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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黄泥冈智取生辰纲

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的礼物,蔡夫人问:“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完备,明后天就可以起身。”蔡夫人问:“派谁送去?”梁中书说:“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当,半路被贼人劫走了。今年帐前多了个杨志,这人办事谨慎,功夫十分了得,我决定着他送去,大概不致失误。”蔡夫人说:“既然如此,眼看就要六月,还不赶紧着他领了委状去走一遭儿。”

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说:“你来了这许久,我看你办事倒也认真。如今我着你往东京送一趟生辰纲,一定要安全送到。回来之后,我自会抬举你。”杨志叉手①上前说:“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么打点?几时起身?”梁中书说:“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②,帐前拨十个厢禁军③押解,每辆车子上各插一面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派个军健跟着,三天内就要起身。”杨志说:“不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另差英雄精细的人去。”梁中书说:“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夹有一封书信,在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如何倒推辞不去?”杨志说:“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说,上年的生辰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如今途中盗贼众多,此去东京,又没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个地方,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他们知道车里装的是金银宝物,能不来抢劫?所以去不得。”梁中书说:“要是这样,可以多派军校护送。”杨志说:“恩相就是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枉送了性命。这厮们一听得强人来了,都是先走了的。”梁中书说:“要照你这样说,生辰纲不送了?”杨志说:“要是能依小人一件事,就敢送去。”梁中书说:“我既然委派你这件差事,有什么事情不依你?你说!”杨志说:“要依小人,不要车子,把礼物装成十几挑担子,只当是客人的货物。点十个健壮的禁军,装作脚夫挑着。再差一个人打扮做客商,和小人一起去,一行人悄悄儿连夜上东京交付,这样才好。”梁中书说:“你说得也是。就照你说的办。我写书呈重重保你。”杨志说:“深谢恩相抬举。”当天就叫杨志打点担脚,选拣军士。

①叉手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说话,表示恭谦。

②太平车当时一种载重几十石、要用四五匹甚至十几匹马拉的大车。

③厢禁军宋代京城的兵叫“禁军”,州府的兵叫“厢禁军”。

第二天,梁中书叫杨志来问:“杨志,你几时起身?”杨志回禀:“上复恩相,明天一早就可以上路,今天就领委状。”梁中书说:“夫人也有一担礼物,送给府中内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府中门路,特地让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杨志说:“恩相,杨志去不得了。”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打点完备,怎么又去不得了?”杨志说:“这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挑担的众人,也都由杨志调遣,要早行就早行,要晚行就晚行,要住就住,要歇就歇。如今又叫老都管和虞候同小人一起去,他是夫人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若路上跟小人别扭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倘若误了大事,杨志如何分说?”梁中书说:“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们三个都听你提调就是了。”杨志说:“要是能够如此,小人愿领委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梁中书大喜,说:“也不枉我抬举你,真个有见识!”随即唤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吩咐:“杨志提辖情愿领一纸委状,押解生辰纲,共十一担金珠宝贝,送到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们三人和他同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扭。你们三人小心在意,早去早回。”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第二天一早起了个五更,把十副担子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拿出一副担子来,拣了十一个健壮的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身着青纱衫子,穿了缠带麻鞋,挎口腰刀,提着朴刀。老都管打扮做客商模样;两个虞候装作伴当,各带一根藤条。一行人都吃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押着担子,一行共十五人,离了梁府,出了北京城门,顺大路往东京进发。

这时候正是五月半天气,酷热难当。那公子王孙们在凉亭上水阁中吃着冰瓜雪藕避暑,尚且嫌热,怎知杨志这一行人为了要赶六月十五日生辰,不得不冒着酷暑挑着担子上路。

杨志自从离了北京,头五六天内,都是起五更,趁早凉上路,中午一热就歇,每天不过走五六十里路。七天之后,路上人家渐少,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①起身,申时②才歇,都是在最热的时候走路。那十一个挑担的禁军,担子又重,天气又热,见着林子,就要去歇息。杨志总是赶着催着要走。如果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抽打。两个虞候虽然只背着自己的包裹行李,也气喘吁吁地跟不上。杨志嗔着他们说:“你两个好不懂事!这干系可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些挑夫,却在背后慢慢地挨。这一路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虞候说:“不是我们两个要慢慢儿走,实在是热得走不动。前几天都是趁早凉走,如今怎么反要赶正热的时候上路?”杨志说:“你这话简直放屁!前几天走的都是平安地面,如今走的正是险要去处,要不是大白天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里走?”两个虞候嘴里不说,心中寻思:“这厮无礼,怎么就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候坐在柳树下,等老都管来了,一齐告状说:“杨志那厮,不过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就这般做大佬!”都管说:“可是相公当面吩咐过的, 不要和他别扭,因此我不做声。这两天我也看不下去。”两个虞候说:“相公那只不过是一句人情话儿,还是都管做个主吧。”老都管说:“暂且忍一忍再说。”

①辰牌上午七点到九点。

②申牌下午三点到五点。

当天走到申牌时分,在一个客店里歇了。那十一个禁军汗流浃背,都叹着气对老都管说:“我们不幸做了军健,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天又不拣早凉行走,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生的皮肉,我们怎么这样苦!”老都管说:“你们不要埋怨,巴①到东京,我自会赏你们。”众军汉说:“要是像都管这样看待我们,怎敢埋怨?”

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趁凉走路。杨志跳起来喝骂:“哪里去!都睡下!”众军汉说:“不趁早走,毒太阳底下热得走不得,又来打我们。”杨志大骂:“你们懂得什么?”拿了藤条要打,众军汉忍气吞声,只得睡了。当天直到辰牌时分,才吃了饭走,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那十一个禁军喃喃地埋怨,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地搬口。老都管听了,心里也恼他。

这样走了十四五天,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恨杨志的。六月初四那天,辰牌时分才在客店里吃了早饭,收拾上路。还不到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儿云彩,天气十分炎热。当天走的路,都是山野的崎岖小径,爬山越岭。大约走了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荫下歇凉,杨志拿着藤条打来,吆喝着:“快走!早到早歇!”

众军汉看那天,四下里没半点儿云彩,热不可当。杨志催促众人在山中僻路里行走,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得烫脚走不得。众军汉说:“天气这样热,要晒死人了!”杨志吆喝:“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再说。”众人看前面,果然有一道土冈子,长着好大的松树。一行十五人脚底下一使劲儿,奔上冈子来,急忙歇 下担子,那十四人都到松树荫下趟倒了。杨志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敢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说:“你就是把我剁成七八段,我也走不动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躺倒,杨志也无可奈何。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吁吁地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见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就说:“提辖,不是我见他们挨打罪过,的确是热得走不得。”杨志说:“都管,你不知道,这里地名叫做黄泥冈,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别说是这个年头了,就是往常太平时节,还出来抢劫呢,谁敢在这里停脚!”两个虞候听杨志这样说,也气不忿地插嘴:“这话我听你说了好几遍了,只管拿这话来吓人干什么!”老都管说:“暂且让他们歇一歇,略过中午就走,行不?”杨志说:“你也太没分晓了!这如何使得?从这里下冈子去,还有七八里路没人家,谁敢在这里歇凉!”老都管说:“我是走不动了,要坐一坐再走,你去赶他们先走吧。”

①巴这里有“巴望”、“挣扎”的意思。

杨志拿着藤条来吆喝:“谁不走,吃俺二十鞭子。”众军汉一齐叫了起来,其中一个说:“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可不比你空手走的轻松,你真不把人当人!就是留守相公亲自来监押,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强!”

杨志大怒:“你这畜生,想怄死俺!这不是讨打么!”拿起藤条,劈脸打去。老都管喝住说:“杨提辖!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门下官军见了成千上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说你,量你本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不过是芥菜子大小的官儿,就这样逞能!别说我是相公家都管,就是村庄里一个老人,也该听我劝一劝。你只顾打他们,有你这样看待部下的么?”杨志说:“都管,你是城市里人,又长年住在相府里,哪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老都管说:“老汉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杨志说:“如今可不比太平时节。”都管说:“你说这话,就该剜口割舌,如今天下怎么不太平?”

杨志刚要回话,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地张望,杨志说:“俺说什么?可不是歹人来了!”撇下藤条,拿起朴刀,大喝一声:“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货物!”赶进松林里去一看,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①,七个人脱得赤条条地在那里乘凉。其中一个鬓边有老大一搭硃砂记。见杨志拿着朴刀跟进来,七个人齐叫一声:“啊呀!”都跳起来。杨志喝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七个人反问:“你是什么人?”杨志又问:“你们是不是歹人?”那七个人说:“你颠倒问,我们都是小本经纪,哪里有钱给你?”杨志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那七个人说:“我们弟兄七个都是濠州②人,贩枣子上东京去,打从这里经过③。听得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人打劫客商。我们七个反正只有些枣子,没别的财物,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得这热,就在这林子里歇一歇,等稍凉些了就走。刚才听见有人上冈子来,我们怕是歹人,让这个兄弟出去看一看。”杨志说:“原来是这样,刚才我也是见有人张望,怕是歹人,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说:“客官吃几个枣子去。”杨志说声“不用”,提了朴刀,再回这边来。

老都管问:“是歹人么?”杨志说:“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老都管说:“要像你刚才说,他们都是没命的!”杨志说:“不必说了,只要没事儿就好。你们稍歇一歇,等凉些了就走。”众军汉都笑了。杨志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着歇凉。没半碗饭工夫,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桶担,唱上冈子来: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①江州车是一种木制的手推独轮车,以原产江州(今九江)而得名。

②濠州今安徽凤阳。

③凤阳在开封的东南面,大名在开封的正北面,从凤阳到开封去卖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开封与大名之间的黄泥冈上来的。请参看本回简评。

那汉子唱着走上冈子来,也到松林里歇下桶担,坐着乘凉。众军士看见,就问那汉子:“你桶里是什么东西?”那汉子说:“是白酒。”众军士问:“挑到哪里去?”那汉子说:“挑出村去卖。”众军士问:“多少钱一桶?”那汉子说:“五贯足钱。”众军士商量:“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问:“你们又做什么?”众军士说:“买碗酒吃。”杨志调过朴刀杆来就打:“你们不问洒家一声,就要买酒吃,好大胆!”众军士说:“没事儿又来鸟乱!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吃,干你什么事?也来打人!”杨志说:“你们这些村鸟,懂得什么!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你这客官好没来由!又不是我要卖酒给你吃,你说这没咸淡的话做什么!”

几个人正在松林边争闹,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儿贩枣子的客人都走出来问:“你们闹什么?”那挑酒的汉子说:“我挑这担酒过冈子到村里去卖,热了,在这里歇凉,他们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给他,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蒙汗药,你说好笑么?”

那七个客人说:“原来是这样。我们正想吃酒解渴,既然他们疑心,你卖一桶给我们吃。”那挑酒的说:“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说:“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可不曾说你。你反正挑到村里去卖,一样给你钱,就卖些给我们,打什么紧?你少挑一段路,又解了我们的渴。”那挑酒的汉子说:“卖一桶给你们不要紧,只是被他们说得不好听。又没碗没瓢的,你们怎么吃?”那七个人说:“你这汉子忒认真!人家不过说一声笑话,当什么真?我们自己带着有瓢。”两个客人就去车子那边,一个取出两个葫芦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站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换着舀那酒吃,就拿枣子过口。不一会儿,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客人问:“还不曾问你多少钱呢?”那汉子说:“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七个客人说:“五贯就依你五贯,再饶我们一瓢吃。”那汉子说:“做定的价钱,不饶的。”一个客人拿钱给他,一个客人就去揭开桶盖,舀了一瓢就吃。那汉子去夺,这客人手拿半瓢酒,就往松林里走,那汉子赶了过去。这边另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出来,手里拿一个瓢,在桶里又舀了一瓢酒。那汉子看见,过来劈手夺住,往桶里一倾,就盖了桶盖,把瓢往地下一扔说:“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有头有脸的人,也这样啰嗦!”

对面众军汉见了,心里痒起来,都想要吃,其中一个看着老都管说:“老爷爷帮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就买他这一桶吃,润一润嗓子也好。大家都渴极了,没奈何。老爷给个方便。”老都管自己也想吃,就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经买他一桶酒吃了,剩下这一桶,就让他们买来吃些,也解解暑气。”杨志寻思:“俺在远处看见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一桶当面也见他吃了半瓢,想是好的。”就说:“既然老都管说了,让他们买来吃了,赶紧起身。”

众军健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说:“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众军士陪着笑说:“一句笑话,大哥也值得计较么!”贩枣子的客人也来劝:“你这个鸟汉子,也忒认真!又不是他们说的,关他们什么事儿?”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就把这桶酒提去给众军士吃。军汉们没有舀的,只得向客人借瓢用用。众客人说:“就送几个枣子给你们过酒。”众军士谢了,先舀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杨志哪里肯吃。老都管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一齐上,一人才喝一瓢,那桶酒登时光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没事,本不想吃,一者天气实在太热,二者口渴难熬,拿起来只吃了半瓢,又吃了几个枣子。那卖酒的汉子说:“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一瓢吃了,少了些酒,我就饶了你们半贯钱吧。”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站在松林旁边,指着这十五人说:“倒下!倒下!”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倒在地。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七辆江州车儿,把车上的枣子丢在地上,把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上,遮盖好了,叫声:“谢谢了!”一直往黄泥冈下面推了去。

杨志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车推走,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这七个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那个挑酒的汉子,就是白日鼠白胜。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来的,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为的是叫人死心塌地。然后吴用到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装作走来饶一瓢酒吃,用瓢去舀,药已经搅在酒里,白胜劈手夺过去倾在桶里,药就全到桶里了。

杨志吃的酒少,醒得也快,爬了起来,尚且站立不稳。看看那十四个人,一个个口角流涎,都动弹不得。

杨志见把生辰纲抢去,无法再见梁中书了,这纸委状反正缴不得,就扯破了。回身再看那十四个人,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一个挣扎得起。杨志指着他们大骂:“都是你们不听我言语,如今弄出事儿来,连累洒家。”树根头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叹了口气,一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前后方才醒转,一个个爬了起来,连珠箭般叫苦。老都管说:“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天送了我了!”众人说:“老爷,事情已经出来了,且商量个办法。”老都管说:“你们有什么打算?”众人说:“是我们的不是了。要是杨提辖还在这里,我们都没话可说。如今他不知去向,咱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他和强人做一路,用蒙汗药把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把金宝都掳去了。’”老都管说:“这话也说的是。等到天明,先去本处官府首告。留下两个虞候,随衙听候,捉拿贼人。我等众人,连夜赶回北京,报与本官知道,

立刻动文书,申复太师得知,着落济州府,追获这伙强人。”

第二天一早,老都管和一行人到济州府首告,留下两个虞候,自己和厢禁军赶回北京,一齐跪在地下告罪。梁中书说:“你们一路辛苦了。杨提辖呢?”众人说:“这是个忘恩负义的贼!自从离了此地,到了黄泥冈,天气太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七个贼人通同,假装贩枣子客商,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黄泥冈上的松林里等候。却叫一个汉子,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小的众人不合买他的酒吃,被那厮用蒙汗药都麻翻了,又用绳索捆绑了众人。杨志和那七个贼人把生辰纲财宝全都装载车上推走了。如今已经到本管地面济州府呈告了,留两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

梁中书听了大骂:“这个贼配军!你是个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怎敢做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我要是拿住了你,碎尸万段!”随即写了文书,差人星夜到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着人连夜上东京,禀报太师知道。蔡太师看了书信大惊,随即押了一纸公文,着一个干办,星夜送到济州,着落知府捉拿这伙贼人。

【简评15】吴用做军师不在行,却是个好编剧、好导演。“智取生辰纲”这场戏,不但演得有声有色,精彩非凡,而且天衣无缝,绝无破绽。相比之下,杨志就没有他聪明。不过黄泥冈究竟在什么地方,《水浒传》中却没有交代。大名府在河北省的东南角,开封府在大名府的南面偏西,距离约五六百里,其中经过南乐、清丰、濮阳、长垣等县,从书中文字看,二龙山、桃花山,也在这条路上。杨志是离开大名府的第十四五天才到达黄泥冈的,就是按每天走五十里路计算,也已经走了七百五十里,早超过大名府到开封府的距离了;至少也已经接近开封府了。如果把黄泥冈假设在濮阳附近,就比较合理:濮阳离大名府约二百里,离开封约三百多里,离郓城约二百里。但是书中却写:杨志失落生辰纲,老都管却是到“本处官府”济州府报案的;后来蔡京也是着落济州知府捉拿贼人;白胜被捕、关押,也都在济州府。这样看,黄泥冈就应该属于济州府管辖了。这可就犯了方向性的大错误:济州(不论是巨野还是东平)在大名府的东南面,距离约三百里。从大名府到开封府,是向西南方走,绝对不会经过在大名东南方向的济州地区的。古人写书,缺乏地理知识,信笔胡写,由此可见一斑。

附录:《另眼看水浒(十篇)》之三、“智取生辰纲”篇

当“一套富贵”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时,谁能不怦然心动?更何况那是国有资产,见者有份,明强暗夺都不会受良心责难,我不拿岂不便宜了其他人?即便有些风险又如何?富贵险中求嘛。说起来,无论强盗、贪官、以权谋私者,行贿受贿者,就心理动机而言并无不同。

“智取生辰纲”之所以会圆满成功,在下以为并非吴用计划周密,算无遗策,而是得力于押运士卒的配合,就是说,生辰纲这“一套富贵”其实是押运士卒奉送的。

此话怎讲?首先我们看看杨志为何要乔装打扮,假做客商,隐匿行迹?此实乃杨志不得已之举。当初梁中书本拟“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如此招摇过市,杨志自然以为不可,梁中书遂“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这时候杨志说了句实话,“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呵呵,杨志这话才讲到了点子上,在一个丧失了公平、利益尽数归于权贵的社会里,指望下层阶级能尽心尽力,做好职责内的工作实属奢望,况且这工作还有风险。······

烈日下身负重担,匆忙赶路的众军汉和手持藤条、一路催逼的杨志终于来到了黄泥冈。在老江湖杨志眼中,此为强人出没的不祥地狱,但在身负重担、筋疲力尽的军士眼中,这里却是休息避暑的天堂,于是军士们罢工了。且看《水浒》的描述:“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智取”的关键人物是白日鼠白胜,而他登场时唱的那首歌就有挑拨离间的妙用。“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农夫”暗示一路不胜重负的军士,“王孙”暗示一路严加催逼的杨志。可是一旦军士们罢工了,不走了,“如汤煮”的却是王孙,农夫反倒可以“把扇摇”了。所以白胜分明是在挑逗说:“别睬那个可恶的杨提辖,别听他的胡话,他才不顾你们的死活呢!”这样一来,买酒的时候杨志阻止,军士们老实不客气地回敬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杨志最后让步了,虽是系目睹了晁盖等人的演戏略有心安,也有无可奈何的原因在里面。

勿以为军士们皆无知之辈,不知世道险恶,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即便真有强人来了又如何?扔下担子,发一声喊,四下逃去,不就成了么?即便被捉了,跪地求饶,喊几声爷爷,命也是保得住的。杨志和众士卒已不属一个阶层,他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一次押运办成“政绩”,事妥之后,会有另“一套富贵”等着他,而军士们有什么可图的?能歇就歇吧,有口酒喝就喝吧,即使累死累活把担子顺利挑到东京了又能怎样?以后还会有别的劳役要接着干。这是利益上不对等,分配上的不公平造成的对立,下层无论怎么“如汤煮”,无非让上层得以“把扇摇”而已,套个几十年前的术语,这就叫做“阶级矛盾”。

曾经读到过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对中国军人的一段评语:“这个国家中大概没有别的阶层的人民比士兵更堕落和更懒惰的了。军队必定过的是一种悲惨的生活,因为他们应召入伍并非出自爱国心,又不是出于对皇上的忠诚,也不是出自任何想获得声名荣誉的愿望,而仅仅是作为臣民不得不为雇主劳作而已。”(《利玛窦中国札记》)

在下觉得,利马窦神父这番话并非仅仅适用于军队,可放之全体弱势群体而皆准。每论及中国的贫弱,有志之士常扼腕于世风日下,道德沦落,世人素质低下,苟且于私利。此乃杨志之见。别忘了押运之旅上,杨志与军士的比例可是1:15。就是说,一个“高素质”者可是要靠十五个辛苦挑担人来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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