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伏华还在赶往蛮人营地的路上。忽然面前出现一批人马,伏华松开缰绳举起弓箭,才发现那竟是自己先前排出去寻找嗣典的一队人马。伏华翻身下马,那为首之人快步走来他身前。“禀告尊主,太微大胜,太微王已将蛮王处置了。但整个蛮国境内都没有公主的下落。”
伏华眉头一紧,忽然他略加思索,眼神闪烁道:“回天原丘!”
山海大荒朱雀族一界,一名女子身着七彩锦袍,面向群山而立,另一名女子同样一身彩丝绣袍,却俯首躬身,侍在她身后。
“大统领,尊主显然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了,是否要茹乔干涉?”茹乔询问御楠道。
“蠢!在尊主面前现身岂不是自投罗网?等到他重回天界之时,就算你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他又怎么会放过我?”御楠皱了眉骂道,茹乔不敢吭声。“放着吧,我自有妙计。”
无嫣楼的结界中,似乎连季节都停止更替了,只有遥远的无尽的明天,和一阵阵夹杂着特别香气的风。然而鹊一麻木的坐在这榻上,脑子里空白如野,却又仿佛充斥着杂乱的思绪。很冷,鹊一裹紧了身上一层层的暗花红缎袍,却如何也暖和不起来。在这座美丽的、自成一体的城池里,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鹊一,到时间了。”赤珠跑上来唤她,后者却一声不响。赤珠走上前来,拽着她的胳膊一路把她拉到了门口。鹊一还是神态麻木,似乎是丢了魂一般。然而周遭的气氛却在她出现在夏末的街头那一瞬间而变得诡异。周围有些过路的人远远的被勾着眼睛、直愣愣的走了过来,有的人却如同看不见她、也看不见这红馆一般,毫无反应。
“这便是心生有怨和心气平和的差别了。”赤珠淡淡道,似乎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我在这里也有几百年了,红馆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没有一个超过七日的。不是被怨气缠身而死,就是被狐仙大人送去了幽冥界。你虽然吵闹了些,不过还是有些用处。”
“呵。”鹊一轻咳了一声,仿佛是在回答赤珠。良久,她挑起目光放眼在天原丘上方的天空道:“若不能享受真正的自由,这一世再长也无用。”
赤珠仰头看着她,仿佛是在惊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顿时有些出神。此时忽然听得一道温润的声音,好像是从鹊一脑海深处传出来一般,“伊人卧侧,纵使但心跳一瞬亦足矣。”
鹊一想着这句从她心底溢出来的话语,笑了,仿佛至艳丽的罂粟花。唯独赤珠云里雾里,忽然大叫一声:“来者何人?”
鹊一挑眉而望,竟然又看见那梦中人立在她面前。她微笑着,轻轻说道:“最惧不过梦中梦,谁道你竟然比那梦魇都叫人害怕。”
伏华闻言,一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他虽然还是身着戎装,却温柔的好像叫这夏末的晚风都要羞涩。伏华抚在她耳畔一字一句的说道:“伏某怎舍得如公主一般,去梦中叨扰呢?”
鹊一感受着这怀抱的热度,忽然有些头晕脑胀。她猛然间抬头,望进伏华的双眸,一眨不眨的将他每一缕神态都印刻在脑海中。鹊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伏华笑了,笑的很安静。鹊一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炙热的面颊上滚落。她再也发不出一言半语,抿着唇扑进了他的怀里,肆无忌惮的大哭出声。
九寒站在楼内隔门而望,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周遭一股寒气应运而生,凛冽的将那红纱都冻上了一层霜。但他终究没有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鹊一哭的累了,伏华将她搀进了房间,放在了榻上。正要松手,鹊一却猛然间坐了起来,开始撕扯身上的红袍。伏华一皱眉,急忙抓住她的双手制止她。鹊一却断断续续道:“不行,我必须脱了这妖袍。若是穿着她我便永生永世走不出这无嫣楼。”
说罢,伏华眉头更紧了,他揽过她的双肩,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别怕,我已经找到你了,断不会再将你扔下。”
鹊一愣住,心头一暖,安静了许多。伏华脱盔卸甲,拥着她坐在榻边。二人的眼睛下面都挂着两道深深的青痕,相视一笑,竟都累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好像空气都在沸腾。
隔天,鹊一被一阵吵闹声叫醒,一睁眼,她便看见伏华身着戎装背对着她站在窗边。鹊一心头一紧,急忙起身询问,“你要去哪?”
伏华扭过头来,神情极为严肃暗淡。他看了看鹊一,低头望向地面,又看向床边。鹊一急忙爬起来凑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不等她开口,伏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揽住她的腰,说道:“王上薨了。”
鹊一依然仰着脑袋,似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睛,鹊一咧嘴笑了,却又不是在笑,“你、你说什么呢?王兄他······”
“嗣典昨日晚间重病不治,听到我已经见到你的消息后,便薨逝了。”伏华紧紧抓着鹊一的腰,却避开了她的眼神。不待她喘息,伏华又道:“蛮国余党联合朝中反贼夹击,北方已攻至城门外。王上原来在太微城内布置的人马如今腾不出手来,余下伤的死的、且王上驾崩人心涣散,如今我已调派了长久驻足太微的旭渊战士前往北方城门,不过······”
伏华忽然感到袖口一沉,低下头,他看见鹊一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袖,指节泛黄,似乎微微颤抖。
“你去吧。”良久,鹊一一下下松开手指,仰起脸望着他,笑了,“我等你回来。”
伏华瞬间噤声,这一句话犹如一根针刺入他的血液之中,使他每分每秒都受其疼痛。
半晌,伏华道:“好。”
他转身走了。他只看了她一眼,不敢留恋。鹊一扒着窗台看着他骑马飞奔一路向北的背影,微笑着,却被泪水浸湿了脸颊。
“好一段郎情妾意,好像我才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九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鹊一的身后,拍着手。
“你若真是神仙,那能不能叫我王兄活过来?”鹊一擦了眼泪转过身,眸光中带着一丝希望。
九寒被她问得一愣,刚要开口,忽然间眼神闪烁,回答道:“那是自然。”
说罢,还不及他反应,鹊一跃至他面前,“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九寒挑眉,“你当真想见他?”
“是,我想见他,活生生、热腾腾的人。”鹊一肯定。
“哼,办法不是没有,不过看在你为我红馆招来不少客人的面子上,我便帮你这个忙。但凡事都是对等的,你若想叫我逆天命,那我便要取一个很大很大的代价。”九寒踱步在屋子里,忽然站定了对她说道。
“但说无妨。”鹊一认真道。
“就算叫你的心上人责怪也无妨?”九寒笑着问。
鹊一愣怔了,她垂眸勾画伏华的面容,不自觉嘴角勾起了笑,“他自会理解。”
九寒看着她那让人不胜其烦的憎恶却又似曾相识的笑容,胃中一阵翻腾。他不再看她,道:“我只要念一道咒取下这红袍的约束,你出了天原丘向南走半日,那最高的山峰脚下,依傍河水之畔,有一处月老庙。你去了便知了。”
鹊一一喜,又忽然摇摇头道:“那为何伏华要怪我?”
“你不是说要等他回来吗?”九寒狡黠的笑着,“咒我已经解了,余下的事你自己掂量吧。”说完,他如一阵青烟消散,独留鹊一呆呆的杵在原地,望着伏华离去的路口久久凝视着。她一瞬间明白了九寒所谓的代价,却如何也下不了决心,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那轻如鸿毛的一个承诺。
门外,九寒回了桃源仙境,早有一个女人等在此处。九寒嫌弃的皱了皱眉,“老远就闻见了鸟臭味。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不必再来找我。”
那女人勾笑道:“狐仙果然说到做到。”一闪身就不见了。
无嫣楼内,鹊一情不自禁信步走下楼梯,来到了大门处,探着身体觊觎门外的阳光——那些仿佛被结界隔绝在外的阳光。她迈出一只脚,轻轻的点到第一级台阶上、接着是第二级、第三级······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鹊一犹豫了。
“从前贵为太微公主,如今不过茫茫之中一粒沙,随波逐流、为人利用,何以与他通携手共白头?只愿我之承诺能保佑他平安归来,将太微旭渊合二为一震慑天下。鹊一区区一名女子,若能以命抵命换王兄归来,见到百姓安居乐业,不愧对祖先便足矣了。若不是我当初恃宠而骄,与人置气,断然不会因为这一出闹剧而葬送我所爱之人的性命······”想着,鹊一仿佛是被某种信念牵着,一路向南,踩着黄沙青草,摇晃着迷茫着来到了月老庙前。
午后的炙热已然在这个季节消散了,天原丘的天空,天高云淡,像汪洋般沉寂却暗藏波涛。鹊一不知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形态来到此处的。她没有流汗,也没有感觉到疲惫。她只觉得释然,尤其是当她抬头望见“月老庙”三个大字时,无与伦比的释然。再没有了为王上大婚的焦虑、没有女子间常有的妒忌、没有身为公主的忌讳、也没有对心爱之人的牵挂。
“你果然来了。”忽然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鹊一回头看去,却大吃一惊。
“茹乔,连将死之人你也不放过吗?”鹊一问她,表情却毫无变化。
“死不足惜,我想要的,是你灰飞烟灭!”茹乔说着,逼近了一步,轻笑,“不过可怜啊,这并不全出自我心意,你只要知道,我在朱雀族受的屈辱要在今天千倍百倍的还到你身上!不过······”说着,茹乔将鹊一推进了门内,盯着她笑了一下,“如今你既然势必栽在我手里,何必着急赴死呢?不如和你分享一件喜事,”茹乔低头,一阵窃喜,“等你没了,我便要化成你的样子,去找尊主。你说他会怎么对我呢?”
鹊一听到她嘴里说出伏华的名号,走上前就掌掴了茹乔,愤愤然道:“凭你也配!”
茹乔被她打的一下子缓不过来神,她定了定神,怒气攻心,于是立马两手画符咒汇聚灵力直击其心脏。鹊一见闪躲不及,摸出腰间匕首向前扑去,反正前后都是一死。电光火石之间,茹乔的脸上多了一道血口子,鹊一却安然无恙。只见后者眉间龙鳞金光闪闪,茹乔骂道:“呸,下作的连老龙王都敢下手,我今天偏要将你这个**丢入十八层地狱供人享乐!”
说着,她转身聚气,以血肉为源炼出一把赤羽剑,顷刻之间那剑锋就直直刺向鹊一的额头。“我看你的龙鳞对上我朱雀族神器还管用不管用!”
红光如太阳般璀璨耀眼,一瞬之间,鹊一却终于感受不到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