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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遇险

宸皇六年,千篇一律的花瓶早朝。

楚凤宸坐在皇座上看着殿下看起来毕恭毕敬的文武百官,慵懒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魏贤老头儿和魏家公子的事儿刚刚过去,百官显然都各有心思,今日早朝几个巨头却都没有出现,丞相沈卿之告病,摄政王裴毓告病,就连瞿放……他也告病。总而言之,最麻烦的几个人今日统统都没有出现。

这帮作死的奸臣,真是越来越不把当朝皇帝放在眼里了,了解的人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不高兴上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起得了病,相思病吗?

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们统统去死一百次。

当然,这朝野中还是有可造之材的,比如站在中间第一排的,冷面冷眼的司律府执事顾璟。顾璟此人,虽然冷了点凶了点木头疙瘩了点不给她面子了点,其实最为一个臣子来说,没有谁比他更加刚正不阿值得信赖,他来当驸马都尉,果然是最合适不过。

最主要的是这人要是成了驸马都尉,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楚家人,她就是他的舅兄,这一层关系何其亲密?起码能让他为了楚家的千秋江山基业,把裴毓和沈卿之一片一片剐了炖了吧?

楚凤宸越看越满意,笑得眼角都快开了花。

也许是顾璟终于感受到了她充满希望的目光,他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跪地行礼道:“陛下。”

楚凤宸飞速坐正,温文和煦道:“顾爱卿有话但说无妨,朕洗耳恭听。”

顾璟俯身行礼,把一本奏折举过头顶,冷声道:“魏忠一案,微臣已经查明事实真相。由庭审所得罪证与微臣所判之刑罚皆已在言明在内,还请陛下过目。”

言下之意:印章,来,敲一敲。

楚凤宸:……

殿上静默了片刻没有人出声,顾璟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等待了一会儿后沉静抬头,望向楚凤宸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情绪。他道:“陛下,司律府日常虽然案件累积,然微臣从无怠慢,臣恳请陛下定夺,以便微臣规整案件,压卷封存。”

言下之意:印章,别闹,爷忙着,没你那么闲。

楚凤宸:……

又是一片寂静。顾璟眯起了眼,犹豫道:“陛下?”

言下之意:章章?

他祖宗的顾璟你够了!

“退朝!”燕晗英明神武的宸皇咬牙切齿道,“顾璟,带上你的奏折,跟朕过来!!”

楚凤宸决定屈尊与未来的驸马都尉好好沟通一下,谈谈人生和理想,以及燕晗治国大略。这世上有一种冰渣子,叫作顾璟。要融化这样的冰渣,大约要从外头先改造?

要谈心,先要谈情。

奸臣云集的议事殿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在这宫中风景最好,能让人最心旷神怡的地方自然是御花园。半个时辰后,御花园里摆了一张小席。席上美酒佳肴,楚凤宸端坐在席旁含笑看着顾璟:“顾爱卿,今年多大了?爱喝酒吗?喜欢诗词歌赋吗?喜欢月亮吗?府中可有妻妾了?平日喜欢做什么?朕听说顾爱卿字不错,水墨山水更是一绝……”

顾璟眉目间的疑惑血淋淋写在脸上,他沉吟片刻,道:“陛下可曾有笔墨?”

“哦?顾爱卿有雅兴?”

“国玺未带,陛下亲笔签阅臣的奏章也可。”

“……”顾璟!

楚凤宸用力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了下来。顾璟的心思显然不在美酒佳肴上,当然也不在她的身上,不过这不要紧,只要他愿意当着驸马都尉,以后舅兄和妹夫多得是谈心的机会,不愁没机会把这冰渣子给撬开个缝儿。

“顾璟,朕问你,你到底娶妻了没有?”

顾璟的眉头皱了起来,良久,他才道:“尚未。”

楚凤宸眼睛一亮,兴匆匆道:“朕有个皇妹,性格温柔弱质芊芊,知诗书通礼仪,姿容皆是上上人,不知顾爱卿愿不愿意与朕结个亲?”

顾璟沉默。

御花园中春风过,花絮落下不少。有几瓣落在了桌上的琼浆之中,激荡起层层的细波。

良久。

楚凤宸紧张地看着顾璟,还有他皱起的眉头。她有种诡异的感觉,这个顾璟并不是在犹豫是否做这个驸马都尉,他根本就是在努力理解她的“结亲”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脑袋里只有审案问刑卷宗的木头……

“臣并无结亲打算。”许久,顾璟冷声道。

果然。

“没关系,朕不着急。”楚凤宸笑了,“顾爱卿是个可造之材,朕一直有重用之心。爱卿可以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朕的皇妹体弱,等她身子好些了,朕会安排爱卿见上一见,许是那时候爱卿会发现结亲也并无不可呢。”

顾璟沉默,眼底冷光盈盈。

楚凤宸身子一僵,硬着头皮道:“顾爱卿,朕知道你是个难得的贤臣,只不过如今在朝中难免为沈卿之和裴毓牵制,你的才华无法施展。如果你与朕结为皇亲,朕一定保你……”

顾璟的目光陡然锐利,俨然已经有了阴森意味。

“顾、顾卿……”

燕晗宸皇又快被一个作死的大臣吓哭了。

这眼神她见过的,和那天在刑房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她想起了那一天在刑房中见过的明明失去意识手却微举着晃动的魏忠,于是默默地把席上那奏折窝在了手里,艰难道:“朕去看一看再盖章,顾爱卿事务繁忙,先回司律府吧……”

“臣告辞。”顾璟冷道,头也不回离开。

御花园中,燕晗宸皇一个人坐在冷风里,忽然悲从中来,沧桑灌了一杯酒无语凝噎:楚家先祖在上,不孝子孙楚凤宸这皇帝,当得憋屈啊啊啊——

宸皇陛下决定尽快拿下顾璟。

司律府顾璟是内定的驸马都尉,这一点已经不可更改。论个性,论人品,论才智,论脾气,这朝中已经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若是寻常皇族,甚至是燕晗历史上任何一代皇帝,要想立一个驸马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可惜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亲政的皇帝。如果是下旨,必须经由裴毓这摄政王,他根本不可能答应立驸马都尉……唯一的捷径顾璟亲自开口,上折求赐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她一口答应下来,裴毓未必会强行阻挠。

剩下一点点小问题,就是如何逼他答应。她才十五,离“他”二十岁弱冠却还有五年时间。这一点,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首先,可以从投其所好开始。

但凡凡人总有个爱好。有人喜欢琴棋书画,有人喜欢跑马蹴鞠,高雅点的喜欢收集古玩古籍,低俗点的喜欢往府里装点儿舞姬侍妾,要想知道一个人真正的爱好,不能单纯问人家喜欢什么,问出来的永远有八成机会是假的,有人会把喜欢漂亮舞姬说成热爱琴弦古艺,最好是能够亲眼看一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才能知道人家需要点儿什么。

“陛下,又出宫?”清晨,小甲紧张兮兮地站在楚凤宸身旁问。

楚凤宸点头。当务之急是尽快和顾璟发展一下舅兄与妹夫之间坚韧不拔的感情。

小甲泪流:“可是您上次出去死了魏将军,上上次出去死了魏大人,上上次……”

“……你不用跟了。”

小甲泪奔抱大腿:“那死的就是奴婢啊!”

太阳缓缓爬上了宫墙,楚凤宸猥琐地摸了一把自己胸前,确定那儿平坦得像是草原,才终于放心昂首挺胸一步踏出宫门。啪。折扇在她手里展开翻了个花式打开了。燕晗自古风流一帝鬓发飘扬,出宫去也。

今日阳光明媚,帝都的集市繁华而热闹。

楚凤宸在街上停停走走,一路走一路打量四周。听探子回报,顾璟平常在司律府并不太出门,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暗室之中审讯犯人,或者待在宗卷房整理历年的案件,不过每隔一个月却都会到帝都最热闹的街巷走一遭,买些笔墨纸砚,除此之外,还有个地方是他每次出门都必须进去逛一逛的,而且一待就是大半日。

“去青楼?花魁?纾解纾解?”小甲眼睛发亮。

“……当铺。”楚凤宸艰涩道。

“情挑当铺美艳老板娘?”小甲亮晶晶。

楚凤宸默默走在了前头叹息:宫中宫人普及教学堪忧,宫婢小甲,基本上离被逐出宫不远了。

“陛……公子,你快看……”小甲小小声的声音传来。

楚凤宸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了小甲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她疑惑地顺着小甲的目光朝前看,却见着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上,暖阳的光华晕染之下,一个暗色的身影站在一个小摊之前。

他身姿挺拔,恰若这川流不息的熙熙人群中唯一停驻的颜色。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唯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充斥在纷纷攘攘的画卷中。

楚凤宸有些迷惘,小甲的神色焦虑,好像是在紧张地说着些什么,可是她却都听不见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几步开外的那个颀长身影上,可是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开来,就像是被黏在地上了一样。心跳却如雷。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是那个人就算把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一节一节拆了然后再组装起来,她也认得出来的,就像是闭上眼睛可以摸索到房间中的每一个处摆设,屏住呼吸可以感觉到心跳一样。

那是瞿放。

三年没有见,前几日在议事殿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瞿放。

“公子……”小甲紧张地拽楚凤宸的袖子。

楚凤宸陡然清醒过来,险险地止住了向前迈动的步伐,倏地一侧身躲在了墙角。她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珠儿,手里的折扇有些不够用,于是摇晃得更加急促——而街巷边那个人……她小心地探出脑袋屏息朝那儿望去,只见他站在一个卖字画的摊位前,似乎正与摊主说着些什么。

“公子,我们为什么要躲?”

“嘘——”

“公子,你出了好多汗啊!”

总有一种聒噪能让人恨不得把出声的东西叉出去油炸。

“闭嘴!”楚凤宸气急败坏捂住小甲聒噪的嘴巴,用力把这一只宫婢拖到了墙角。等她在抬起头朝不远处张望的时候,却发现一直侧对着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子。熙攘中,无数人穿梭而过,拿着纸鸢的孩童,提着花灯的女子,摇头晃脑的书生……那个人的眼睛若隐若现,虽然还还没有真正称得上眼对眼,却显然正在注意这边的方向。

完了!

“公唔——”小甲用力挣扎。

楚凤宸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公子啊——!”

公子你祖宗啊!此时不跑,难道留下来把楚氏皇族所剩无几的尊严再来让他踩上几遍吗?楚家先祖在上,不肖子孙楚凤宸一不小心把你们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罪无可赦等这辈子玩脱了再下去赔罪啊!

“公子?您的字画?哎呀,小生的画……”街巷的另一端,字画摊上的书生快要哭了:这位客人眼看着非富即贵,一看就知道是惹不起的角色,可是再达官显贵也不能这么糟蹋字画啊!虽然他从刚才开始就死死盯着街道的另一端默不作声,冰凉的眼眸中居然露出了一丝惘然,一副劳苦愁深模样。可他的画,他的画哟……被他捏得泛白的手拽在手里,都快成渣渣了!

“公子……”卖画书生红了眼。

那非富即贵就差在脑袋上戳一个“爷有权有钱素来宰”的客人终于回过了神来,盯了一眼手里的话,沉默地丢了一份银钱到他摊上,转身朝街巷的另一端小巷缓步走去。

街巷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身影在团团转。那是在三条岔路的入口踟蹰的小甲,她已经急得两眼通红快要把自己的发辫拽下来,一面暴躁一面在原地踱步。就在她转上第二十圈的时候,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宫中人?”冰凉的声音。

“不是不是不是……”小甲慌不择路想逃窜,却被一柄刀刃拦住了去路。她惨烈抬头,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却面无表情的脸,不由一愣,“瞿、瞿将军……”

瞿放终于看清了小甲的脸,神色微微一滞,涩然道:“她在里面?”

小甲点头。

“带了多少禁卫?”

小甲:“溜出来的。”

瞿放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小甲泪流:“瞿将军快去找陛下吧,她这次要是玩大了,奴婢会被摄政王一片一片剜了的……”

没有带半个禁卫……瞿放握刀的手一紧,眼眸中寒光混杂着躁动一闪而过。他放下了握刀的手望向巷口,眉头锁得更紧:三条巷口,三条路,她会选哪一条?

当有甲乙丙三条路放在面前,道路通向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晓,该怎么选呢?

当然是随便选。

左边那条路蜿蜒曲折,到最昏暗的地方几乎是遮天蔽日。楚凤宸越走越心慌,却不敢停,等到依稀的人声再一次传来的时候,她才倚在墙上松了一口气,重重喘息,一面喘息一面忍不住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愚蠢。究竟是有多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才觉着他会来追?

好在手中折扇还没有丢掉。她倚在墙上灰溜溜喘息了一阵子缓过了神。啪,扇子一开,又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站在了探子回报说顾璟经常出没的当铺门口,还抽空盯着上头鎏金的大当字发了一会儿呆。

燕晗,真的有那么国富民强安居乐业?可她这皇帝当得明明很吃瘪啊……

“这位公子,您是典当,还是赎货?或者是来淘个货?”当铺小厮热情地迎了出来。

楚凤宸摇摇扇儿风流倜傥笑:“花钱打听个人,你们这种生意做不做?”

小厮一愣:“我说公子,我们这里可不是黑心当铺,您戏折子看多了吧?”

“那我典当。”楚凤宸在怀中摸了摸,把上次生辰得来的一块紫玉掏了出来,“你看一下,这个能换多少钱?”

小厮眼睛一亮,沉吟道:“品相普通,五百文。”

“……”

小厮一把夺过了玉佩,指手画脚:“怎么,你这玉成色不佳,而且是新玉,看着是紫玉,可是你看着龙凤交缠得,啧啧,做工着实不怎么样,不过我当行无不做之生意,看小公子心诚,您要是嫌少,小的可以跟老板请示下,多加五十文,五百五十文,如何?”

楚凤宸瞠目结舌了片刻:“五百五十文,加个消息,怎么样?”

小厮含恨咬牙,最终轻声道:“小公子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这儿姓顾的主顾,每月都会来一趟买些东西的顾璟,他每月买的都是些什么?”

小厮一愣,抱着玉摇头:“小公子,您这是要小的东家关门大吉呀!”

楚凤宸笑眯眯看着他:“没关系,你知我知,我不说,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家因为我打听顾璟的事情关门大吉。”宰客宰得这么丧心病狂,这家当铺关门定了,理由是宰到当今圣上头顶上,活腻了!

小厮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摇摇头狠狠心把玉塞回了楚凤宸手中:“这生意不做了不做了!”

“诶——等等!”楚凤宸眼疾手快拦住他,“我不买消息了,不如这样,我用这块玉佩和你换顾璟经常来你这儿买的东西,怎么样?我与顾大人爱好颇为相似,一直不知道他都是哪里买的,所以……咳咳,见谅见谅。”

小厮停下了脚步,狐疑看着楚凤宸,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良久才喃喃:“看不出……小公子长得细皮嫩肉仪表堂堂,居然有这样的爱好……”

楚凤宸囧然:“……哪种?”

“顾大人那种!”

“……”

楚凤宸跟着小厮进到了当铺最深处,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见到小厮从当铺里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布包,鬼鬼祟祟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布包里似乎是一个盒子,算不得有多重,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只不过看小厮诡异奇怪的眼神,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好想问一句顾璟的爱好到底是有……多猥琐?!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却传来了一个欢喜的声音:“顾大人来了!”

楚凤宸一愣,匆匆朝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自带阴冷之气,能让周遭都陪着一起冻上三分的身影,可不就是未来的驸马都尉,她的妹夫!

“顾爱……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兴致勃勃冲了上去。

顾璟正熟门熟路地从当铺老板手中接过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小布包,听见声响冷然回头,他锐利目光落在楚凤宸的笑脸上,片刻,然后转过身朝门外走,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没有留下。

宸皇陛下被人晾了。血淋淋的。

楚凤宸目瞪口呆,实在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他的主子,燕晗堂堂的宸皇陛下。眼看着他已经走出了当铺去了外头喧闹的街市,她匆匆甩下玉佩奋起直追,终于在距离当铺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把未来驸马都尉堵住了:

“顾璟,你没看到我吗?”

顾璟凉凉道:“看见。”

“……看见了不是应该招呼一声吗?”

顾璟沉吟片刻,忽然作势要跪。

“诶——等等!”楚凤宸慌忙阻拦,笑话,这当铺的人都认识顾璟,他要是当街这么一跪,她根本就不用回宫了!“免礼免礼,谁要你行礼了!”

“是。那臣告辞。”顾璟淡道,有挺起了腰板,转身就走。

冷风过,衣袂飘扬。宸皇被晾。第二次。

……

一个人究竟能够淡泊名利到什么地步,才能放着驸马都尉的位置不要,还能把当今圣上当一颗印章来看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有什么诡异的癖好,耻于开口的难言之隐?

楚凤宸站在热闹的街头,默默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黑色小布包,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当街拆开来看一看,等再抬头时,她的妹夫都尉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算了。她呼出一口气,百无聊赖背起小布包甩了甩。

帝都街道繁华,巷子里却冷清得很,偶尔有三三两两行人路过,说话的声音便会响彻好远。而现在,那三三两两的行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漫长的巷子中只有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诡异地回荡着。

啪。

极轻的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却已经足够响亮。

楚凤宸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方才当铺里那个小厮,还有他身后的几个高壮的男子。

空荡荡的小巷子里,楚凤宸手里的纸扇落在了地上,成了这巷子中唯一的声响。

这伙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带头的就是那个当铺的小厮。他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刀具,一面朝她逼近一面笑:“小公子,您的玉佩有点儿问题,小的特来向您讨教讨教。”

楚凤宸心跳如雷,匆忙四顾:这巷子通往南北两个方向,约莫十步宽。他们总共五个人,已经分别守住了两段,如果强行硬闯,至少有一端会有两个人,她在宫里被当猪喂养已经许多年,真的跑得过他们吗?

可是如果坐以待毙……

她裂开嘴笑了:“对啊,那是个假货,居然被你们发现了。”

小厮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脸上闪过一抹茫然。

楚凤宸提着手里的包裹笑吟吟道:“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小公子呀,我家江洋大盗出身,我大哥好不容易买了个官做却被顾璟顾大人给逮着了,我没有办法,就去偷了点儿宝贝,想换点顾大人喜欢的东西,好让他对我大哥好一点儿,最好是能够放了我大哥。谁知道那家也是假货啊!我就来碰碰运气。”

小厮微微沉吟,眼睛发亮:“哦?也就说,你身上还有别的假货?”

“那当然,我那天把人家小姐的闺房给洗了!”

“别的呢?”

“别的在我家里,我身上可就那么一件东西,最宝贝的就是你给我的这个小包啦。”

小厮眼珠转了一圈,支着下巴沉吟起来。

楚凤宸听见了自己雷鸣一样的心跳声,她知道自己的脊背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只是神色却仍然强装出几分轻松模样来,一面微笑,一面暗暗咬着自己的舌头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她默默警告自己,如果她慌了,轻则在这里丢了所有回宫的证明,重则丢了性命,不论哪一个对燕晗来说都是不可挽回的后果,到时候恐怕裴毓会取而代之,一举夺了这江山。如此,楚家百年基业可真要交代在她手上了。

“你家在哪里?”终于,沉默的小厮出了声。

楚凤宸微微眯起眼,伸手指着来时前方:“就隔着几条街,怎么,你对那些假货有兴趣吗?要不,我便宜点儿卖给你?”

小厮晃着明晃晃的刀,咬牙切齿道:“你可别给老子耍花样。”

楚凤宸干笑:“这个自然,谁会和性命过不去呢?”

“带路!”

“好。”楚凤宸悄悄松了一口气,拽着手里的包小心翼翼朝前走。如果她记得没错,在这条巷口的出口处就是帝都府尹的府邸。退一步考虑,即使记错了,只要她能安全抵达热闹的地方,就不怕这几个人敢耍出什么花样儿。

一步,两步,十步……

“站住。”小厮尖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小爷改变主意了,你留在这儿,告诉小爷你家住址,我亲自去找。”

楚凤宸神色一变,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站住——”

站住才有鬼!楚凤宸顾不上看看后头究竟追得有多紧,咬紧牙关奋力朝前冲。这世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层棉花隔绝,脚步声,叫嚷声,甚至是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身后的小布包被一股力道狠狠拽住了,几乎是同时手臂上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一抹冰凉刺入了她的上臂。

布包落了地,鲜艳的红从衣服的碎裂出飞溅出少许,很快地就在衣服上晕染了开来。

她愣愣看着匕首,徐徐蹲下身捡起了匕首。不再跑了。

“别怪小爷……”小厮的眼睛充了血,夺过了同伙手中的刀朝迎面冲来的身影狠狠砍下!

铮——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声响在小巷中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碎帛声。

当铺的小厮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睁裂开来,他还来不及做出一丝反应,只见到深巷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青黛色的身影,几乎就在一瞬间白刃光芒一闪而过,他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的手居然掉了下来!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在他周围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眼里的惊恐如同满溢的潮水,他们哆哆嗦嗦朝后退缩,却为时已晚。那个如同修罗一样的青黛身影转瞬间来到了他们面前,剑光如雪,一瞬间把他们的手腕齐齐削断!

“啊——”空巷中响起快要刺穿耳朵的尖叫。

瞿放倏地收剑转过身去,冷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在距离她一步开外的地方止住了脚步,静静看着她:在他的面前,那个记忆中的瘦小身影身上带着斑驳血迹,手里死死拽着匕首,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眼前那些人的惨状一样。

还是……晚了么?

瞿放握剑的手青筋暴露,眼里的波光却颤动起来。他小心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肩膀,最终迟迟落不下——不料,她的眼里暴戾更重,手用力一挥,居然朝他刺来!

碎帛之声响起。瞿放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终于沉声开了口:“宸儿!”

楚凤宸松开了手,目光却仍然迷蒙。

瞿放夺下她的匕首狠狠丢开,低声道:“安全了,没有危险,你醒一醒……我是瞿放,瞿放……”

“瞿……放?”终于,楚凤宸涩然出声。

“是,瞿放。”

“有血。”

“没有关系。”瞿放轻轻松了一口气,撕下一抹衣摆系在自己被刀刃划破了个口子的手臂上,“我带你去包扎,不会再有刺客了,你别害怕。”

楚凤宸的眼里稍稍恢复了一些清明,不再说话了,任由瞿放指引着朝着巷子的出口走去。这巷子很长,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可是神智却渐渐恢复了过来,等到外头的阳光可以投射到巷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彻彻底底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走在她前面,带着她朝前走的身影。

出口到了,万丈阳光一洒而下。

瞿放终于回了头,看到她的目光一愣,松开了她的手腕,徐徐在她面前跪了下去,俯首沉道:“末将瞿放,叩见陛下。”显而易见的疏离的声音。

楚凤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好盯着他的手臂,迟疑道:“我弄得?”

“不是。”瞿放低道,“是那些刺客所伤。”

楚凤宸默默看着,小声道:“瞿放,我……”

“陛下受了伤,末将带陛下先去医馆包扎。”瞿放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却已经是一副面无表情模样,他说,“还请陛下快些回宫,莫要让末将为难。”

为难。

十年知交,三年未见,他对她说为难。

楚凤宸站在巷口细细地咀嚼着这简单的两个字,忽然有说不出的委屈,最终却只是点头:“好,朕不为难你,瞿将军。”她盯着他的眼勾了勾嘴角,轻道,“你其实也不用躲我躲那么远的,我从来……”没有想过逼迫你做些什么。

瞿放却不等她说完就匆匆站起了身,道:“陛下请。”

阳光太过猛烈,楚凤宸闭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帝都最大的医馆内,白发苍苍的大夫用匕首割开了楚凤宸手臂上的衣袖,在上面撒上了药粉,再用轻薄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有些疼,楚凤宸憋着眼泪不敢看手臂,这医馆里又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落眼的地方,就支着下巴看瞿放。

瞿放走的时候不过不过十九,还是个模样清秀未及弱冠的少年,三年不见,也许是边关的风沙把他的五官刮出了硬朗的弧度,他黑了不少,不过清秀却不知不觉蜕变成了刚正俊朗,明明皱着的眉头还有着当年那个沉闷少年的影子,眼眸中的光却已经成了冰寒而又疏离的模样。

而此时,他站在医馆门口报剑看着街上,一丝余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不一会儿,人都不见了。

“他为何迟迟不肯进来?”大夫包扎完毕,疑惑问。

楚凤宸悄悄叹了口气,咧嘴笑了:“他啊,未娶,避嫌。”

大夫瞪眼:“……又非女子何必避嫌,莫非那位公子有分桃之好……”

楚凤宸郑重点头:“是,他确实爱好与众不同,大夫你莫要嘲笑他,他是个好人,为了效忠陛下去了军营,结果瞧上了一个少将军,夜夜思之情深切切,本来是个胖子都瘦成了现在这样,连笑都不会笑了,可怜他爹娘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呐。”

大夫囧然,连连点头:“这个自然,自然!难得情深,不该被苛责。”

又过片刻,瞿放拎着个一个包裹进了医馆内,马上被大夫诡异的眼神包裹。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解大夫的目光,在楚凤宸身前案上放下包裹,又防备地看了大夫一眼。

大夫深深看着他,抹了一滴泪。

楚凤宸一口药呛在了喉咙底,喷笑出声:“噗……咳咳……”

“新衣服。”瞿放低道,“还有你方才落在巷中的包裹。”

楚凤宸眼睛一亮,飞快地抢过了包裹。好险,差点把这个和未来妹夫驸马都尉“沟通感情”的东西给落下了!

瞿放沉默不语。

良久,他道:“请回去吧。”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楚凤宸换上了瞿放买的衣裳,心情大好出了医馆。彼时,她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能再扁,她不管瞿放打算做什么,反正这顿饭是绝对跑不了的。她在热闹的大街上左顾右盼,终于见着了一家酒楼,兴致勃勃迈步进去:

“老板,上你们这儿最——”

清亮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凤宸呆呆看着酒楼二楼的一抹暗紫,恨不得分分钟掐死自己。

一个人如果倒霉,可以倒霉成什么样子?

楚凤宸站在酒楼门口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在燕晗人人都摄政王是个病秧子,听说是早年在战场上被人一剑穿了胸口,大难不死落下个常年气息奄奄咳嗽得死去活来的顽疾,先帝特许他可以随意缺席宫中各项事务,就连朝中人也罕少见到摄政王上早朝。可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病秧子却忽然出现在了酒楼?

做贼心虚的宸皇心跳如雷,缓缓转过了身朝门外走。一步,两步,三步……

“相逢即是有缘,阁下如此躲闪未免太叫人心酸。”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笑意味,温煦得像暖阳。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宸皇泪流,绝望地站在原地不动。忽然,门口一个身影闪了一闪,一抹青黛的衣摆晃进了酒楼,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是瞿放。

“请回吧。”瞿放低道,“宫外终究危险。”

“我也想。”宸皇惨烈回头,指引着瞿放的目光望向二楼雅间,“可是回不去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二楼雅间轻纱垂幔,悠扬的琴音三三两两地跳跃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裴毓身着宽松的云锦衣裳,森白的手从暗紫的衣袖中伸出,手执一只精巧细腻的白玉杯盏。他居高临下而望,目光中的潋滟如同夕阳下湖面粼粼波光,在楚凤宸的身上轻抚而过,落在了她身后的瞿放身上。而后,他微微举了杯,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轻如棉絮:

“本王久病,无法亲迎,不知可有幸邀瞿将军一杯酒?”说罢,还咳嗽了几声。

一刻钟后,楚凤宸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艰难咽下了第一块糕点,眼里写满绝望。

在她身边坐着两个男人,一边是笑容和煦的当今摄政王裴毓裴殿下,一边是面色冰寒的燕晗驻守边关万夫莫敌的年轻少将瞿放。她被挤在中间,一半春风和煦一半阴风阵阵冰火两重天,就算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咽不下去啊……

裴毓斟了一杯酒,微笑道:“瞿将军一别经年,倒是容颜未改。”

瞿放道:“三年不久。”

“瞿将军为本王与陛下驻守边关鞠躬尽瘁,这杯酒,本王代陛下谢过瞿将军。”裴毓举杯勾起嘴角,低缓道,“有良将忠义两全如瞿将军,是本王与陛下之幸。”

瞿放的眉头紧锁,目光冰寒,他显然不打算卖裴毓这个面子,连举杯都不举。

裴毓却无畏一笑,森白的手越过楚凤宸的身体,替瞿放斟上了一杯酒,眉宇间越发温存。他道:“本王早闻将军骁勇善战,钦慕已久一直无缘深交,此次瞿将军沙场归来,本王久病未能去亲迎,还请将军见谅。”

瞿放沉默。

楚凤宸也跟着沉默,她正在看裴毓的手,并且有点儿不能思考:他实在挨得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清晰地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墨香与药香,甚至是听见他缓和而又有序的呼吸。他的手腕的弧度十分优雅,瘦削的腕,苍白的指尖,握着酒壶的手指就在她的眼前……

这倒让她忽然想起了几年之前瑾太妃在某个日落的黄昏猥琐的笑容。她说,瞿放适合放边疆厮杀,放门口当杀神,放一只瞿放,可以敌得过禁卫军三千,生鬼都不会靠近,而裴毓呀……

裴毓怎样?那时候年未满十二的宸皇抱着暖炉仰头问。

瑾妃笑得花枝乱颤:裴毓,他适合打扮得漂漂亮亮潇潇洒洒,云锦衣,紫玉冠,桃花佳酿,金丝骨扇,从眼睫到手指尖,每一处都精细打理了,关在最好看的笼子里,天天早晨喂一两粒谷子花生,看他给你张一张翅膀……

有些人,天生就是精细得人神共愤。

不知过了多久,裴毓总算收了收,低笑着看呆成木鸡的宸皇陛下:“陛下,是不是?”

“……是。”宸皇怂怂点头,浑身僵硬。

是字一出口,瞿放终于端起了眼前的杯盏一饮而尽。他的目光暗沉,幽幽落在了楚凤宸身上。

楚凤宸不明所以,却发现裴毓似乎心情好得很,他甚至有心思为她夹了一块精细的糕点,等她实在坐立不安只能默默伸出筷子去夹那糕点塞到嘴里的时候,又夹了一块。她硬着头皮再吃,好不容易咽下第二块,一粒拨好的荔枝被勺子舀到了她的碗中。

楚凤宸:……

裴毓却低头轻笑出了声。俨然是把他“钦慕已久一直无缘深交”的瞿将军晾在了一旁。他正专心剥着荔枝,剥完一颗就饶有兴致用勺子舀了,送到身旁的小碗里。

楚凤宸快要哭了,因为碗里的荔枝已经由一颗变成了三颗,三颗变成了六颗,六颗变成了十二颗。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下什么奇怪的药啊!

“甜么?”末了,裴毓轻轻问。

“……不知道。”

“嗯?”

“我、我马上吃……”楚凤宸泪流塞了一颗进口中,干巴巴咀嚼着,口中被甜蜜的汁水覆盖,心中的小人却快要尸横遍野。虽然裴毓这厮从来没有把她这皇帝当做皇帝过,可是今日他的举止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天色不早,末将告辞。”裴毓钦慕已久的瞿将军淡道。

“请。”裴毓微笑,没有一丝意外。

楚凤宸:“……”

瞿放目光暗沉,站起身来朝楼梯走去,临到楼梯口稍稍回了头,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楚凤宸,却终究没有停留,离开了酒楼。偌大一个酒楼就只剩下楚凤宸与裴毓两个人。

宸皇殿下想死。

碗里的荔枝还剩下三颗,她这辈子都不想吃了。

裴毓在瞿放离开后就停下了剥荔枝的举止,他目光微微变了点色调,淡道:“微臣从方才就想问,陛下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楚凤宸陡然一惊,飞快思索后解释:“朕在路上遇上了点意外,后来瞿将军赶到了,斩杀了拦路之人,他们的血飞溅到朕身上,留下气味也是难免。”

“是么?”裴毓微微一笑,目光却在看到她手臂的一瞬间陡然变了颜色,声音冰凉下来:“你的手……怎么回事?”

……手?

楚凤宸心跳如鼓,顺着裴毓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一点点血,也许是这一路她动得有些多,鲜红血印在鹅黄色的衣袖上晕染开了刺眼的花朵,那模样已经有几分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裴毓的原本笑得春风化雨,下一刻就收敛了所有的笑容,眼眸中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郁。他忽然几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楚凤宸的手腕,目光冰寒如铁。

“啊——疼!”

楚凤宸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挣扎想要挣脱手腕上的那一抹冰凉,可是谁知道裴毓这病秧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不论她如何挣动,他的手居然没有一点放松——她大力的动作带来的是手臂上才刚刚凝结的伤口又被撕裂了开来,传来刻骨的疼痛,衣袖上拳头大小的血迹边沿模糊起来,又开始慢慢朝外围扩张……

裴毓却视若无睹,他甚至根本看都没有再看伤口一眼。

“裴毓,你放手,我疼……”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渐渐冒出来,钻心的痛带来一阵阵的晕眩,楚凤宸站都站不稳,只能弓着腰痛苦喘息:“裴毓,你大胆,朕命令你放开朕,否则、否则朕……”

“否则?陛下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毓终于出了声,却是一声冷笑,低头到她耳侧轻喃,“这天下是本王寄存在你那儿的,本王一直容忍你的小动作,可是陛下也不能当真忘记了自己的本职,是不是?”

他说:“为什么陛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让微臣无法再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的事情?陛下安坐朝堂,本王替你做你不能做的,如此不好么,嗯?”

温热的气息拂动耳边鬓发,如同清风拂过。

他终于脱掉了面具。面具下面的嘴脸果然如同阴曹地府的鬼魅。

楚凤宸倒吸一口凉气,舌尖被她自己咬破,一股腥甜的滋味在口中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却成了浓重的苦涩。她伸出完好无损的手,颤抖着抓住裴毓的手用力拖拽,卯足了力气蓄势一发,毫不顾忌伤口把他重重扯开!

撕心裂肺的痛传来。不过裴毓的手却终于脱离开来,他的眼角带着一丝诧异,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胆量和力气。

楚凤宸冷眼看着他,看着看着,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她想要用力地放下几句狠话回击回去,可是好不容易艰难张开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忽然降临,整个世界一瞬间成了黑暗和死寂的领地。

楚凤宸是在深夜醒来的。

寝宫中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她安静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思绪却仍然在噩梦连连中浮沉。良久,她才终于记了起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不由打了个寒战,迟疑着抬起了手臂:手臂上,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淡淡的药香笼盖在床榻周围。

是裴毓送她到寝宫的?包扎过了,那……她慌忙地伸手探进亵衣,触手可及的一片柔软,顿时心中一沉,冷汗慢慢濡湿了身子。束胸,不见了……

“陛下,您醒了?”门口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小甲的脑袋探了过来,红肿的眼睛亮闪闪。

“小甲……”楚凤宸神色复杂,轻声问,“谁送朕回得宫?”

小甲揉着眼睛喜笑颜开:“摄政王啊。”

楚凤宸心中一凛,低声问:“那我的衣裳……”

小甲一愣,倏地笑了,凑到她面前小声道:“陛下请放心,摄政王只是把您送到了寝宫,前来问诊的是宋御医,您的衣裳是奴婢亲自脱下的,那时候摄政王在外头,等宋御医包扎完毕后摄政王才进来。他在的时候奴婢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一定没有发现的。”

没发现么?楚凤宸大大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身上的冷汗渐渐收干。她不敢想象,如果裴毓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如果她的身份曝光,楚家江山将迎来怎样的变故。可有一点是无疑的,那一定会是一场浩劫。

小甲拍怕胸口:“陛下,您不知道,摄政王殿下抱着您进寝宫的时候,脸白得像白纸一样。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慌乱成那样,好怕他会一直守着看宋御医包扎……他是真紧张陛下,可是为什么陛下却老是防着他呢?”

楚凤宸抱住了脑袋,慢慢地把脑袋缩进了温暖的被褥中。

到最后,小甲嘿嘿笑:“其实,摄政王要是能成为驸马都尉也挺好的……”

驸马都尉。这是唯一的希望。楚凤宸缩在被褥中良久默默做了个决定,终于探出了脑袋,朝小甲道:“明日罢朝,你去传朕旨意,招沈卿之于辰时到御书房等朕,朕有事相商。”

“沈相?”

“是。”

楚凤宸咬牙,既然裴毓已经撕破了脸面,她现在所能利用之人只有沈卿之。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不过他是瞿放党派首领,是朝中唯一能和裴毓抗衡的力量。既然事已至此,她想要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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