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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冷宫简陋,春瑛仅为我们每人布置了一床单薄的棉被,根本没有多余的备用。我身子赢弱,耐不了寒,即便翡翠和冬儿设法在我房间里烧了两只炉火,我依旧冷得缩在床上直打哆嗦。

翡翠和冬儿见我此般极是心疼,商量着用厚纸重新将我房间四面的窗户糊了一遍,翡翠更是将她房间的被子让给了我,搬到冬儿的房间两人同挤一个被窝。

我在心里呜呼了无数遍,这不,深冬还没到呢,我就冷成了这样,往后我该不会要被活活冻死吧。

孩子已经五月了,我抚摸着隆起肚皮,心下不安。我该怎么办,我绝不能倒下,不然我的孩子……

我不敢想,暂时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熙儿和雪蓉没有再来我的珞薇宫,应是得不到某人的许可吧,但令我感动的是,他们两曾未停止一天往冷宫运送美味营养的膳食,那只碟底雕着红梅的玉梅碟日日都会出现在我视线里,让我甚觉温暖。也亏得两孩子用心,半月来,我的身形丰腴了不少。

李太医说,这些日子我心情平静,加上合理饮食,我的身子正处复原当中,腹里的胎儿也在健康成长。

我喜从望外,招呼翡翠热情地将太医送出了冷宫。

但,眼下我正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冷。

四肢,五脏六腑,寒意渗透,我冷得毫无生气。

御膳房送膳食来,看着食盒内五花八门的美味佳肴,我时常会抱怨:那两孩子能想到我吃不好,怎么就没想到我会睡不好呢?

哎,我竟是忒不知足,我的熙儿和雪蓉不过还只是孩子。

算了算日子,明日便是我父亲母亲的生忌。爹和娘生于同年同月同日,然,去的亦是同年同月同日,只要想到此,我的悲痛就会抑制不住地往外肆意。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得到出宫令,在翡翠和一行宫人的陪同下,返回司徒府,上陵墓祭拜我爹娘。

可如今,我身在冷宫,只怕明日是无法亲身返府抵达双亲墓前,燃上三柱香,敬上一杯水酒了。

心生生的揪痛。我想起小时的我,会缠着那个男人撒娇道:皇叔,今年你陪薇儿出宫去司徒府祭拜我爹娘嘛,薇儿不想一个人回司徒府……

他总是会找很多借口来拒绝我,最后,我无一例外地只能是在若干宫人的陪同下寂寥地出宫祭拜双亲。他从来都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但唯有此事,他从不妥协,哪怕是一次。

过去,我很不理解,以至于每一年我都会因此事与他闹上好几天,不哭也不笑,常常要让他想尽了法子哄骗我,我才会原谅他。

但,现在,我知晓了所有原委,于是,不会再有原谅,因为我恨他已入骨髓!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下了床。早冬的黎明寒露极重,我一个人独自走到冷宫后殿一处僻静的角落,拿出我前几日好不容易从冷宫四处搜寻到的一柱短香,插在地上,又摆上几只昨日午膳后攒下的梨果,还有两杯清水。

我撩裙跪下,朝着西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女儿不孝,今年不能亲自回府祭拜二老,女儿以水代酒,祝爹娘生辰快乐。”

我持起杯,将杯中的水倒在了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缓缓道:“爹娘,女儿已经知道,原来爹娘当年的死竟是大有隐情,是女儿瞎了心眼,认贼作父,不但进了宫,还将自己的心双手献给了那个凶手,女儿竟与一个害死我爹娘和二十万本家将士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十年,甚至还有了他的骨肉……”

“爹娘,你们一定在怪薇儿吧。对不起,都是女儿不孝……”

“本来女儿以为那夜的一剑会要了他的命,那样女儿也算是为你们报了仇。可是,他命大,昏迷了数天后竟然醒了,女儿无能……”

“如今,肚中的孩子五个月了,女儿并不如恨他父亲那般厌恶他,相反,女儿爱他,很爱很爱,因为他是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爹娘,你们若在世,一定有会很爱女儿肚中尚未出世的孙儿吧,尽管他的父亲是杀害你们的元凶……”

“爹娘,女儿想念你们,很想很想……”

终于,我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自那夜以后,我内心积压了太多,我一直强迫着自己坚强,可是,其实我很脆弱,我害怕,我孤独,我好怕有一天醒来,我不再是我,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我很怕。

但庆幸,至少,我还有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将手伸到我的肚上,心中渐渐涌生了一抹希冀。

我的孩子啊,我嫡亲亲的孩子,我所有的一切。

许久后,我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天边,已然大亮。

可是,我并不想就此离开,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与我的爹娘诉说,半月多来的委屈,愤怒,哀伤,绝望,我骤然想起那个纠缠了我十年的噩梦,那应是父母在天之灵提醒着我什么,只是,我一点也不聪明,从未探究过那其中的深意。

眼前,我再度看到了父亲倒下的身躯,硝烟弥漫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怨余号,还有我母亲悬挂的白绫……我的泪水像突涨的海水,即时汹涌澎湃。

然后,我又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他似乎就近在咫尺。烙刻的五官,幽深的黑眸,他时而笑得邪魅,时而笑得危险,时而霸道冷唳,时而温柔缱绻……无数个夜晚,我在锦床上与他抵死缠绵,共赴云雨,我在他身下辗转申吟,极尽媚惑,却从不知,我欢好迎合的,竟是我的杀父仇人!

嘴中没来由地一抹腥甜,我心神一乱,立时捂住嘴,用力地压制那喉间蓄势待发的咆哮,我想我此时的五官必定扭曲得难看,我甚至能感觉我的双脚越发的虚浮无力,我的视野渐渐模糊。在这早冬的清晨,我的神智正在涣散,我体内的力量正向四周流失,我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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