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吾来。”
山主从玉寒上起身,飘逸的衣摆随着山主的动作,而飘出各种情态。白衣上的云纹随着山主的行走忽隐忽现,色彩轮转,好不艳丽。惜年看傻了。
“喜欢?”
惜年摇头,使劲的摇头,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竟然看一个男人走路看的入了神,真是丢脸的很。
“你的衣服确实破了些,吾为你备了一些简单的衣服,虽比不得吾身上的,但比你身上的要好上不少。衣服就在储物戒指的包裹中,你随后可换上。”
“多谢师傅。”
此时的惜年真是很庆幸,自己拜了一个极好的师傅,连徒弟没衣服穿都能考虑到,太周到了。
进山主居住的山洞前,惜年曾在地下的圆形广场上看到了六扇门,每扇门上都有一个字。之前进来的急,没去看每一扇门上写的是什么字。这回跟着山主出来,惜年顺带看了一眼门上的字,是个水字。山主居住的山洞,属水吗?只见另外四扇门上,各写着金木火土。山主领着惜年停在第六扇门前,这扇门上的字,惜年不认识。
“是阴字吗?”
“嗯,是阴。这是古体字,你应该不认识。”六扇门,独这扇门上,写的是一个古体字,为什么?
“进去吧。”山主说。
山主话音一落,石门应声而开。也不知道石门上安的是什么机关,想开就开了,真是特别的方便。这种声控门,可比现代社会的先进多了。
山主让惜年先进去,她便先走了进去。惜年完全不记得云寒江长老说过的一句话,云雾山是个讲礼法规矩的地方,如果她记得,可能会在进去前先思考一下。如果思考了,她也许就不会进的这么干脆。
惜年进去后,环顾山洞里的情况,山洞里空无一物,比山主居住的山洞,差了不知多少。偌大的山洞里,除了四面山壁,头顶山壁,脚底的泥土,空空如也。惜年正打算问山主,这是要做什么?
门被关上了。
山洞里没有灯,一片漆黑,因是在山体里,此间的黑,便是一种极致的黑,是无论你在里面适应多久都不可能看到的黑。
“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开了石门,你什么时候就能出来。”
这是山主最后留给惜年的话,而后无论她在山洞里说什么,问什么,喊什么,石门外都是一片静悄悄。惜年很明白,山主已经回到他的山洞里,因为就在刚才她大喊大叫的时候,她听见石门关上的声音。山主已经回到他的山洞里静修,而这里,多半是她要静修的地方。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洞?为什么要关上石门?山主说,只要她能打开石门,就能出去,可她要怎么打开石门?或者说,她要多久,才有可能打开石门?这时,她不由的想起君岚的问题,真是一个有着先见之明的问题。这一趟拜师之旅,真是遥远的看不到出头日。
惜年站在洞穴里许久,一动不动。不是不敢动,而是不想动。她以为自己认了一个了不得的师傅,靠着名师,她从此于修行之道上可一日千里,可这天降的奇运难道说只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的师傅并不是想要将她教导成材,而是想将她终身囚禁在此?
她又一次想到那本书,书里谈及的修坤道的人,是一个大不幸的人,因为这种天资,注定会被修行界的人所嫉妒,进而忍不住杀灭。云沧海,正在做的,是不是如此呢?
惜年不知道。
她想起储物戒指里的那几十盏灯,原来竟是为了囚禁她准备的。如果她将在这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渡过漫长的时间,她确实需要很多盏微光。
黑暗中,她嗤嗤的笑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笑了很久,笑着笑着,笑不动了。她沉默的站在黑暗中,没人有知道,她是一副怎么的表情。
终于,她从储物戒指中取了一盏微光,山洞被照亮,可照的不够亮,比起云沧海的那个山洞,简直暗的可笑。她于是又拿了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她将十盏微光放在山洞里的各个角落,山洞终于被照的足够亮,;亮的的彷如白昼。
“嗯,真好。”惜年低低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句话她是说给谁听的。
坐在群光璀璨里,她沉默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干坐着吧?
她取出储物戒指里的书,唯一的一本书,薄薄的一本书,书的封皮上写着:坤道。这本书,她在藏书楼的二楼上找到过一本一模一样的,她读过这本书,她不仅读过,还读的特别透彻,书里的每一句每一字,她都能背诵。翻开《坤道》第一页: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惜年又大笑起来,她笑的极为放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没有想要哭,可她还是哭了。哭,对她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行为,她的上一辈子,几乎都没有和眼泪打过交道。原来,她是会哭的。
“难道我的余生只能活在山洞里了吗?”
她突然起身,走到石门前,用水拼尽全力的去推门,她推了很多次,退到全身失力,还不愿意停下。石门牢牢的立在哪里,惜年推不开石门。
她再次回到山洞的中央,呆呆的坐着,《坤道》被她摊在双膝上,她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坐下去也挺好的。起码她还活着。
奈何人有三急,尿意袭来的时候,她真是有了想死的冲动!这山洞是大,但是没有一个独立的地方,连个坑都没有,她要怎么办?她忍了许久。
人的尊严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许多人甚至觉得重于生命。而对惜年来说,一场尿成了她尊严前面的一把刀。好在她已活成了老不死,比起尊严,死亡来的更加的可怕。憋不住以后,她选了一个角落,对自己说,以后就都在这里吧。
抛弃了尊严,选择了活下去,那就要尽可能的活的好一点。储物戒指里的包袱,她取了出来,这是个很大很重的包袱,之前被摆在储物戒指里,她没怎么在意包袱的大小,如今拿出来一看,居然鼓鼓的。包袱里有好多套衣服,惜年数一数,居然有整整二十套,红黄蓝绿紫,各种颜色全备齐。别说,山主的品味很不错,选的都不是艳俗的颜色。衣服的下面压了一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惜年瞅着,有不少纸呢。
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她无聊,让她写心情日记吗?
山洞里没有日夜,更别说听到时鸟的叫声,惜年根本不知道时间流转。肚子传来的饥饿感,提醒她,时间已过去很久了。
算了,先吃东西吧。在饥饿面前,能不能出去,是浮云。
取出一罐子水放在山洞的另一个角落,离尿坑最远的一个角落。这是一个好大的罐子,占了山洞的四分之一,罐子里装的水,如果只用来喝,惜年怀疑,一罐水搞不好够喝一两年的?毕竟为了减少尿意,她一天可能不需要喝很多的水。储物戒指里这样的罐子还有六个罐。可惜年转念又一想,万一自己出不去了呢?一罐子的水,就算真的够喝两年,算起来也就是十四年的时间,所以还是省一点喝的好。多总比少来的强,只是不知道真喝个十年八年的,这水会不会长虫?水多,干粮自然也不少,还都是那种特别能果腹的东西。比起担心饿肚子,惜年觉得,应该先担心胃,这种干的不能再干的东西,不是磨牙齿,就是磨肠胃。
不过研究了一下储物戒指里摆放的东西以后,惜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大坛的水,鼓鼓的包裹,放在储物戒指里,完全不能正确的掌握它们的大小。这枚云沧海送的戒指,好像不是普通的储物法器。
惜年怀疑的很对,云沧海送她的戒指,在锻造的时候添加的特殊物质,使得储物的空间比看到的要大很多。储物法器里的空间,和真实的空间不同,不能以事物正常的比例来衡量。
排了尿,喝了水,吃了饭,惜年继续坐着发呆。想着想着,惜年收了九盏灯,只余一盏灯,她将唯一的一盏微光放在脚边。法器灯的运作,在于被镶嵌了一块灵石,灵石里蕴含的力量,并不是不会被耗尽的,微光的使用年限,要看灵石的品级。高阶的灵石是不会被用来制作生活法器的,所以一盏微光的平均使用周期是一年。将微光收在储物戒指里,灵石和现世的联系被割裂,微光的光自会熄灭。
因此,惜年决定,从现在开始,储物戒指里的一切事物,都要被节省使用,一盏微光够用一年,二十盏也不过够用二十年。
坐的太久,臀部有点疼,她于是起身运动,可她实在不懂运动,上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不是躺着看书,就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所以养了一身的肥肉。
被关在山洞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惜年就是围着山洞四边跑步,要不就是在中心处跳跳绳,当然所谓的跳绳,就是做个跳绳的样式,毕竟手里没有绳,不可能真跳。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发呆,不累了,就跑步跳绳,觉得差不多了,就闭上眼睛睡觉。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惜年已经闻不到角落里传出的臭味。
又过了一阵子,惜年忍不住去想,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她只有十六岁,这辈子哪怕只能活个五十岁,也还有三十四年要过,就算储物戒指里的东西被提前耗光,那坚持个二十年也应该没问题。二十年,就这样过下去?想想都好可怕。
可她能做什么?她到寂静谷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修行。她没有死,是不是还可以修行?可是,怎么修行?
惜年想起小时候读书时听过的一句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坤道》她读了很多遍,但是怎么都没办法将其中的文字和修道挂上勾,既然读不通,那就写吧,写到写通为止。
主意既定,惜年毫不犹豫,开始执行。她是一个简单的人,没有主意时会彷徨无措,但一旦下定决心做了,就再不会生出其他心思,只一心一意去做。
心安后开始抄写《坤道》,这一抄,就是许多的岁月。她将储物戒指里的一叠厚厚的宣纸写尽了,而后翻过来,把背面也写了一遍。惜年本来就不大擅长软笔,小时候学过,大半辈子不写,就和没学过没两样。婆娑大陆的字,比简体字要复杂一点,她一开始写的很大很丑,等用了一半的宣纸后,才意识到字不能写的太大,这样纸不够用。想明白以后,她开始把字写到尽可能小,但一开始功力有限,想小小不了,后来总算是能掌握软笔写字,她才将字体写到特别的小,一张之上可以写一整本《坤道》。就算这样去利用纸张,纸也用完了。堆在角落里的纸上,已经看不到露白的地方。她将写满字的纸丢在那个角落,浓重的笔墨味盖掉了不少难闻的气味。
纸用尽后,她开始写在山壁上。山洞里的山壁很奇特,无论第一天惜年写了多深多重的字迹在山壁上,第二天字都会消失不见。她没有办法在山壁上留下任何痕迹。不仅山壁如此,脚底的砂石地也是一样。
人么,一天天只过写字的日子,脑子就迟钝了,一迟钝便容易轴,对于山壁上消失的字迹,惜年陷入了某种执拗的情绪里,说不上来为什么,按理像她这么一个惯于理性思考的人,怎么不至于重复这种无用功。凑巧的是,惜年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所以不存在适当的提醒,事后惜年回想这一段,也是认为若是有人出来打断她的行为,她必然能立即清醒过来,可惜,当时的山洞里只有她自己。
纸用尽以后,没多久,墨块也耗尽了,只剩下一方砚台和一只乱毛的软笔,山壁上仍旧没有字迹能够留下。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心中有怎样的不甘心,该放弃时还是会放弃的。
可惜年没有,她陷入了某种不可抑制的疯狂里,储物戒指里有很多桶水,她比自己预期的要节省很多,这些水够她消耗很久,所以她毫不吝啬的取出了一桶水,留作写字。毛笔沾上水,也能在山壁上写字,当然,清水凝聚成的字消失的更快。
惜年毫不在意那些很快消失的字迹,她只是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将《坤道》抄写在山壁上。惜年说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她内心里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