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了。”
沈妙语松开碧萝的手，半晌说不出来话。
不言先说了句话打破了僵局。“既然沈小姐是仙门子弟，可否认识岚霭君？”
“认识，你所说的岚霭君，就是我们现在的仙翁，岚霭仙翁。”
不言喃喃自语道：“仙翁了啊啊…”
沈妙语说道：“枫鹤堆岚霭，阳台枕水湄。心若岚霭，何来飓风。自是对不起御史台对他的期望了。岚霭本是高山，心若足够强大，那便无惧黑暗。”
不言笑了笑，抬头答道：“道理人人都懂，真摊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妙语怔然，：“不言姐姐，你能谅解他？”
不言笑道：“我从未怨过他换我血肉，我只怨他太过残暴，屠了我整整一村，我姐姐家孩童，还未及我膝，他也不曾放过。我深知卑贱之身不足为道，可不该…不该…”
沈妙语突然就怒了。
“你真是错上加错！他对你最残忍的，不是伤你性命！是让你骨子里就透露着悲哀！你不让我唤你姐姐，你是觉得高攀不上？你错了，众生平等，他是仙君，是仙翁，可他残暴毫无人性，平民可有如此龌龊？谁又比谁高等，谁又比谁卑微！”
不言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说出半个字。
最后可能不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不言胡乱的说了句：“怎么说，那也是你仙师不是吗？他既然保住了命，自会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保护一方平安？你可知我一个仙门子弟为何沦落在此无人问津？仙门众人无人寻我？”沈妙语真是听不下去了，气得浑身发抖这几句话几乎是吼着出来的。
看来不言失去意识沦为恶鬼之后，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沈妙语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那玄真诀上的毒，是众位老前辈合伙儿加持上去的，你觉得普普通通抓个人来剔骨削肉就能解决了吗？太天真了，你们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虫卵，定是侵入魄丹的。人力不可为！”
沈妙语垂了一下眸子，这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仙翁…不对，他陵枫鹤做完了一套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改善，便去修炼玄真诀去了。谁知玄真诀全本还可以试试，可是残本邪媚怪异，须金丹护体，才得以保全性命，他只不过是普通仙门魄丹，他怎么驾驭的了。日复一日靠修炼傀儡抵抗追来的魂魄，那些魂魄怨气太重，想来就是你姐姐她们，他灵力就大不如前，抵抗不住只得在陵山下面散布傀儡，引来一众修习魔道之人帮他驱赶。如今他性情大变，撕破脸皮，抓了仙门百家，无非是想凑齐这玄真诀，得鬼王衣钵，长生不死，刀枪不入。”
不言听完，捂着脑袋痛苦不堪，鬼魂流不了眼泪，眼睛里流着血，身上的儒裙渐渐化作当年她死时穿的血红嫁衣，最后一声哀嚎震彻山谷…
沈妙语静静的看着她妖魔化，等不言吼出了一口怨气之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言眼神化作了一滩死水，呆呆的望向沈妙语说道：“沈小姐，本想你是仙门子弟，无论死活，你都会留口讯给家人朋友，想着你来帮我揭穿他陵枫鹤的恶行，还我村民一方公道。但是现在，我却想亲自杀了他，万不能纵他继续作恶。可我只是区区鬼魂，奈何不了他。”
沈妙语闻言也有心无力，她自己时日无多，和谈替她报仇？
“沈小姐，我本以为你和他一样，也会选择找平民重塑肉身，我才有一丝信念救助与你，只怕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句话是不言的心声，不言本就不觉得沈妙语会死，但是也没太指望沈妙语会帮自己去揭穿万人敬仰的岚霭君，想着试试看，沈妙语这副身子，自己耗尽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现在，不言不再这么想了，沈妙语，是个好人。
沈妙语撕下了身上的一块破布，沾着自己的血，突然在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沈妙语把布卷了起来，递给了不言。
“不言姐姐，陵枫鹤的罪行我已经悉数写上，有我的血，也是我的笔迹，我不知我还能活多久，如若可能，我说可能，有人来寻我，看到了，定会助你们村人重见天日。”
不言看着布条内容，抬眼问了句：“你不写些别的什么的？没有遗言吗？”
沈妙语扯出一抹阳光灿烂的微笑，不言第一次觉得这才是个十四五岁孩子该有的笑容。
“没有，托生仙门世家已是幸运，金丹护体更是幸上加幸。若真的有人来寻我，那便证明我爱的人幸存于世，我无憾矣。”
不言从小跟着岚霭君，她一直认为，真正的仙门子弟就该是那样，遥遥不可及，可她现在真的明白，仙骨，不在于礼节是否周全，不在于衣着是否潇洒，在于那份悠然自得，在于那份心。
沈妙语虽然身体残破，衣不蔽体，笑的阳光灿烂，但是傲骨依旧在。
不言笑了笑自己傻，这么多年才明白。问道：“沈小姐，可还有什么要我保存的吗？”
沈妙语顿了顿，心想自己早晚这些日子要死的，身边只有不言这片魂魄可依托，说道：“不言姐姐，我身上…有一本玄真诀。”
不言愣了一下，玄真诀。怎么人人都跟这东西有关系！
不言脱口问道：“为何你不用玄真诀？能保全你的性命！也能跟他有一搏的机会！”
沈妙语笑道：“不说这残本医不医的好我这身子，我是真的不想献出金丹。金丹是我的命，我自小生活的一切都依靠着它，我无法想象失去它我该置自己何地。而且最重要的是，献祭怕是也有咒术的，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索性就不去想了。”
不言自己不是个仙门的，她无法想象这魄丹对于沈妙语有多么重要，重要到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也不想舍弃这魄丹？
沈妙语还未想到如何让不言帮自己保管这玄真诀的时候，就听到门外稀稀松松有人走来的动静。一片鬼魂直接飘来，问了沈妙语一句：“姑娘可认识章行？”
章行找来了！
鬼魂看沈妙语神情慌张，自知不妙。赶紧着说：“我在远处飘荡，看一队仙风道骨的人往这边走来，以为是姑娘亲信来寻，且躲着听了名字，好像里面为首的是叫章行的。姑娘可否认识？”
沈妙语来不及多言，抬眼问不言：“这村子，可否有藏身之处？这章行是仙翁的人，此来寻我，定是发觉玄真诀在我这里！”
不言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说道：“你随我来！”
边领着沈妙语走街串巷，边叫其他鬼魂前去纠缠拖延，眼见着鬼魂一个个褪去之前正常的样子，幻化成之前一样的厉鬼模样向外飞去，沈妙语竟觉得鬼魂倒是此刻给了她一丝安定。
不言边走边问：“这玄真诀，你们修仙之人可否感知得到？”
“我现在还残存着一些灵力，能守一阵子不让他们发现。”
不言七拐八绕到了村头儿的义庄，不言挥手掀开了一个棺材的盖子，沈妙语强挺着半拉不好使的身子爬了进去。不言又一抬手，把沈妙语身上的烂布烂木头撕碎，整个棺材顿时血迹斑斑，恶臭轰的袭来，不言想了想，那章行定是认得沈妙语的，抬起的手顿了顿，迟疑在空中久久不能下手。
“不言姐姐还在犹豫什么！下手！”沈妙语知道不言在迟疑什么，章行认得自己，现下只得把脸也毁成一滩烂肉分辨不清才行。
不言眼中又流了一滴血泪，挥手下刀。
不言刚要把棺材合上，沈妙语一双血手拦了一下，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言姐姐，此次我不知我能不能撑过去，不住还能不能见到你，之前不说，我怕你对仙翁又生怜悯，可是我觉得我该告诉你。”
不言答道：“你放心，他杀我一人，我自然不会怨恨。他屠我村，如今又祸害世间，我不能替她们原谅她。”
沈妙语看着一身嫁衣的不言，想起来她的一句话还唤奴家，心中不忍说道：“岚霭君得修仙翁那日，本是有一家仙门女子与他定亲，可是他拒绝了。他说，他有道侣。众人皆问是谁，他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们皆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品行高洁，不想成婚耽误自己时光，如今才知道，不是。”
不言微微一怔，缓缓答道：“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包庇他。谢谢你告诉我。”
棺材慢慢合上，沈妙语看着不言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只叹这个仙翁，后悔晚矣。
村头外面打杀生绵绵不绝，这等厉鬼也缠斗不了多久，没多少功夫，这群人便进了村子。
桀桀啸啸…一阵鬼笑。
带头的是不言。
不言早就化成了厉鬼新娘子的样子，甚是可怖。
章行轻蔑一笑：“我来此地，并不是要驱散了你们，我来寻个人，寻完就走，不必缠斗，互有损伤。”
不言嘴中牙齿变得如钢刺，笑道：“毛头小子！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
“呵，下等坯子，区区厉鬼，我给你脸面你不要，那就看我怎么捏碎了你！”章行带着一众仙门弟子，年轻气盛，簌的摆成了一道阵法，要强行镇压怨魂。
章行没有灵力，在地上画了个结界圈，静静地等着这群厉鬼怎么被镇压。章行往地上呸了一口说道：“遇到仙门子弟，也是你们福气，瞧这颇村子，山野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