是可怕。但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如此一来既能快速将人选确定下来，毫不费时费力，再来，采用不记名方式，若自己挑出来的人选与最终结果不符，也不至于得罪未来的商帮会长。
佟钱忍不住看了两眼此人，后生可畏！
如此一来，自然就没有人反对。
众人将人选写好，又有人统一收齐答案。
唱票环节安排了两个奴婢，一个唱票，并将手中的答案展示给众位查看，一个则专门记录票数的多少。最终结果由方志远公布。
最后得票结果，佟钱票数最多，罗当家次之，再次是方国璋，竟连朝夕也有人投了选票的！
方志远道：“佟钱佟当家的票数最多，那便由佟当家担任会长一职，众位有何异议？”
这便有人起身说道：“佟当家乐善好施，又有佟大善人之美称，论资历，我等不如，论实力，我等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佟钱从十来岁时便靠做粮商发家，如今产业涉猎广泛，又有茶叶，瓷器等等，早已是淮安商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众人纷纷附和：“的确该是如此。”
佟钱捋着下巴的几缕胡子满面红光地听着众人的奉承，嘴上却连连谦虚。
再三推让了几次后，方才道：“既如此，承蒙大家厚爱，老夫便暂领了此职，往后定然竭尽全力，带大家大展宏图！”
众位富商纷纷祝贺，又是一阵觥筹交错。
半晌又就着册子议论了一阵，方志远才总结道：“那便祝愿我们淮安商帮往后携手共进，共创辉煌了！”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
谈笑风生间，一颗商业界的巨星渐渐成形，亟待冉冉升起。
送完众人离开，佟钱还留在最后，对方氏几兄弟和朝夕，拱手道歉：“老夫教子无方，承蒙众位小兄弟宽大为怀，以德报怨，感激不尽！待会回去我就将那臭小子带来给众位磕头道歉。”
佟钱一个老资历的人姿态竟可以如此低，实在不容易，方氏几兄弟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方志远道：“令公子不过是年纪轻，顽劣罢了。听说您将他罚去上官学，这倒是极好的法子，确实也该学一学做人的道理，勿论如何，万不该随意轻视人命。”
佟钱道：“方大人说得极是，往后我定当严加管教。”
当日晚上，佟钱就带了佟二过来县尹府道歉。具体佟二如何想，朝夕不知道，但很显然佟钱合作的意图尤为明显，如此一来，商帮的事情进展得更为顺利。
佟钱有家庄子在南山脚下，众人便暂定了那山南山庄为会馆，每三个月例行一次聚会，有生意谈生意，没生意便聊感情。因着帮会的齐心协力，方氏酒楼和面馆的生意更是势如破竹。
这些乃是后事了，这一次会议之后，朝夕便全身心投入报社的开张事宜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