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南部，河湖众多，眼下刚过冬季，虽则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但尚未天明便已停歇。
饥饿、渺小、瘦弱的人们蹒跚前行，连哭泣呼喊的力气都已全无。一路走来，被无数个城池拒绝，绝望一点点滋生，活下去的希望日渐渺茫。
下过雨的冬季凉意席卷，这片美丽富饶的平原上，连果腹的东西都不存在，人们开始拔路边的树皮草根，然而这些渐渐已经无法满足他们日益空虚难耐的胃，他们开始架起炉灶，烧起火，吞噬身边的幼儿……寒意侵袭，这里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再有一天就可以到淮安了。”目视着一个个走过自己身边如同丧尸一般的人，辘轴李说道。
前方水流哗啦作响，萧瑟寒风打在脸上却也不觉得疼，中年男子反手站在一边看着，并不作答。
人群后有个拿着大刀妇人匆忙跑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侍。
妇人急急穿过人群来到中年男子和老者的身边耳语道：“辘轴李，棒张，情况不妙，有人染了瘟疫。”
辘轴李大惊失色：“他奶奶的！这可如何是好？”
棒张也大惊了一场，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安抚道：“莫急，我和山花且过去看一看，你去前方继续带着队伍，顺便查一下是否前面也有疫情……还有一天呢。”
妇人带着中年男子来到河岸边，此时正是正午，日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映着阳光的河水金光闪闪，隐隐有春来的气息。然而，躺在河边的众人却衣衫褴褛，面容可怖。这些人脸上、手臂、腿上长满了瘆人的红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烂流脓，他们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可都把人找出来了？”
“只是找出这些有症状的，可能队伍里面还有。”
妇人自己有些歉疚，但中年男子知道，他们都未曾真的见识过瘟疫，只是听闻，妇人在这基础上能把这些人找出来已经不易。
事实上瘟疫是有潜伏期的，尚未发病时，和正常人一样，向他们这样驱赶难民，感染者会接触多少人，没有人能预料得到。这几人症状如此恐怖，说明瘟疫潜伏已有数日，如今只怕早已散发开来。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几丈开外的人群，问道：“可有多少人知道？”
“只怕瞒不了多久了，我把他们带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怀疑了。”
“还有一日，至多坚持一日，等进了淮安，我们先把那一队人马给带回去。”
“我们还要去淮安吗？”胡山花皱眉，“如今此种情形把他们带去淮安，恐又是一番罪孽！”
中年男子眼神略带悲悯地看着缓步前行的卑微如蝼蚁的人群，叹道：“这一路走来，我们犯下的罪孽还少么？”
“你倒是开始伤时感怀了？”胡山花挑眉。
棒张笑了一笑：“毕竟吃着五谷，不能免俗，往后也许就不会了。”
“这些人怎么办？”
“带不走便弃了吧，但此事不可泄露，我们需得加快进入淮安城内，不给朝廷添些事情做，那些人也是尸位素餐。”棒张神色冰冷地说道。
因为前方有难民阻路，张九四等人今日行路速度十分缓慢。
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张九七跑到河边打了一囊水准备喝，却被从后面走来的张九四给制止了。
“大哥？为何不能喝？”他们这一路过来遇不上客栈的时候都是直接打溪水河水喝，并没有那么讲究非要喝烧过的水。
朝夕指了指前方，河流上游处隐约躺着人影，远远看着竟像是死了人。
张九四和朝夕姐弟走到河流上游隐约躺着人影的地方，饶是心有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
躺在那里的人衣着破烂，额头，面颊等身体裸露部位均出现疱疹，有些耐不住痒痛而用手挠过的地方已经出现溃烂，这些人也不曾哀嚎，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若不是偶尔还有些微动作，竟真的像死去了一般。
张九四大惊失色，捂着嘴拉着两人后退：“痘疮！”
陈伯从更上游处远远跑来，气喘吁吁：“大公子，大事不好……”跑进又看到不远处躺着的几人，神色惊恐，“前面隔几丈又有几个这样的难民，恐怕是痘疮。”
众人沉吟，顿时没了主意。
朝夕开口问道：“可曾听说淮安有人能治痘疮？”她刚刚仔细看了一下，难民症状有些像天花。天花来势凶猛，发展迅速，一不小心感染后死亡概率极高。
“未曾。”陈伯沉重地答道。
她记得天花是在1979年才由联合国才宣布彻底消亡的，但史料上最早关于天花疫苗接种的记载是在宋朝时期，只是不知道元朝的疫苗接种技术怎么样了。
空气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倘若没有人知道如何治疗，这些人一旦进入淮安城，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法子可以治天花，你们可信我？”朝夕沉吟了一下说道，现代治疗天花的疫苗都是在实验室提纯的，她没有实际操作过，但原理都知道，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她有信心可以把它提出来。
朝夕紧盯着几人的神情，除了朝阳无论何时都无条件信任她，其他人脸上一闪而过怀疑的神色她并没有错过。
接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找来东西捂住自己和朝阳的口鼻还有身体裸露的部分，上前检查患者的情况，然后拿来干净的容器，把患者身上那些红润、肥大浓实的痘苗给刮下来保存好，再让朝阳扶着病患就猛给他们灌烈酒。
一系列忙完之后，方站起身对张九四等人说道：“眼下没有可以用的药物，方才我已用酒灌之，虽不见得能起大作用，但酒可通血脉，行药势，助阳发散，‘杀百邪恶毒气’，或许有效，如今天气严寒，宜将他们送至屋内，妥善安置，接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朝夕想了想还是把遣人照看的话给收了回去，毕竟她还没有研制出来可以接种痘苗，眼下要说服别人冒着生命危险信她实在太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