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宫内。
“禀尊主!北方探子来信了,说是安将军大胜而归,然我方损伤惨重,安将军也受了重伤。”侍卫对伏华道。
伏华挑了挑眉,眸子黯淡下来,思索一刻,才说:“将军本人如何受的伤?可有详说?”
“据说是在天原丘一战时,我方声东击西之战略被敌方参破,安将军不得已只能硬闯。”侍卫低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王上可是以为,那匈奴早在先前就通晓我方攻略了?”
伏华没做肯定,却端起茶杯来,“看来那王宫之内的漏网之鱼,钻的挺深。”
随即,他又吩咐侍卫说:“传我令,面见太微王。”
侍卫退下以后,伏华起身信步走至窗前。太阳余光犹在,月亮却已攀上枝头。他背靠北山,放眼向下,将王城风景尽数收进眼中。情不自禁的,他将目光锁定在那后花园尽头的公主殿上,久久凝视,似乎那座宫殿能将他从硝烟战火当中拉回来,暂且沉沦于片刻活泼的温柔。
王宫外,鹊一上了游船,船夫老人也已经开始划桨。罄儿跪侍在鹊一一畔,两个侍卫留在岸边下船处守候。鹊一抬头闷了一口酒,摩挲着手中的一把红线,向两岸遍张望:各色女子缤纷耀眼妆容花哨,各色小生眉目含笑彬彬有礼;老人婆娑却安详,孩童顽皮却纯净。如此景色于鹊一来说,就好比那普通女子所幻想的风花雪月一般,令人着迷。
罄儿此时又为鹊一满上一杯温酒,是船夫家的陈年桂花酿。鹊一恬静的欣赏着一阵阵酒香,忽而说道:“为何罄儿今晚不拦着我吃酒了?是赏了头花高兴了?知道顺着主子了?”
罄儿莞尔一笑,不言语,只一个劲的给鹊一夹菜满酒,也无心欣赏沿途风光。
待鹊一吃饱喝足后,她小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发现小船已经停了。她直起身子醒了醒神,却发现罄儿不在身边。鹊一奇怪着掀开帘子出了船屋,发现周围已然不是来时的灯火通明,四下黑漆漆一片,只能借着月光隐隐瞧见面前站了四五个人。
鹊一顿觉不好,伸手摸向腰间匕首,却骤然间大惊失色:匕首竟然不翼而飞了。她再定睛一看,站在她面前的,不正是那柳茹乔吗?
正要开口责问,鹊一却看见罄儿站在柳茹乔身侧,她一头雾水,“罄儿,愣着做什么?过来!”
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声。“公主莫要惊慌,茹乔不过是想叫公主将心比心、与民同乐罢了。”
“柳姑娘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本公主还有事傍身。”鹊一冷言道。
“呵呵。这王宫内,公主怕是回不去了。不过······”柳茹乔扭着腰肢走上前来,细细的身子好像摇摇欲坠。
鹊一听她这样说,心内大叫不好,顿时才发觉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可眼下侍卫都还在城内,身边也无人应援。她壮着胆子大声责问,“对太微公主不敬,你可知该如何论罪!”
“要论罪,我定当没有公主狠毒,能让那安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捎带手将碧琼逼疯。不过茹乔不过是今日恰巧来王城灯会一游,也从未在此地见过鹊一公主,罄儿回宫后自然会为我作证的。”柳茹乔说着,斜眼瞥了一眼罄儿。
此时罄儿应声跪地,涕泗横流,颤抖着求饶,“公主恕罪!罄儿也是逼不得已,为了宫外家人荣华富贵只得背叛公主。公主待我竟是万般的好,若有来生,定当做牛做马、为公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还不等她说罢,罄儿自己就哐哐哐磕头不止,隐约看见她额头满目疮痍。
鹊一此时的恐惧和疑惑反而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灰色的绝望的荒芜。她垂目而立,在这夜幕之中仿佛星辰般耀眼。慢慢的,她开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来负与不负、报与不报之说?”
“好一副主仆情深之景,可惜天要亡你。”柳茹乔娇笑道,她绕至鹊一身侧,轻声说道:“我怎舍得要公主去死呢?正相反,我还要为公主寻个好夫婿,成就一段佳话呢。”柳茹乔反身狂笑,吩咐侍卫道:“将公主栓好了,可别磕了碰了,势必安然无恙呈到那蛮人首长帐前。我要叫那太微的王,亲眼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叫他最厌恶的人玩弄!”
鹊一的心随着茹乔的话一点点沉入谷底,四周冰冷的她打颤,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塞上了嘴巴,打昏了过去。
太微王宫内,嗣典正与伏华商讨亲征北方边境一事。
伏华道:“王上不可,若是王上离了王城,就正中敌人下怀。所谓调虎离山,那城内之人定会趁机谋篡王位。”
嗣典锁眉,沉声说:“我已猜到那叛徒是谁了,自有一计。况且目前局势不妙,只有我亲自出走边疆,才可稳定军心。不过······嗣典还有一事请求尊主。”
“王上但说无妨。”伏华道。
“我离城期间,尊主可否为我代为看管鹊一?朝政我已差内阁大臣审阅,王城内外大小琐事也自有人打理。但是,虽然旭渊向来主持民政,太微却不可一日无君。且······鹊一她,还要交由尊主我才放心。”嗣典字字如沉重的巨石,压的二人心口喘不过气。
伏华抬手接住嗣典一礼,信誓旦旦,“伏某定不负王上期望。”
这时,李公公呼哧带喘的跑上前来道:“报······王、王上,公主不在寝宫内,奴才去寻时,刚巧碰见公主的贴身奴婢罄儿从后门进来,手中拿着这些东西,却不见公主!”
还不等李公公说完,嗣典和伏华已经下了座,快步走向李公公捧着的荷包等物,伏华一眼瞧见了那一盒樱桃花糕,心中竟是一颤。
嗣典怒火攻心,迎面却碰见了押着罄儿上来的一行人。
“公主在哪?”嗣典大声质问,似是要将罄儿的五脏六腑都震裂了。
“回······回王上,公主、公主在宫外与奴婢等人走散,奴婢、奴婢也······”罄儿神情惊慌,颤颤巍巍,说话也说不利落。
“啪!”嗣典一巴掌呼到了罄儿脸上,白嫩的脸颊立刻肿起了一片红,与她簪子上的湖蓝色花瓣相互映衬着。
伏华注意到罄儿额头的伤,厉声问道:“你的头怎么回事?”
罄儿一下子花容失色,口不择言的说:“与歹徒搏斗时弄伤的。”
“歹徒?你方才说是走散了,如今又说有歹徒!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来人!上刑!”嗣典满面通红,欲逼问罄儿。
“王上且慢,伏某已派人即刻押协公主那两名随从出宫寻人。若这侍女有心毒害公主,不如王上将她族人抓来上刑更好。”伏华在一旁对着焦头烂额的嗣典说道。嗣典听闻,即刻便要宣罄儿的老母亲入宫。
“王上!王上求您饶了罄儿吧!罄儿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做不了主呀王上!公主、公主当真是叫歹人挟持了,罄儿不敢说!罄儿当真不能说!罄儿一条命愿意陪着公主去死,但是罄儿不能说啊王上!”罄儿听见要把她母亲找来,大哭不止,爬跪上前抓着嗣典的衣角。
嗣典怒火攻心,一脚踢开她,大声说道:“好!你怕歹人也不怕本王!若公主少了一根头发本王就叫你全家陪葬!”
此时伏华侍卫上前来,呈出一个药盒。他与伏华低语两句,随即从中掏出一颗小药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罄儿的口中,逼她咽下。还不及她反应,罄儿忽然口吐白沫,浑身战栗不止,似乎有绞心之痛般应声倒地。
嗣典大惊,方要质问伏华,此时却听见罄儿模糊不清的嗫嚅着:“柳、柳······”
侍卫上前一步拎她的脖子,逼问道:“留什么!”
“茹乔······柳氏茹乔······”罄儿说完就咽了气。
嗣典闻言,恍然大悟,下旨要即刻出宫。伏华二人兵分两路,一路快马加鞭奔向知府柳氏府邸,一路顺运河而下寻找蛛丝马迹。王宫内一阵慌乱过后,以两位君王的慌乱离开而收场。
鹊一再醒来时,感到浑身酸痛不已,手腕好像是被刀片划过一般,一下一下揪心的疼。随着马车颠簸,她一点点回忆起了灯会后遭柳茹乔暗算的经过,满脑空白一片,仿佛世界是彻头彻尾的死寂。她虽然醒了,却只是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忘记了。等到她憋着气马上又要昏过去的时候,大脑好像“咝”的一下电醒了她,鹊一一下子大口吸着气,眼泪夺眶而出,嘴巴哭的扭曲了,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生怕再有什么更加惨烈的厄运。这时候忽然一下子剧烈颠簸,似乎是马车的一个轮子压在石头上了,鹊一胸口的一捆红线掉了出来。鹊一注视着红线,仿佛这是她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她感觉周身缓缓、缓缓的有了知觉,肚子好像很饿······
她坐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辆破废不堪的马车上面,似乎是行驶在荒郊野林中,四周听不得一点人声,却又鸟鸣虫叫不绝于耳。她手脚被人捆住,衣服虽然脏了却还好好的穿在身上。鹊一长舒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回想柳茹乔的话:似乎是要将我送到······北方蛮国的族长那去成亲?呵呵,还真是一个女人才想得出来的办法。
鹊一自嘲,她何尝不懂那柳茹乔的心呢?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鹊一立刻倒头装睡。她眯着眼睛悄悄地向外看去,心跳跳快急了,都要压过周遭的声音。她的手掌一下子冒的全是冷汗,浸在伤口处咸咸腻腻的更疼了。她努力保持镇定,只看见帘外之人竟然是两名女子!不对,鹊一忽然回过神,这两名女子看着与常人略有不同,似乎是衣着打扮?外疆人?不是。神情气质?好似有些许异类······但是鹊一思来想去还是看不出是哪里有错。但她估摸着,以柳茹乔之精明,定不可能叫自己有任何可乘之机。找来女子相送,大概是要那蛮国族长相信自己的清白,但那绝不会是两个普通女子······
这时,鹊一忽然听见马车外面的两名女子开始讲话了。其中一个道:“茹乔姑娘叫我们一定亲自将这女子送至北方蛮国。一个凡人女子而已,何苦出动我们朱雀族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肯定是大统领的命令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凡人公主,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统领大人,真真是倒大霉,要是半路死了,阎王都不敢收。”另一个人啧啧叹声道。
朱雀族?大统领?还称我为凡人?这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是看出我醒了,专程说给我听的?鹊一一时摸不清头脑,却一刻不停歇地思索着逃跑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