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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换你一纸婚约(梦梦心香)

楔子 匆匆一瞥间

安宇吩咐司机开车驶离墓园,他偏着头凝视窗外,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些年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怎么时间会过得这么快,而心底却越发地空虚了呢?

母亲过世五年,他已经成功的将家族企业接手,并且稳定了下来,妹妹也回到他身边,并且已经成家、生子,过得开心幸福,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寂寞——

是一种身在高处无法触及人群的寂寞。这种寂寞不是没入人潮或者拥抱一个女人就可以填补得了的,眼看着妹妹妹夫和小外甥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幸福,不可否认的,他羡慕。

然而父母的过往让他不由得怀疑,幸福的婚姻该是怎么一种样子?小羽是怎么做到的?

小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妙方,只是遇对了人,用上了正确的相处方式,幸福,其实并不那么遥远。

是这样吗?他敛下眼,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再度扬睫,看着窗外的黑眸染上一抹深思。他似乎,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

忽然,一个身影攫住他的视线——

肃静的墓园内,一抹身着黑色衣裙的倩影静静的站在岳思婕的墓碑前。

一束紫色郁金香与刚才的白玫瑰并放着。

安宇眯起眼睛,放轻步子,像个偷窥者小心地向她靠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几年来从不能曾刻意记起她,他竟能一眼就认出她,甚至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命令司机停车等候,而自己则下车去尾随在她身后……

“阿姨,我来看你了。”她柔柔的嗓音响起,他心神一动,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几年前的匆匆几面之缘,她在他面前向来都像个淡漠冰冷的人。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郁金香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他几乎能猜到她的嘴角一定带着微笑,他有种冲动想走到她正面去看一看。

她看了一眼郁金香旁边的白玫瑰,轻叹一口气,“哎,阿姨,你那个笨儿子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玫瑰花呢!要是以后我的儿子笨成这样,我一定要狠狠地拧他的耳朵!”脑海中想着自己设想的情景,她说着就轻笑了起来。

安宇在暗处听得咬牙切齿,什么?妈不喜欢玫瑰?那他一连几年都拿白玫瑰来看望妈妈,岂不是太伤老妈的心了吗?还有,她竟然敢说她要拧她儿子的耳朵,难道她也想替老妈拧他的耳朵不成?等等,他不配合,她哪来的儿子,别忘了她还是他老婆!老婆……他发现再和她扯上关系,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了。

“阿姨,今年是第五年了,原谅我一直没办法叫你妈妈,是我没这个福分。”她垂下眼脸,为自己可悲的婚姻哀悼。

第五年,她指的是他们的婚姻吗?他心中一凛。

“阿姨,”她又扬起一抹笑,“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人,他愿意等我,我想等六年的期限一过,或许我会愿意接受他,去好好谈一场恋爱吧。阿姨,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原谅?去他的原谅!他们还没离婚,她还是他的老婆,竟然就想着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

可是黎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震。

“因为你儿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为人夫者该做的事啊,我不会等他的。”

不会等他……安宇的心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侵袭着。

“阿姨,我妈妈过世之前说,她到最后才知道其实是自己太过于执著了,感情的事,向来就无法评判应该不应该,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手,还不如早早地给所有人自由,痛苦了那么多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偏偏累苦了每一个人。”

“她抓着一个错误的认知过了整整三年,到最后都没能看清真相,有时候我觉得老天太会作弄人了,阴差阳错,每个人都在蹉跎时光。”

“阿姨,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怪过您。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机缘。”

这番话安宇听的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在你儿子的婚姻里耽误了五年时间,有时候想想自己会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听从爸爸的安排,接受你的照顾,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后悔嫁给他?

是了,安宇苦笑,他们的婚姻从开始就是一个悲剧,五年来不曾见过,她又怎么可能不后悔嫁给他这样一个男人呢?

“还有一年的时间,还有一年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阿姨,不要怪我没有努力,在这段婚姻里,我失去的也永远找不回来了。”

“现在,我不再多想些什么,只要把握好自己未来的生活就好。”

“阿姨,到时候,我将把你儿子剔除在我的生活之外,你不会介意吧?”

可我开始介意了!安宇在暗处暗自咬牙。

趁着她在母亲坟前静默的时间,安宇悄然离开了墓园,心头——多了点什么……

第一章 缘渊

“恬雨,我走了!”

黎倩站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门口,向着正埋头于百花之中如仙女一般的美丽的女孩道别。

这里是黎倩父母留下的一片花圃,西侧是占地不小的薰衣草田,东侧开辟了一块土地作为温室花园,培育其他种类的花卉。

花园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建立的,西侧的花田原本不全是薰衣草,直到那一年,母亲独自一人不假他人之手,将大片的花圃都种植下了薰衣草的种子……

正植薰衣草盛开之际,紫色的浪花随着微风拂动,如纤美的人儿在蓝天白云之下翩翩起舞,沉醉般地流连于芬芳之中难以自拔,可那亲手植下这片思念之田的人,却已然香消玉殒,不复能亲眼凝望这片画般的景色……

瞧见埋首花团中的俏丽女孩含笑向她挥了挥手,她才转身,再将视线徐徐扫过紫雾般的薰衣草田,迈步离开。

心の语花店

位于商业中心稍外围的心の语花店是黎倩的父母留给她的,几年来黎倩的心思全都用在花店还有郊区的那片花圃。

花圃虽只是位于距花店不到半小时路程的郊区,但凭她一个人撑起花店和花圃两处的事务,也是难如登天,尤其是在那个人离开之后……

好在她先后结识了蓝恬雨、沈月和温语涵,她们成了好姐妹,四个女人联手将花店打理得有条不紊。黎倩承袭了母亲的花艺天分,其他三位女孩也心灵手巧,在黎倩的从旁指导下,她们对花艺上手很快,花店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错。

目前,未婚却已有一子的蓝恬雨跟她住在一起,是她当初收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孩,并且支持她生下孩子,两个人一起来照顾,她还认了蓝恬雨的孩子小新宸为干儿子,再加上后来的温语涵和沈月,她们四个女人都疼他疼到心坎里去,小新宸最不缺的就是母爱。

由于蓝恬雨有孩子要照顾,她多半时间都在郊外的花圃,那里离她们的住处和小新宸的幼儿园都很近,而沈月和温语涵则多守在花店,只是每个月她们其中一个人都会有一周的时间与蓝恬雨调换工作,好让彼此对两个地方的事务都保持熟悉。黎倩多半时间都会在店里,但她负责每日从花圃里带来盆花和其他可用的花材,所以她是跟其他三个人联系最密切的人。

黎倩才二十五岁,但自黎父过世之后,她接手花店已有六年之久,周边的商店大多几经易主,但她始终不改初衷地守在这里,对她来说,这是她仅能为父母保留下来的,见证他们之间的情感的地方,就算经历再多的痛苦折磨,她依然如故,甘之如饴。

“欢迎光临!”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提醒着花店内的人有客上门,娇俏可爱的沈月立即迎了上去。

花店不大也并不张扬,但布置十分温馨浪漫,吸引的顾客不会很多,但凡是来过的客人,都会对这间小小的花店有极好的印象,因为这里有四位性格迥异却各有风情的女子,而且服务十分周到贴心。

沈月转身面向门口的同时,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踏入店内。

大约一米八的个头,身材挺拔比例近乎完美,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近乎“生人勿近”的气息,一身笔挺的西装更是衬出他卓尔不凡的气势,剑眉微挑,锐利的双眸扫过,深邃得叫人忍不住想多打量几眼,却又不由得被那不寒而栗的气息所逼退。

哇!好帅,但也好冷的男人。沈月在心底暗叹着。

“这位先生需要什么花?”

她笑盈盈地问道。帅哥人人爱,但若是这样的大冰块可就让人不敢恭维了,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她们向来的顾客至上,服务态度第一。

安宇的视线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秒,说了句,“我来找人。”便径自打量起店内的环境。

入眼即是色彩缤纷的艳丽花朵,有的是用玻璃纸包好的鲜花,有的是散放于中间花架上的盆花,还有一些零星地放在一张好像是专门用来包装花束的小桌上,应该是专门挑出来准备包装的。放眼四周,靠窗的一侧是绿油油的长春藤,花盆由彩绳垂吊于窗顶绿色的枝蔓自上而下垂至窗底,并以巧妙的手法留出阳光射入的空隙,像极了一帘绿纱遮掩着花之精灵羞赧的的面颊,靠墙的一边,有数个长长短短交错不一的木制架子,上面摆着几盆小型的盆栽植物,显得生气勃勃而又小巧玲珑得紧,另一侧则是造型优雅的瓶花,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花瓶,纵使是安宇这种门外汉也瞧得出这些花的摆设有多么的优美,令人赞叹。

中间的花架后有一个女孩正背对着安宇为瓶花做整理,他的目光闪了闪,那个背影他并不熟悉,会是他要找的人吗?

找人?沈月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

好熟悉的桥段,酷哥一枚,开口便不客气的直言找人,还好他神色还算正常,不像某些人那样黑着一张脸讨债似的……虽然眼前这人的神色也绝对称不上和颜悦色啦。

“那请问先生您要找谁?”

最好不要说找蓝恬雨,否则她一定会不分清红皂白先骂个过瘾再说。不过面前这位帅哥怎么看着有些面熟呢?

安宇的视线回到面前眉清目秀的女孩身上,“黎倩在吗?”

他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所以出口的话语连个“请”字都没有对他而言也不会觉得失礼,倒是沈月皱了皱眉,不太喜欢他这种倨傲的态度。

“你找倩姐?”不会是倩姐又不经意间煞到谁家的公子哥了吧?

这种事情很常见,而倩姐通常的处理方式就是抱歉一笑然后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告诉对方:“我已经结婚了。”

她们也曾好奇地问过真的假的,而倩姐只是神秘的扬眉笑着反问,“你们猜呢?”

当然是假的!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哪个男人曾出现在倩姐身边过,就因为这样,倩姐也常常被某些居心叵测的八卦“婆婆妈妈”们恶意中伤,说她身份不明,说不定是被人包养的小老婆什么的。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每次听到这些闲言闲语她都想冲上去跟人理论,不过倩姐总是挡下来,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这个时间花店才开门不久,倩姐稍后会直接从花圃那边过来,顺便带来最新鲜的花材。

思绪稍转,她就决定等下再视情况而定,通常这种事情倩姐一个人就处理得过来了,才这么想着,就眼尖地望见门外刚刚停妥的小货车。

“请等一下,倩姐来了。”

说着,她便快步走了出去,只见一辆小货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轻便运动装的女人,她转至车身后,打算从车厢内搬出盆花。

沈月快步朝着女人跑去碰了碰她的手臂,“倩姐,我来吧,有一位先生找你。”她指着跟着她走出店门口的男人。

“找我?”侧对着店门手中正捧着一盆花想拿下车的黎倩这才偏头,视线正撞上站在门口的安宇。

时间在刹那间停滞,诺大的空间仿佛只剩下几步之遥的两个人,视线胶着,连同空气都瞬间凝滞,思绪瞬间流转回初识的那一幕……

二十岁,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黎倩清丽可人的小脸上却呈现着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

她本性活泼,使她“冷”下来的,是自十几岁起那接二连三的冲击,然后是母亲父亲的相继去世,她不得不以一个大孩子的身份去面对,接手父母的为她留下的花店。

此时在她面前,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身形削瘦却依稀可见风韵的妇人,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之上明显疲惫的面容,心头的思绪已是凌乱万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女人不是她的责任,也不必承她的情受她的恩,更何况,她甚至……该恨她……

“倩倩,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病床上的妇人拉过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带着欣慰的笑容说着。苍白的面色之下,复杂的神情难掩,浓浓的歉意隐不住,但面对面前这个一派平和的女孩,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轻浅一笑,黎倩对上那双略带歉意的眼睛,她倾身,伸手替妇人将柔软的丝被盖好,低声说了句,“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贴心吗?她在心中冷冷一笑,讨厌虚伪的自己,却只能看着自己这般动作,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表演。早在不得不面对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学着隐藏真实的自己了。

“嗯。”岳思婕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放开她。

她没有料到,黎倩会对她如此的宽容,甚至愿意在她病重的时刻来探望她,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亏欠她,说到底,还是她害得他们家家破人亡,害她小小年纪就承受失去父母又必须承担父母留下的担子,她知道这个孩子对她还是有着介怀的,只是她太善良了,不忍心违背她父亲的遗愿,也不忍心对她释出恶意。

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是她欠她的……

黎倩向岳思婕点了点头,拿过自己的背包,打算立即离开,转向的瞬间,病房的门也同时打开,然后,她看见了他——

第一眼的相见,是一阵微微的悸动。

他身形修长,俊酷帅气,极度吸引人注目的外表,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

他也一眼便瞧见了她,突兀出现在母亲病床前的陌生女孩,她似乎天生带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让他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细看她,纤细的身子,个子大概只及他肩膀,清丽可人的面容,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双如水的双眸,看似温柔却又隐着几分冰冷,青涩中又仿佛透着一丝成熟,让他感觉她的身上多了几分神秘,一股异样的感觉钻入心底。

在黎倩反应过来之前,安宇走了进来。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是安母岳思婕的病房,宽敞的头等病房中,安宇把带给母亲的花插入窗边的花瓶中,让淡淡的百合香味浮在宽敞明亮的病房内,然后回身来俯身给母亲一记轻吻,眼神中的温柔自然流露。

岳思婕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脸,安慰地笑着。

“还不错。”

这样一个看似冰冷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举动……可是阿姨的身体……

她知道阿姨目前的病情只有医生才知道,她刻意隐瞒着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孩子,至于她,则是偶然间听到医生在与她讨论病情的时候才知晓的。

黎倩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令她眼眶涨涨的,她垂眸敛眼不再忍心看着这一幕。

“倩倩,”岳思婕见黎倩已经转身要离开,连忙唤住她,“来,我帮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安宇。安宇,这是黎倩,她是黎伯伯的女儿哦。”

黎伯伯?黎拓磊?

安宇不由得怔了怔,他知道这个人,也见过几次,他是父亲过世后帮助母亲稳住公司的重要人物,只是他在三年前突然离职,并且在去年车祸去世。

他并不清楚黎拓磊的身份,也从未听说过他妻子孩子的事,只是隐约能察觉母亲对他的感情有些不一般,但这种事情,他只觉身为人子,不该过多干涉,便没有多做猜测。

只是三年前就离开公司的黎伯伯,他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母亲面前呢?

“你好。”安宇微笑着伸出手。

黎倩不得不做出回应,伸出小手,与他的手相握,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熨烫着她体质偏凉的肌肤。

她只是淡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安家的人,岳思婕的儿子,而她,一直都弄不清楚自己对岳思婕、对安家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锐利的视线几乎让她想要逃避,但与生俱来的柔中带韧的天性却不允许她表露半分的怯懦,所以她力持平静的回望着他。

安宇讶异于她的淡漠疏离,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见了他,不是羞红了脸则是战战兢兢,鲜少有人能如此坦白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排拒看着他的。

她那如同一汪清泉般澄澈的双眸让他失了神,对她所产生的异样的感觉,开始如同酿酒一般缓慢地加深……

四目相接的短短几秒之间,时空凝结转换,再次揭开五年前初识的那一幕,内心深处的悸动只有增无减。

那双锐利的眼睛,熟悉万分的触动,视线交融,一时之间,他们就这样互相凝望着彼此,仿佛忘记了周身的一切。

黎倩,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清醒一点!

脑海中一个警告般的声音响起,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敛下神情,放下手中的花盆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

“安先生,好久不见了,找我有事吗?”表情就如同见到多日不联络的泛泛之交那般——寻常。

安宇的眼神闪了闪,他没看错,初见他的那一刻,她的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慌张,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俨然是一个优雅从容的女子。

她太擅长隐藏自己了,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依然,尤其是面对的人是他的时候。

“谈谈。”他的视线锁住她不放。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她几乎要嘲讽出声,语调克制不住的上扬。

还是和多年之前一样难以相处。他忍不住在心底暗叹。

眸光一转,他故意地勾起唇,“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刻意的停顿。

她倏地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杏目圆瞪,直到见到他目光中闪过的一抹轻嘲般的笑意,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感受着掌心之下的热度,俏丽的脸蛋上染上几许嫣红,她飞快地放开手,退开一步,“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她转头望向已经瞪圆眼睛的沈月,“月月,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店里交给你和语涵了。”

说罢便仓皇地转身,领着他朝附近的咖啡店走去。

安宇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深思,才缓缓跟上去。

“我没看错吧?”沈月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倩姐主动靠近那个男人,还说要和他一起去喝咖啡“谈谈”?不是礼貌地问候一下就把人打发掉,也不是四两拨千金地装傻过去把人蒙得团团转,而是真的和那个人一起走了,连多加考虑都没有呢!

“你没看错。”温语涵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不过现在麻烦你回神,要开始准备工作了。”

“哦。”撇撇嘴,沈月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温语涵一起继续将盆花搬下车子。

不过……悄悄再瞄一眼一前一后走进旁边咖啡店的两个人,那个帅哥到底是谁?好好奇哦!

明亮雅致的咖啡店里,相对而坐的两人此时却相对无语,似乎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气氛沉默得令人尴尬。

安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冲动之下就跑来找她,黎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五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沉默的气氛教人失神,失神中恍若又回到多年以前,她失去她最亲的人,那段痛苦无助又空茫的日子。

而黎倩和安家的渊源,还要从黎倩的父亲黎拓磊说起……

八年前

布置简单雅致的灵堂前,一身黑衣头戴白花的女孩双眼通红肿胀,灵堂内挂着的遗照中是一个秀美的妇人,与女孩有七分神似,遗照中带着恬淡微笑的面孔衬着四周素雅的鲜花,显得沉静,而灵堂前站着的美丽少女,则显得凄哀万分。

“妈妈,值得吗?”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怔怔地凝视着妈妈的笑容,喃喃地问道。

泪眼朦胧,模糊了视线,她闭眼,硬生生地吞回眼泪,再张眼,继续凝着母亲的面容出神。

妈妈的后事是熟识的林伯伯帮忙料理的,对于林伯伯的关心,她心中有数,可为什么老天爷不再决绝一点,让爸爸妈妈断个干脆让林伯伯有机会赢得妈妈的心呢?如果是那样,说不定她今天就不会失去妈妈……

而此时,她的亲生父亲,妈妈此生最爱的丈夫,被她排拒在灵堂之外。

十七岁的她,虽是年纪尚小,却也早已拥有自己的笃定,妈妈的去世给她造成了莫大的打击,除了林伯伯,她不接近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没有力气回头,也根本不愿回头,只静静地凝望着母亲的笑容。

“倩倩,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爸爸,给他拜祭你妈妈的机会吧。”林伯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接着是一声带着哽咽地呼唤,“倩倩……”

熟悉得每每在梦中都能听见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听在耳中,多么像一种讽刺!

她没有说话,依旧一动不动地凝着妈妈的遗像,只是那姿势中带着点僵硬,像被定身一样,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你们父女俩好好陪陪你妈妈吧。”林伯伯再留恋地看了一眼遗像中的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去。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却早早地离开了人世,究竟是谁不肯放开谁的过啊……

“倩倩……”

灵堂内只剩下父女二人,一方安静肃穆的世界,气氛僵硬得可怕。

黎拓磊充满歉意地看着女儿和灵堂之上早逝的妻子的遗像,翻腾的内心掩不住浓浓的哀伤。

黎倩的情绪变得波动起来,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握得死死得,像是在用着全身的力气,不肯有半分的松懈。

大概在七年前,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请托去助她撑起家业,暂时把花店的事都交给妈妈,最开始没有什么的,她知道爸爸只是出去工作了,可他还是会回家,会爱她和妈妈,会陪着她们度过好多个假期,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

可后来爸爸越来越忙,通常一家人的欢聚时光,那个女人一通电话就可以把爸爸从她们身边带走,有时她哭着问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留在家里,爸爸总是说:倩倩乖,岳阿姨需要我的帮忙……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妈妈本欲出口的安抚话语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戛然而止,然后妈妈静默在一旁,看着爸爸哄着她,唇角的微笑变得苦涩无比。

他为什么要这么诚实啊?如果他肯撒个谎,对她们说他只是工作太忙了,如果他肯为了她们而暂时放下工作,哪怕只有一天半天,她们也会开开心心地如同天降福音那般欣喜若狂。

可是他没有,他频频地在她和妈妈面前提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像是不知道爸爸还有妻子女儿一样,任何事都会找到爸爸,活像没有爸爸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哭闹他不曾真正在意,以为只是小女孩耍脾气,妈妈的日渐冷淡他也不曾认真,只以为老婆只是偶尔的心情不顺遂,以为他用物质的补偿和甜言蜜语就可以弥补一切,以为他只需偶尔的记得自己还有个家就是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

他从来都不曾为他和妈妈之间的夫妻关系做考虑,说着那些连十几岁的她都不相信的话,做着那些令她和妈妈失望日增的事,任妈妈一天天地在绝望痛苦中度过,他像个忘了自己还有家的男人一样,只顾自己在外为了另一个人奉献——甘心的奉献,却没曾想过自己的家也是需要他的。

妈妈是在无尽的痛苦中抑郁而终的,她知道妈妈虽然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可她内心的苦楚是无从发泄的,她的过世,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杀。

十三四岁的时候,小小的黎倩会为了爸爸老是赶着去替另一个阿姨卖命的事情和爸爸哭闹不休,而到了十五岁、十六岁,她已经累到根本不想理会他,对他的态度日益冷漠,而他,错以为她只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才会有如此的表现。

十六岁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妈妈需要靠着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就算如此,她也睡得不安稳,她心疼妈妈,妈妈从不曾与爸爸吵闹,偶尔的对爸爸的冷颜以对,是她心情达到无可承受的时候,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不然她会崩溃。

而到了现在,她终于承受不住了,黎倩没有想到,这结果带给妈妈的,竟然是死亡……

看着妈妈柔美的笑容,黎倩无法平静。

“你有资格进来吗?你有什么脸面面对妈妈?”她忿忿地转过头,质问黎拓磊。粉拳垂在身侧小手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此时的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倩倩,是我疏乎了你妈妈的身体状况,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妈妈……”黎拓磊眼眶湿润,看着妻子的容颜,双眸透着万分的柔情深情的眷恋展露无遗。

那是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的视线,他绝对不会愿意相信,如果不是他的深情,或许妻子不会这么早就离他而去,如果他寡情一点,或许他真正变了心,或者彻底离她而去,她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黎倩不愿见他这副深情歉疚的面孔,因为她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该讽刺他的装模作样。

“你根本就不爱妈妈,为什么不早早地放开她啊?”她想不通,一点也想不通。

黎拓磊上前一步,想要接近她,却被她退后一步躲开。

“倩倩,爸爸没有不爱你妈妈。”

“抛下她留在别的女人身边,这就是你的爱?”她冷笑。

黎拓磊窒了窒,一颗心被女儿的冷言冷语刺痛,“倩倩,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思婕,早已经是过去时,我去,是为了帮她,那个时候她的先生过世,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支撑着安家的庞大产业,压力沉重,我看了实在是于心不忍。”

思婕的确对他仍有好感,他隐约能感觉得到,但他对她的感情早已随着他们当年的分手而去,剩下的就只有老友一般的情分。

多年来他心系妻子一人,从不曾改变,他也向来认为多年的夫妻感情深厚无比,不是什么能够破坏得了的,而思婕,只因为念及多年前的情分才会帮她,他们之间已经不再能擦出火花了。

他笃定自己一生只认定一个家,绝不变心。可是为什么,却求不来最美满的结果?他错在哪儿了?他的心中苦涩无比。

“好一个过去时!好一个于心不忍!”她怎能相信?

“我恨你。”残忍的话就这样倾口而出。

黎拓磊只觉喉头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女儿恨他?她竟然恨他?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者可真是失败得彻底呀!

“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和妈妈离婚呢?”黎倩宛若天边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她的嗓音中充满了怨怼,回身,她重新面对母亲的笑颜,“如果你们早早的分开了,妈妈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没有想过和你妈妈离婚!”黎拓磊急急地澄清,“帮助思婕是出于道义,出于过往的情分。”

“可是你冷落妈妈。”她指控。

男人,往往以为拥有了女人,就可以不再那么细心周到的为她付出,不必关注她的细微情感,在道义和爱情之间,爱情往往退居其次,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知道,女人为因此而伤心憔悴呢?

时至今日,真正失去爱人,黎拓磊才猛然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错在把妻子的等待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以为属于他的,永远都会那么信任他,不会有丝毫改变。只是他忽略了,她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失了生活继续的力气,连向他争取的心力都没有了。

“是我的错,但若不是你妈妈不够信任我,不肯听我解释,我们之间也不会误会深到如此程度。”两年前他们吵过一次,很激烈,自那以后妻子就对他冷淡疏远,他没有机会解释清楚,两人见面的所有时间都是在冷战的气氛中度过,就算是同处一室,也是没有更多话题。

他不辩解还好,他辩解的话一出,黎倩更是激动得无法自制,她的泪水瞬间决堤,缓缓转过纤细的身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更痛苦的笑容,一字一顿的反问他——

“你要妈妈的信任?”多讽刺!

“你要妈妈听你的解释?”她止不住自己的泪水,颤抖的双唇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因情绪过于激动而蒙掉的脑子似有千百只虫儿在嘤嘤嗡嗡的鼓噪,心脏变得欲加冰凉,连同血液一起冻结。

“在一个身为丈夫的男人在自己的妻子身体不适都不说回家去照顾她,反而是留在别的女人身边的情况下?在一个身为父亲的男人在自己的女儿学校的家长会甚至毕业典礼都推托,而理由是别的女人需要他的情况下?”

“你要我们怎么想?信任?解释?你不觉得可笑吗?”她终于崩溃地嘶喊出声,多年来积压的情感源源的直冲而来,让她感到无力承受。

小黎倩的内心,并不比过世的妈妈好过到哪里去。

黎拓磊一时之间被女儿的怨怼包围,他怔怔地看着女儿悲愤的表情,听着女儿说出他从不曾在意过的话语,“倩倩,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在你的心中根本就是不重要的存在嘛!”泪水盈面,伴着讽刺的神情,此时个黎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风华正茂的中学生。

“倩倩,不要这样,我很难过,失去你妈妈我比任何人都难过。”黎拓磊试图靠近她,她却一把挥开他。

“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好了,妈妈不在了,你自由了,你去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啊!去啊!你来这里干嘛?你走啊!”

因气极而绯红的小脸上泪痕斑斑凄凄惨惨的模样,让黎拓磊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他小心翼翼地继续靠近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女儿揽在怀里轻哄着,“倩倩……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不会再离开你们了,我会永远陪着你们……”

黎倩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哭得凄凄惨惨,错了又怎么样?能挽回什么?她想让妈妈回来,他做得到吗?

她什么都不想管,失去相依为命的妈妈,她觉得什么都没有了,她把父亲多年来的疼宠全都抹杀掉,记忆中全都是他背弃她们母女的影像,她任性,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一对正常的健全的双亲,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这么难以实现吗?

黎倩哭得累了,茫茫然看不到未来,无预期的噩耗几乎击垮了她,她只有十七岁,她原本以为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可一旦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而黎拓磊则是深深的眷恋深深的悔恨,他原以为自己是仗义、热枕于工作、不惧商业的挑战,却没想到为此而冷落妻女,令她们生活在痛苦之中,现在他终于回家了,却失去了爱人,心跟着空落了。

父女俩紧紧地依偎着,静默着,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了……

然而上天给予黎家父女安生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年不到。

黎拓磊果断坚决地辞掉安氏的工作,回来专心打理原本和妻子一起开的花店、照顾郊区的花圃,好不容易将女儿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拉出来,黎拓磊却在黎倩十九岁那一年车祸去世,弥留之际,他把女儿托付给赶来医院的岳思婕,并且请求女儿不要拒绝,他和岳思婕虽然成不了情人,岳思婕却是他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他知道岳思婕会好好待黎倩的,她是个好女人,他不希望倩倩永远活在对她的怨怼之中,他相信聪颖的女儿明白他的苦心,能够敞开心扉去接受岳思婕,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个敏感又倔强了女儿了啊。

岳思婕待她极好,也许是因为她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也许是因为她对黎倩母女的愧疚,又也许是因为对黎拓磊的移情作用,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是对她非常怜爱。

一年来,黎倩从不会主动去接近她,但她不以为意,反而更贴心地帮她找来专业的人教她花店的工作。

黎倩爱花,惜花,也愿意守着父母留给她的一切继续编织他们未走完的爱情之路,他们的遗憾、悲哀,她要用她所有的力量替他们抚平,那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起初,她并不乐于接受岳思婕的付出,她不稀罕,她心中有怨,有根深蒂固的芥蒂,她没有办法在面对岳思婕的时候还有心平气和,小小年纪的她刻意的伪装持续不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受到打扰,自己的家在只剩她一个人之后依然受到侵犯,但她又无法彻底的摆脱岳思婕,因为她是真心待她好,完完全全的真心,她看得到,只是无力回应,就这样矛盾着,挣扎着。

过了一年,岳思婕又意外地病例了,这病来得教人措手不及,矛盾的心又让她忍不住前去关心她,没有办法看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的心整个乱成一团,万千个头绪,也是万千个迷团,她解不开,只能任它束缚着自己。

也正是在岳思婕病重的那段时间,她遇到了安宇,遇到了这个将给她的生活带来又一次重大冲击的男人。

黎倩没来得及见到岳思婕最后一面,她去医院探望的期间,她没有再见过安宇,但她从岳思婕的口中得知安家兄妹的不少秘辛,岳思婕一直在怀念,怀念过去,怀念两个孩子的童年,遗憾自己由于忙碌而疏于对孩子们的关心,遗憾对世事变迁的力不从心……人总是要到了这般地步,才能将整个生命的过程瞧得清清楚楚,值得的、浪费的,统统都成了怀念。

岳思婕生前最希望的就是再见几年前便离家的女儿安羽一面,她急切的要安宇去找妹妹,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她又不肯告诉他们兄妹实话,安羽迟迟未归。

安羽和安家,也存着一个解不开的结,直到岳思婕过世,也没能再见安羽一面。或许是因为她的等待到了绝望的地步,才最终支撑不下去了吧。

其实她的病早已到了晚期,她却要求医生护士不能透露口风,一直都在想尽办法瞒过安宇,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表露疲态,而安宇,因为母亲生病住院,公司的大任一时间全部落到他的身上,也没有过多的怀疑,直到母亲去世他才知道母亲的病情早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岳思婕的葬礼上,安羽终于回来了。

黎倩看见那个比她只大上两三岁的女孩,她困惑地在安羽的眼神中发现和她相似的情绪——对岳思捷,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复杂难解,却又抛却不开。

她不知该把自己置于何地,对安家来说,她也不过是个来参加葬礼的故人之女罢了,随着众人行礼,静静地站在人群之中感染着悲伤和叹惋的气氛,在母亲、父亲和岳思婕相继离世之后,她忽然感觉他们之间就算是再多再难解的纠葛都到此为止了,压在她身上的沉重也该消失了吧。

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岳思婕的葬礼过后,安宇带着安家的律师找到她,抛下一枚炸弹,却彻底扰乱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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