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座坟,往往它的堆积都能把那些不堪的过往掩埋,当它对你留情的时候,你的过去可以光滑如镜没有一丝裂痕,当它残忍时,那些过往便面目全非。
当夕阳逐渐沉下去的时候,书房里唯一的光源便是电脑屏幕。
屏幕亮着灰青的光芒照射在苏谦乐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本就苍白的皮肤透着异样的青灰,若是忽略她的呼吸,苏谦乐就仿佛是地狱的鬼差,但也是一位美貌的鬼差。
——那年海棠花开的正好。
——许伦回去的时候,南苑的那片海棠开得正艳,而那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像风像云更像雾,缥缈得让人感觉不真切,当他定下心神走近才看得清楚。
——那人穿着白色锦衣,面对着那一片血红的海棠花海。
敲到这里,那双键盘上轻盈的手指停了下来,苏谦乐那聚焦的眸子微微涣散,然后渐渐聚焦,将输入符移到“正艳“的中间,敲出一个“娇“字。
一个艳字,换成了娇艳二字。
随即,那纤长的十指才继续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击,一字一个音调,一句一段音律。
苏谦乐拥有一双非常美的手,她的手不似女子的那种柔若无骨,也不是男子那般骨节分明,而是纤长的,每一节骨节的比例都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于长。
苏谦乐的手可以说得上是一对艺术品。在键盘上跳跃的手指,指尖圆润且微泛着冷意,似是没有温度一般。同时,她的手又富有魔力,赋予文字和创作的人物生命,也赋予单调的敲击美妙的旋律。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直到明月偏西,时针指向凌晨三点,苏谦乐才停下来。
专注的目光和凝聚的思绪从创作中离开,苏谦乐的眼底逐渐晕染上了一层清冷,和那苍白的月光正好互相呼应,她从软椅中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苏谦乐淡然地扫了一眼楼下的花园,那清澈的眸子里,此时被一种看破凡尘的释然所代替,眼底深处的最后一抹清冷也逐渐被吞噬。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与那夜色融为一体,生硬的嘴角软化了几分,有了微微上翘的趋势,却并不明显。
这样的苏谦乐和白天的咄咄逼人不同,此时的她宛如安静的夜精灵,或者说,蝴蝶精灵,全身散发出的气质隐隐压了那月色一筹,身上的丝质睡袍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芒,染得她那气质不似凡尘。
唉………
一声轻轻的叹息自苏谦乐的口中发出,声音很轻,很淡,也极短。
累了………
于是苏谦乐走进连通书房的卧室,和衣而睡。
次日,苏谦乐醒来的很早。在指针指到7点半的时候便从楼上走了下来,陈叔已经把早餐拿去热了。只是看完一篇报纸的功夫,陈叔再次端着丰盛的早餐走了出来,一一摆好。
胃部因饥饿而轻微地绞痛着,苏谦乐只微蹙着眉头,表情不悦,陈叔以为早餐是不和胃口,正要上前说话,被苏谦乐及时挥手拒绝。
“陈叔,我只是胃不太舒服。“
陈叔颔首,看着她端起那碗暖胃的粥,在旁边等着她喝完。
苏谦乐拿着勺子在里面顺时针搅动着,肉色的唇微张吹着气,加速粥的散热。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她这才舀了一勺,喝到嘴里,粥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暖了整个胃部,淡化了胃部的绞痛,她那皱着的眉头才张开来。
站在一侧的陈叔也松了口气,眼底的担忧不减反增,自从那件事发生过后,小姐再也没回去过,甚至甚少离开这栋别墅。
把空间留给苏谦乐,陈叔走向后花园打理花草去了。
苏谦乐的早餐就只喝了一碗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眼睛里几根微红的血丝,以及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表明她睡的并不好。
苏谦乐感觉胃已经不疼了,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离开餐厅,上楼,走一走。
待浴缸里放满了水,苏谦乐才褪去睡袍,修长笔直又没有一丝赘肉的腿,踏进偌大的浴缸里,浴缸的设计非常人性化,当苏谦乐慵懒地躺着的时候,能够保证她不会滑到水底。
温热的水通过皮肤暖了冰凉的四肢,全身顿时放松舒缓了不少,因此苏谦乐沉了沉眼皮,闭上眼睛假寐。身上的疲惫被水冲刷了一部分,同时,精神上的疲惫又被唤醒。
叮咚。门铃被摁响,陈叔纳闷儿今天会有谁来拜访,于是他放下手里的花剪,脚步稳健地走过去开门。
“大、大少爷?“嗯?二少爷也来了?陈叔心里有些惊讶,这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不然,许久都不曾来一趟的两位少爷怎么会同时出现。
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和怠慢,陈叔侧过身子,身子微微向前倾斜45度,伸出左手做出邀请的动作:“两位少爷里面请。”
“陈叔,好久不见了。“老大苏尘忙上前扶起陈叔微弯的上半身,语气尊敬。
“陈叔,我们来找谦乐,她有时间吗?“老二苏然没有问在不在,心里是知道苏谦乐肯定是在的。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陈叔进了客厅,面色都很严肃,只一眼,陈叔的心里也就有底儿了,想必一定是出事了,但他一介管家并不打算多问。
“大小姐她现在还在楼上休息,请二位少爷在客厅等候。“陈叔边为两人端了茶水,边和二人说了苏谦乐的情况,但他并没有立马就上楼去叫苏谦乐的打算,毕竟,好不容易休息那么一会儿。
“还得麻烦陈叔去楼上说一声,就说我们二人到了。“苏尘和苏谦乐有五分相似,他的脸和苏谦乐的精致不同,他的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就连穿的西装里衬衫的扣子,也扣到最顶端,隐隐中透出一抹禁欲的气息。此时他的俊脸缠绕着几分忧虑,语气里也有着对苏谦乐的宠溺。
“不用了,陈叔您去忙吧,我跟大哥就在这儿等着就行。“苏然直接化解了陈叔解释的麻烦,拍了拍苏尘紧握的右手,示意他不要操之过急,对陈叔说话的语气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柔和。
“那我就去忙了。“陈叔也不推辞,恭敬地对二人点头,退出客厅。
等陈叔离开的时候,苏然脸上的笑容才跨了下来,同苏尘一样,满脸心事地坐在那里。
“哥,谦乐不喜被人打扰。“早就在之前,苏然就通过云姨了解了苏谦乐,说出去估计会令人耻笑,他堂堂苏谦乐的同父同母的二哥,竟然要从别处来了解自己的妹妹。每每想到这一点,苏然心里就涌起一抹苦涩来。
“嗯。“苏尘蹙起眉头,朗朗星目划过一道黯然,一手扶额遮住了眼,叹息道:“小然,是从什么时候,乐儿就变了呢?“
苏尘印象里的苏谦乐,一直是那个温柔内向的小女孩儿,对自己尤其得亲近,只是那种亲近在不知不觉间就演变成了疏离,他那个温柔内向的小女孩儿也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哥,这件事你我不是都很清楚吗。“低沉的嗓音带着深深的叹息,苏然低着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丧气地道:“今天这事儿…哥你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
当初,似乎是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叫做苏谦乐这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从没有过那么一个人,每个人都处在繁忙当中抽不开身,苏尘是,苏然是,苏家其他人亦是。
可悲亦可恨,苏家的人没有一个是了解苏谦乐的,就连和她拥有着同一血脉的两个哥哥都不曾了解一点一滴,甚至是对于当年的那件事,他们两个也只是一知半解。
苏尘的沉默是必然的,有时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出现浑身是血的苏谦乐,他不敢去回想却又忍不住去回想。而他每次回想的副作用便是,头疼上一整天,这不,苏然只是那么一提,他的脑仁儿已经开始疼了。
曾经苏谦乐说过,这是报应。
这句恶毒的话没有让苏尘厌恶,却是引起了她的深思,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也找过医生查过,得到结果是正常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也许真的是报应,是因为当初对苏谦乐的忽视。
苏然沉默地坐在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那个谦谦君子的人,此时显得有些失落和颓废。
很默契地,苏尘也不坑声,然而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沉默是为何。
两人就这么坐着,午餐的时间到了,抬头,没有人。
“陈叔,谦乐她,一直都这样吗?”连午餐也不吃,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苏尘的眼底有些灰暗,心底暗骂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大哥。
“回大少爷,是的。”陈叔并不想多说,寥寥一句就当做回答了,苏谦乐不喜有人讨论过多他的事情,尤其是身边的人。
但也只是这一句,也够理解的了。
“两位少爷就先吃些吧。”说完,管家躬身离开。
苏然和苏尘面面相觑,看了眼桌子上丰盛的饭菜,没了胃口。
“小然,谦乐这些年…”话说到这里,苏尘突然停了下来,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从得到的资料上来看…并不好。”
并不好?恐怕还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吧。两人心里都清楚,偌大的客厅里的气氛突然凝结起来。
许久,苏尘打破了宁静,起身走到客厅,抬头看着二楼,道:“小然,你说谦乐会回去吗?”
苏然没有开口,这时从楼上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怎么?你们有事找我?”
苏谦乐站在二楼,像是女王一般,俯视着苏尘,语气和态度上没有一点对两位哥哥的尊敬,不过这在苏尘和苏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谦乐!”苏然喜大于惊,起身从餐厅里走了出来,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苏谦乐皱着眉头,就算是隔着一个楼层的距离,那周身散发的抗拒依然让苏尘和苏然身临其境,苏尘身为老大的威严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爸病倒了,你难道不去看看?”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苏谦乐的脸更加阴沉,清冷的眸子划过一抹怒意和恨意,随即一勾唇,顿时散发出绝代的风华:“他就算死了,我都不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