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没有回去清风小筑,而是直接去了张家药堂。药堂里,不见大医师,也不见君莫违,只有几个正在整理草药的药童。
惜年问了药童,药童告诉惜年,大医师和君莫违正在药室里,闲杂人等不可打扰。所以,惜年作为闲杂人等,只能坐在药堂内,焦急的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个日夜。
次日午后,惜年正打算瞒过药童,接近药堂后面的药室,倒不是要闯进药室,毕竟治病救人,最忌讳中途被打搅,万一误了大医师,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那惜年自己都不能饶过自己。
“阿年。”
君莫违好好的走到惜年的面前,他的脸色再不是苍白的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的透明,而是回复了曾经的红润。他握上惜年的手,手心里是惜年熟悉的温热,在寒凉未散的小暑早天里,舒服的好像是正午的太阳。
“棠舟,你好了?”惜年几乎是打着颤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君莫违摸了摸惜年的长发:“嗯,好了。”
“可——”可是不对啊,她只得了黑茎,大医师分明说明,君莫违只有在服用了黑白两茎的半年后才能完全康复,可站在惜年面前的君莫违,分明是个没有受伤的人。
不,不仅是没有受伤,惜年甚至感觉到,君莫违的修为,比受伤以前更加的高深了,有一种深的不可捉摸的感觉。
“棠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年,明明是你给我找来的药,却问我怎么回事?”
君莫违牵着惜年,走出药堂。
惜年被完全好了君莫违惊的晕晕乎乎的,居然任凭君莫违将她领出了药堂,连同大医师道谢都完全忘记了。
直到惜年和君莫违出了张家,悄然赶往海码的路上,惜年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清醒过来的惜年,猛地拉住君莫违,将他带入了一条深巷里。
“阿年,我们还未正式成婚,虽然我不介意你对我做些什么,可我们着急赶路,等上了船,我再让你任意妄为,如何?”
“君莫违,我不是在和你闹着玩。”
“不是吗?原来阿年对我没有想法。”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不过,君莫违越是这样,越是表明了他有事隐瞒。“棠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年,我说过的,以后绝对不会对你隐瞒。”
“你记得就好。”惜年双眼直视君莫违,“棠舟,你记得,如果将来让我发现你对我隐瞒了什么,我会……”
“会怎么样?”
“着什么急?你又没有隐瞒,我会怎么样,不重要。”
君莫违没敢问下去,因为他确实有所隐瞒。
昨日惜年走后,君莫违就被大医师请进了药室,药室了放了一盆滚烫的药浴,浴桶里的药,君莫违认识大半,都是一些去阴返阳的草药。
大医师告诉君莫违,他的根本,是被强大的阴力伤害,而他本身,修习的是阳力,阴力冲散了他的阳气,所以他才会昏迷不醒。
对损了根本,伤了道心的人来说,并蒂两生花是最好的灵药,且无论伤者,先服用黑茎或者白茎,效果差别不大。但是,这种差别,对君莫违来说,却是天差地别。因为君莫违修习的乾道,道心是纯阳之力结成的,道心本就受损不稳,又被至强的阴力冲散了根本,这种情况下服用黑茎,不能治病救人,而是雪上加霜。
大医师准备了一桶去阴返阳的药浴,用的是最好的草药,以火灵石燃烧至滚烫,君莫违需坐于其间九时。
九时以后,大医师没有让君莫违出药浴。
“君公子,我有一事告知。”大医师的脸色很沉,这样的脸色下,君莫违一下子就猜出,大医师打算要告知他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大医师请讲。”
“九时的药浴,已经使你体内的阳气暂时返回一些,阳气和阴气交织,但因为道心受损,阳气太弱,这样的你,若是服用黑茎,也未必能有多少疗效。”
“大医师是在告诉我,就算有了黑茎,也没有用吗?”
大医师点头:“是。”
君莫违的脸色迅速灰暗下来,这种灰暗来的太快,快的几乎将他彻底击垮。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此生无望,可阿年将希望带了回来,这种得到希望却又再次被掐断的失望,远比一开始的绝望要深重。
过了半刻钟以后,大医师说:“也不是。”
君莫违抬头,看着站在药浴边的大医师,眼前的这个医者,是故意的。
大医师不管君莫违怎么想,他接过身后弟子递上来的一个托盘,托盘上遮了一块红色的方巾,灯光下,方巾的红色,红的好比是鲜血的颜色。
“君公子,这是你的药,我已经做好了。”大医师说着,便掀开了血色的方巾,露出方巾下藏着的一颗丹药。
这是一颗一半黑色,一半血色的丹药,黑色和血色交织流动,诡异的好像活着一般。
“如果饶小姐带回的是白茎,那么君公子,我和你保证,只要立刻服用白茎,你的道心就能修复,之后的半年,就算得不到黑茎,吃些别的滋阴的圣品,也可以痊愈。可天不遂人愿,饶小姐带回的是黑茎,黑茎对你来说,是良药,也是毒药,端看你怎么去选。”
“所以,我还可以选吗?”
“君公子说笑了,药已经制成,君公子当然不能选了。”
“那不知大医师为君某做的,是良药,还是毒药?”
“我想,对现在的君公子而言,是良药,但若半年之后,君公子得不到白茎,那么,这颗良药就会转变成天下最阴毒的毒药。”
“如果我不吃呢?”君莫违问。
大医师将药放在君莫违的药浴边上:“君公子误会了,我没有想要逼君公子服用此丹药的意思。”
大医师将药放下后,对坐在药浴里的君莫违微笑道:“君公子,你可知张家为何将朱砂玉当做宝贝?”
君莫违摇头。
“世人皆知,朱砂玉只是罕见,但是并没有什么奇妙的用处,张家从轩辕一族手上取的了朱砂玉的矿藏,制作成饰品,用于每位张家子弟身上。”
“难道朱砂玉是有特别的用处的?”
大医师颔首:“当然是有用处的,不然你以为张家为什么非要独占一整个朱砂玉的矿藏?张家是个悠远流长的世家,这个世家曾经出现过一位了不起的制丹大师,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死去了。我呢,是这位制丹大师的小辈,有幸阅览过祖辈的一本残本,据那本残本记载,朱砂玉在神武年,广泛被制丹师使用。”
“难道——是仙丹?”君莫违的神色变了。
“不愧是君家的继承人,果然是知道一些古早的事情的。神武年,制丹师也是修道界的一股强大的力量,很多厉害的制丹师被世家供养,为世家制作仙丹。而所有的仙丹,最基础的材料,就是朱砂玉的粉末。可惜的是,随着神武年的损落,婆娑大陆上的朱砂玉矿藏少的可怜,仅知的一座,被轩辕一族赐给了张家。”
“大医师,你不是在告诉我,你用黑茎和朱砂玉,制作出一颗仙丹吧?”
大医师摇头:“我没见过仙丹,所以不知道这颗药是不是一颗仙丹。我刚才就告诉你,我有的只是一本残本,剩下的,是我这些年的摸索。想要制作一颗仙丹,除了朱砂玉以外,还需要一株品质堪称神级的灵药,而并蒂两生花,便是这样一株药。君公子,我很感谢你和饶小姐,所以,我将所有的感谢融于了这样一颗丹药,送给你。”
君莫违拿起“仙丹”,黑红流转的丹药上传来的是一股矛盾的力量,时冷时热,冷的钻心,烫的灼人。
“药我留下了,要不要服用,皆在君公子自己。”
君莫违拿着药,眉头紧锁。
“哦,对了,有些事情忘记说。这颗药能不能被称作仙丹,我不知道,但是若君公子服用,六时以内不可离开药池,一旦药效吸收,君公子的修为将会完全恢复,且根据药效吸收的程度,君公子有望突破人四上境,直接进入天字境界。”
君莫违拿药的手一紧,丹药被紧紧的握于掌心,掌心因为丹药生出一种难以描摹的难受来。
大医师推开药室的门,门外是深夜,他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他最终的一句话,在门被关上之前,传了进来。
大医师说:“君公子,记住我说过的话,半年以内,这颗药,对你而言,是良药,能让你有望成为一个天字境界的高手,但半年以后,若不能服用白茎,那么,这颗药,将变成一颗催命的毒药,究竟有多毒,我也不知道。”
君莫违将药吞了下去,他在门彻底合上之前,问了大医师一个问题。
“天下还有一株白茎可以被我服用吗?”
回答君莫违的,是大医师的一阵长笑。
“棠舟?”惜年走出深巷前,回身喊了一声静止在巷子里的君莫违,君莫违笑着迎了上去。
没有白茎又能怎样?如果不服用这颗药,他什么都没有,可是服用了,他就多了半年的时间去做一些还没有做完的事情。
君莫违牵上惜年的手,对自己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