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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诺真水战役

贞观十三年(639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迫使唐太宗对突厥的政策做出了调整。

这一年四月,突利小可汗的弟弟结社率密谋刺杀唐太宗。

结社率随同哥哥突利归顺大唐政府后,生活上很不检点,品行很差。突利多次对他批评斥责,结社率心怀怨恨,反咬一口,诬告突利谋反。经过调查之后,证实完全是结社率的诬陷,唐太宗对结社率非常不满,对他越来越冷淡。

恼羞成怒的结社率见李世民瞧不起他,心中暗起杀机,想刺杀唐太宗李世民。四月十一日,他纠集四十余名旧部下,埋伏在皇宫之外,打探到晋王李治将于四更时出宫,届时皇宫大门开启,他便准备率四十名突厥武士冲入宫内,直冲向皇帝的住所,刺杀唐太宗。

但事有不巧,这一天刮起大风,晋王李治并没有出宫。天色开始微亮,结社率担心天亮之后,行迹将暴露,便下令众武士翻墙而进,强行入宫行刺。皇宫卫士发现了结社率这伙人,便与之交战,在战斗中,这些亡命的刺客们着实剽悍,乱箭齐发,皇宫卫士数十人战死。结社率连续突破四道防线,最终面对越来越多的卫士,刺杀团的伤亡很大。结社率自忖这次刺杀必败无疑,便退到御马厩,拉了二十几匹战马,杀出皇宫,向北逃去,一直逃到渭水河畔,终于被追兵赶上,随即被捕杀。

发生了刺杀事件之后,大臣们纷纷上书唐太宗,力陈不可将突厥人安置于黄河以南的地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重新抬头。在此之前,唐太宗一直认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而从厚待突厥降将上看,何止是“爱之如一”,简直是偏爱了,突厥投降人数不过二十余万众,官居五品以上者,占到朝廷的一半。付出如此多的爱之后,却换来一次刺杀行动,唐太宗不禁要慨叹“想说爱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刺杀事件发生后,太宗皇帝想起了当年魏征的劝告,决定让安置于各州的突厥部众,重新返回原有的突厥牧区,重建突厥汗国。册封阿史那思摩为可汗(此时阿史那思摩被赐李姓,故又称李思摩),将新的突厥汗国作为中国的藩国,以保护中国的北疆安全。

重建突厥汗国,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突厥亡国之后,突厥人被迁移到塞内或是长城沿线区域,漠南地区几乎成为无人区。现突厥人重返漠南,势必将与占据着漠北的薛延陀汗国爆发新的冲突。

此时的薛延陀汗国已经完全控制了漠北地区,拥有二十万的军队,成为北方的军事强国,但是在名义上仍然是臣服于大唐帝国。

在贞观十二年时(638年),李世民便隐隐地感觉到薛延陀汗国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很可能成为中国在北方的又一大患。他便颁布一份诏书,册封真珠可汗夷男的两个儿子为小可汗,表面上是对可汗儿子的封赏,实际上却是想分散真珠可汗的权力。

为了让重建后的突厥汗国与薛延陀汗国保持和平共处,唐太宗又发布一诏令给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说明了重建突厥汗国的原因:“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害百姓,实不贪其土地。”为了让薛延陀汗国不致有抵触心理,唐太宗明言:“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薛延陀的可汗是大可汗,突厥可汗只是小可汗,真珠可汗夷男的地位在阿史那思摩之上。漠北为薛延陀所有,漠南为突厥所有,两国要和平相处,如果发生侵掠的行为,那么“我则发兵,各问其罪”。

阿史那思摩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自从唐太宗下达重建突厥汗国的诏令后,他却对北方的薛延陀汗国很是畏惧,迟迟不动身北渡黄河。直到两年后(641年),实在没法再拖下去,才不得已率领部众北渡黄河,在定襄建立牙帐,随之迁移的突厥人共有三万户,其中武装人员有四万人,九万匹马。

与薛延陀汗国相比,新突厥看来真是力量单薄。阿史那思摩在临走前,没有忘记向唐太宗又上一折奏章:“如果遇到薛延陀汗国的侵犯,请准许我带领部属退入长城之内。”唐太宗批准了阿史那思摩的请求。

阿史那思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薛延陀汗国虽然名义上臣服于大唐帝国,但是山高皇帝远,自从颉利败亡之后,薛延陀汗国称霸一方,好不快活。现在南边的突厥汗国居然又死灰复燃,怎能不令真珠可汗夷男感到郁闷呢?在弱肉强食的时代,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这是时代的主旋律。

对于唐太宗的警告,真珠可汗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不当一回事,他上书唐太宗:“天可汗有命,安敢不从!然而突厥反复无常,当其未被击破之时,年年侵犯中国,杀人成千上万。臣以为天可汗消灭他们后,应把他们当做奴婢,赐给中国人;不想天可汗却养之如子,这种恩德到了极点,而结社率竟然谋反。此等兽心,怎么可以当做人类看待!臣得皇恩深厚,请为天可汗诛之。”这话说得也冠冕堂皇,其实也是为了扩张势力。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打算在阿史那思摩在漠南立足未稳之际,将其铲灭。

641年,真珠可汗听说唐太宗将前往泰山祭祀,这可是一个好时机。他笑着对部将们说:“唐朝皇帝将去泰山,必将有大队兵马跟随,如此一来,边境守军就会空虚,我正好借此时机消灭阿史那思摩,必将如摧枯拉朽一般。”

唐太宗李世民没有想到,阿史那思摩到漠南才不过短短数月,真珠可汗已经容不下这粒沙子了。

真珠可汗任命自己的儿子薛大度为统帅,除了薛延陀精兵之外,还征调了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部落的军队,共计二十万人,横穿大漠,进兵神速,来势汹汹。

阿史那思摩的突厥部队还没来得及做好防御,薛延陀大军已经抵达善阳岭。面对着漫山遍野的薛延陀军队,阿史那思摩大惊失色,慌忙快马上书唐太宗,请求退入长城内,并请求紧急军事援助。唐太宗同意阿史那思摩向长城撤退,但指示他在撤退之前,将草场全部焚毁。燎原的大火阻滞了薛延陀军队的进攻,突厥部众且战且退,一直撤到长城以南的安全地带。

薛延陀军队背信弃义地发动进攻,令唐太宗极为震怒!这位天可汗不仅是中国的领袖,也是世界的领袖,事先已经警告过真珠可汗了,可是他却当做耳边风,没有把天可汗放在眼中。

大唐帝国的军事效率高得出奇。

十一月十六日,大唐帝国兵分数路,开赴前线。第一路由营州都督张俭率营州骑兵以及奚、契丹等部落的军队,威胁薛延陀的东部边境。第二路由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率六万步兵以及一千二百名骑兵,进驻朔州,迎战薛延陀南下的主力。第三路由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四万人,骑兵五千人,进驻灵武,伺机出击。第四路由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为庆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一万七千人,从云中向边境挺进。第五路由凉州总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率凉州兵团威胁薛延陀的西部边境。五路大军共计十几万人马,摆出与薛延陀一决胜负的架势。在大军出发之前,唐太宗李世民收到前线谍报人员发回的情报,由于阿史那思摩在撤退时,将草场全部焚毁,薛延陀军的战马经过数千里奔袭之后,没有草料,只好啃树皮,而且连树皮都快啃光了。

唐太宗对即将开赴战场的将领们说:“薛延陀不足为惧。他们的将领不懂得用兵之道,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大军既然无法一鼓作气将李思摩的部众消灭,那么在李思摩退入长城之后,就失去了机会,此时应该果断撤军才对。如今薛延陀人缺粮食马缺草料,你们不必急于与他们开战,等到他们要撤退之时,再果断发起进攻,必能大破薛延陀。”

身为皇帝之后的李世民,在战略眼光上仍然是那么犀利。随着对峙时间的拖延,薛延陀军队的补给成了头号难题,而且大唐帝国数路精兵出动,真珠可汗心里明白难以对抗,便派使者前往长安城。

十二月十二日,薛延陀使者觐见唐太宗,表示薛延陀愿意与突厥汗国和解,撤兵北归。唐太宗心里明白,此时的薛延陀二十万大军已经陷入补给困难的窘境之中,不用几天,必定会土崩瓦解,所以他并不急于答复薛延陀使者,而是耐心等待前线的捷报。

果不其然,五日之后,前线传来捷报,李世勣兵团大破薛延陀军队。

自阿史那思摩退入长城内后,薛延陀统帅薛大度亲自率领三万骑兵追击到长城。过了长城,就是大唐帝国的本土,薛延陀的军队不敢贸然进入,于是薛大度就派人登上长城,向阿史那思摩部队叫骂,想逼突厥人在震怒之后出长城与之决战。不想阿史那思摩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之辈,你骂你的,我就是不出来。

正当薛延陀人在长城上骂得起劲时,远处突然尘埃滚滚,喊声震天,原来是李世勣六万人的兵团赶到了。薛延陀统帅薛大度大吃一惊,赶忙向北撤退。

薛延陀的军队以骑兵为主,而李世勣兵团基本上是步兵,只有一千两百名的骑兵,让战士们跑步来追赶战马,怕是跑到累死也追不上。李世勣向阿史那思摩借来一些战马,将骑兵人数增加到三千人,同时借用三千名突厥骑兵,组成一支六千人的骑兵队,快马加鞭,追击薛延陀的三万大军。其余六万名步兵同时向北挺进。

六千名骑兵追击三万的敌军?

李世勣该不会是疯了吧?要知道前方不仅仅是这三万敌军,总计有二十万人啊!

这不合常规。但是伟大的人物往往突破常规。

李靖以三千骑兵勇破定襄,这突破常规。

李世勣以六千骑兵追击二十万的敌军,这也是突破常规。

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靠的是什么?是胆略,是勇气,是意志,是吞吐天地的气概!

薛大度率三万名薛延陀骑兵撤到白道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与薛延陀的主力会合之后,共计约有二十万人,然后继续撤退到诺真水。在诺真水畔,薛延陀大军摆开阵势,迎战李世勣的六千骑兵,这个阵势可不得了,旌旗飘飘,绵延数十里。

六千人对垒二十万人,李世勣无所畏惧。首先发起进攻的,是其手下的三千名突厥骑兵,如同飞蛾扑火般地扑向敌人的阵营。但是结果并不令人意外,薛延陀的军队击溃了突厥骑兵,突厥勇士们的进攻被遏制住了,不得不撤退。

薛延陀军队转入反攻,薛大度率军追击,此时李世勣所部的三千名唐骑兵赶到,薛延陀士兵万箭齐发,李世勣的骑兵队很多战马都被射死。李世勣果断下令士兵下马步行,以长矛和盾牌,同薛延陀士兵贴身肉搏。

薛延陀虽然是个游牧国家,但其战术思想与其他游牧民族很不相同,其步兵很厉害。真珠可汗夷男研究出一种战术,作战的时候,以五个人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管理五匹马,其余四人则徒步作战,马匹的作用,是在战斗获胜之后追击敌人用的。依据这种战术,薛延陀在与西突厥以及阿史那社尔的战争中屡战屡胜。

可是面对李世勣时,这种战法失灵了。唐朝士兵以步兵为多,在步兵的作战能力与协同能力上,要远远胜过薛延陀。想象一下,二十万对阵几千人,就算踩也把唐军踩死了,可事实却很难令人置信,双方一交锋,薛延陀竟然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反而被李世勣的步兵杀得连连后退。

李世勣还有一张王牌。

这是唐军副帅薛万彻统领的数千骑兵。这支骑兵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估计是在李世勣率六千人前去追击敌军之后,薛万彻又组织了一支骑兵。薛万彻乃是一员猛将,有万夫莫挡之勇,他的头衔是定襄道行军副总管。

薛万彻的这支骑兵对整个战局的转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偷偷地绕道到薛延陀的后方,前方的士兵是步行作战,马匹都集中于后方。唐军从背后突然袭击,专门斩杀薛延陀军中负责管马的士卒,马匹在无人看管之下,左奔右跑,很快后方一片混乱,很多马匹跑散了。阵前的士兵往后一看,哎呀,那还了得,马匹都跑走了,这下子整个军队的军心都涣散了。

要知道这里离薛延陀国内还有数千里之遥,要跨过茫茫大漠,没有马,靠两条双腿怎么可能返回国内?更为要命的是,此时正是最寒冷的十二月,没有马匹,无异于提前宣告死亡了。

前方的薛延陀战士纷纷转身,抢一匹马比较要紧,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开始变得混乱不堪、不可收拾。每个人都十分清楚,即便击败了李世勣兵团,薛延陀远征军也不可能留在漠南地区度过寒冬,因为这里的粮食与草料已经被破坏殆尽,留在漠南也是等死。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是否能击败李世勣,已不是薛延陀人关心的重点,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安全撤离。

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薛大度面对混乱不堪的局面,也是回天乏力,长叹一声,扭转马头撤退了。李世勣与薛万彻乘机反击,追击十数里,杀死薛延陀士兵三千余人,俘虏了五万人!

这简直是奇迹,数千人的骑兵,在苦战之后,居然俘虏了五万敌军,这是怎么做到的?依笔者的判断,这五万人为没有坐骑的薛延陀士兵,他们的一部分战马因没有草料而饿死,另一部分战马则是在薛万彻攻击之后,为唐军所获,或者走散了。与其在荒野中冻死饿死,还不如向唐军投降,这是有如此多俘虏的原因吧。

诺真水一战,是薛延陀汗国由盛而衰的关键一战。

在李世勣与薛万彻的追击之下,薛延陀大军被迫在寒冷的冬季穿越大漠,退回漠北。屋漏偏逢连夜雨,已经损失了五万多人的大军,在归途中又遭遇到暴风雪的袭击,结果大约有八九成的士兵与马匹被冻死。

薛延陀大军南下时有二十万人,现在生还者仅有一两万人。

十二月十九日,即李世勣取得诺真水战役胜利后两日,唐太宗李世民召见薛延陀使者,当面斥责道:“我警告过你们,谁发动侵略,就讨伐谁。可是你们却自恃强大,横越大漠进攻突厥。李世勣不过才动用数千名骑兵,就已经让你们狼狈到这种程度了。你回去告诉真珠可汗,做一件事之前,可要把利害得失想清楚了,不要选错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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