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寒流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从极北之地而来的寒冷空气流经大沽口，泛滥在泗水平原上面。一直奔涌流淌的大河也被这股寒流封冻住了，宽广的河面上已经坚实得可以通行车马。
天气一直阴沉沉的持续了好几天，昏暗的天穹上堆积着浓厚的乌云。从北方刮来的风既干燥又寒冷，扫过空旷的巷道，卷起一层层枯黄的落叶。
巷道旁边的白桦树早已掉光了全部的叶子，只剩下一条条奇形怪状的枝丫，无力地在寒风中伸展着。
在天色将近黄昏的时候，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雪终于悄然而至。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节都要来的更早一些。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下得静谧而又庄重。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还未停下。街面上，房檐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放眼望去，天地尽是一片茫茫白色。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三两两喝醉了的厢军士卒，互相搀扶着，偏偏倒到地准备返回兵营。
一名少年就这样顶着漫天风雪，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他穿了一身青布棉袄，外面罩着一件带兜帽的灰色斗篷，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雪下得很大，风也刮得很急。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怕冷。
少年名叫楚衍，刚刚满十岁不久。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的生日是哪一天。绩溪师兄告诉他，先生捡到他的那天晚上太一真灵光辉炽盛，是一年当中的中秋节令。
于是一个对身世存疑，自小被师兄照顾长大的弃儿，理所当然地便将那一天当成了自己的生日。
他从记事起，便跟着师兄还有先生一同居住在城东深巷的一座小院内，日日读书，生活枯燥，像这样能够出来的日子并不多。
这一次出来，是因为他要去西市买一点特别的东西。
刚刚从北方前线归来的行商们带着采买到的特殊货物，暂时云集于此，等待开春洛河解冻之后，再乘船南下到巨鹿郡贩卖。这一群走南行北的行商即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交易的机会，仍旧选择开市。
一位穿着厚实裘衣的胖商贾坐在一张绒毯上面，守在摊位旁边，身前支着一个小碳炉，上面架着的一个小铜锅内正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正在煮茶，但是在远远的看见了少年的到来之后，便起身相迎。还未等少年走近，就满面笑容地高声喊道：“楚小先生好久不见了！”
少年来到近前，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端木老板还是直接叫我楚衍吧。这先生二字，我可当不得。”
胖商贾脸上仍旧堆着殷切讨好的笑意，笑呵呵地说：“楚小先生仪表堂堂，惊才风逸。早晚的事，早晚的事。”
“恭维的话，你就别说了。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少年问道。
“早已准备妥当，二十对金云兽角，不多不少，都是极品。”胖商贾从行囊堆里翻出一个包裹递给楚衍，接着便面露难色，说道：“今年北方作战失利，少有斩获。那群杀才要的价格比去岁足足高出了三成，小先生您看……”
“无妨。”楚衍点了点头，表示可以接受，然后利落地从衣兜里摸出十二枚金灿灿的铸币付给了胖商贾。“若是端木老板还有存货，我此次也可以悉数买去。”
胖商贾摇头说道：“再没有了，这二十对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替小先生凑齐的。现下北方战事连连告急，今后只怕更难弄到。”
楚衍思忖了片刻，正要说话，耳旁却突然响起了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老板，有没有石髓卖？”
说话那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身形枯瘦，作云游者打扮，戴了一顶破旧竹笠，穿着一身用碎布头缝制的纳衣，身后负着长剑。
胖商贾听到后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连连摆手，说道：“这个没有，也不敢有。在下只做合法的买卖，不敢兜售禁品。”
老叟继续说道：“我要二百方，付你三千金铸币。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胖商贾仍旧摆手说道：“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我这真的没有，不过我听说东郊的黑市可能会有。”
“多谢相告。”老叟抱拳告辞，声音还未消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阵混乱的气流掠过，激起漫天飞雪，拍打在了胖商贾的脸上。
胖商咕哝道：“真是活见鬼了。”
“这老者看起来很不一般。”楚衍说道。
胖商贾将脸上的雪抹干净，有些愠怒地说：“开口便要买石髓，谁知道是人是鬼，是什么来头。”
“关于金云兽角的事情，今后恐怕也要麻烦端木老板了。”
“不麻烦，不麻烦。楚小先生真的是太客气了。”
楚衍仍旧向胖商贾行了一礼，抱着包裹正要离去，却突然听见了一声粗重的鼻息，像是某种巨大的野兽发出来的。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头十分健硕的野兽蜷缩在一个牢固的铁笼内，肮脏的皮毛上面落了不少积雪。
如果不是这一声鼻息，楚衍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他不禁慢慢地靠近它，仔细地打量着。这只野兽尽管被关在铁笼内，四肢仍旧戴着沉重的镣铐。它觉察到楚衍的靠近，忽然暴起，呲出獠牙，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咆哮。壮硕的肌肉高高隆起，锋利的爪子拍打在铁栅栏上面，留下了几道细微的白痕。
楚衍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这种只流传于故事当中的恐怖生物，还是第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楚衍的面前，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感，向胖商贾问道：“这就是北方的妖族吗？”
胖商贾回答道：“这只是最低等的妖兽，才刚刚进入成熟期。不过力量很强，比人类修行者当中的知著境界还要高出一筹。”
“真是可怕。这样的东西，也有人会要吗？”
“巨鹿郡有角斗场愿意出高价买，一些贵人们喜欢看这样的血腥搏杀。”胖商贾解释说。
“自从当今圣上统一七国之后，不是颁布了禁令，所有的角斗场都被封停了吗？”楚衍继续问道。
“仍旧有一些大人物开设的角斗场活跃在地下世界，这不是什么秘密。”胖商贾继续说道，“小先生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巨鹿郡看一看，我能够帮忙引荐。”
楚衍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紧接着便抱着包裹快步走出了西市的大门。
大雪仍旧在下。一名身材矮小的行商走过来，掀起铜炉的锅盖，自行盛了一碗热茶，用双手捧着，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接着开口说道：“胖子，这小子什么来头？小小年纪便出手阔绰。”
胖商贾见他双眼冒光，像是北方苔原上盯着猎物的野狼，急忙正色警告他：“这里是陈国，不是北境，杀人越货按律当诛。况且我感应到他体内已经有了微弱的玄力波动，只怕近期便要见微，啧啧……一个才十来岁便要见微的读书人，你惹得起吗？”
矮小的行商听过后，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后怕。但同时亦有些疑惑：“只是他花那么多钱买金云兽角干什么啊？这玩意儿虽然不好弄，但除了合香，还有什么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