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梦
楚衍还是第一次滑雪。
不过在迦楼的指导下，以及摔了几次跟头之后，他便完全掌握了这一运动的要领。
就跟骑马一样，他七岁的时候只花了约莫一刻钟便学会了。
他天资聪颖，不管学什么东西都总是非常的快。
踩着雪橇板在地势微微起伏的山林间滑行，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迦楼亦是一样，沉浸在当下的欢愉之中，卸下了生活的重担。
他们并肩滑行，挑战一个又一个更为陡峭的山坡。在高高冲天而起，然后又平安着陆之后，便是一阵酣畅的大笑。
二人玩了一阵，觉得有些疲乏之后，便重新返回了小竹楼。
迦楼的大妈妈已经做好了仪式的准备。
火塘上架起了一只小吊锅，里面正熬煮着某种特殊的液体，散发出的气味很是浓郁，但是并不难闻。
一组用灰烬勾勒出的怪异符号在旁边围成了一个圆圈，每个符号上面都放置着一支未被点燃的蜡烛。
小憩了片刻之后，迦楼的大妈妈示意楚衍坐到圆圈的中央。楚衍依言跨入圈内，盘膝坐好，接着她便捧起一个陶碗，用右手食指蘸起里面白色的颜料，涂抹在楚衍的脸上，画出一个个奇特的符号。
“愿雄鹰之神指引你的梦境……”她祈祷完毕之后，从锅中舀起一杯液体递给了楚衍。
本来沸腾的液体在楚衍接过来之时便已冷却。
楚衍稍稍犹疑了一下，便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他心底毫无保留地信任迦楼，坚信他们祖孙二人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杯中的液体黏稠而腥膻，入喉有一种轻微的酥麻之感。喝下去之后，楚衍只觉得眼睑变得异常沉重，意识逐渐模糊。恍惚之间，他看见火塘中的烈焰猛地跃动起来，然后又快速灭掉了。围绕着自己的蜡烛，却突然一下子全部燃烧了起来。
灰烬勾画出的符文悉数泛起了红色的光晕。
他身处其中，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有一种思绪飞离肉体的奇妙体验。
紧接着，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形成了一个个变幻莫测的漩涡。
楚衍感到一阵炫目的光华闪过，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狭长的甬道之中。光线昏暗，阴冷又潮湿。
“迦楼？”
“婆婆？”
楚衍高声喊道，但是幽闭的空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做出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一直顺着甬道传到很远的地方才消散。
他觉得有些恐惧，手心开始剧烈地出汗。然后他向着前方唯一的亮光奋力奔跑起来。
眼前的光线终于越来越明亮，他狼狈地逃出了幽暗的甬道，几乎力竭。
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身后那条狭长的甬道已然消失不见，现在正身处于一片开阔的地带。
这是一片毫无色彩的空间，一眼望不到边际。
被扯碎的光影散布在天穹上，明明灭灭，不停地浮动变幻。
他看见了一颗死掉的巨树，矗立在这方小世界的正中央。枯萎，破碎，了无生机。碎裂的躯干漂浮在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诡异的幽光。
楚衍怔怔地看着，心底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泪水夺眶而出。
紧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自远方升腾而起，快速地倾轧过来，转瞬之间便已侵夺了所有的空间，将一切都吞没。
楚衍仿若悬停于一片黑色的浪潮中央，双目完全看不到任何光亮，四周一片死寂，甚至都感受不到空气的流通。唯有强劲有力的水流涌动声直透耳膜。
浓稠的黑暗之中突然裂开了缝隙，一对巨大且狭长的眼眸骤然张开，注视着楚衍。
冰冷，邪恶，嗜血，贪婪，完全不加掩饰的情绪流转在这一对猩红的眼眸之中。
楚衍寒毛直竖，心脏剧烈地起搏，似乎要从胸腔内跳出来。在这对眼眸的注视之下，他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
一股无形的强大力场挤压着他，他感觉到口鼻之中甚至是血管里都好似填满了石块一样，血液不再流动，完全无法呼吸，浑身骨骼都快要被挤碎。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但是却完全无法清醒过来。
诡异的低语声响起，一条粗壮的触须缠上了他的双腿，将他向下拖拽。他一瞬间失重，身体不断地跌落，坠向无尽的黑暗深渊。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丝温暖的风吹拂了过来，这股风越来越强劲，卷着他快速地飞离。
同时有一道苍老但不失浑厚的声音蓦地响起，仿若一道惊雷。
“醒来！”
眼眸消散，浓稠得宛如实质的黑暗开始坍缩塌陷。
楚衍被这股暖流牵引着，向着光明之处不断攀升。
然后他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蜡烛已经燃尽了，蜡液与灰烬混在一起，流得满地都是。楚衍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迦楼与他的大妈妈一起关切地看着他，神情紧张，满是担忧。
“楚衍，你没事吧？”迦楼问道。
楚衍有些疲惫地摇头，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毛巾，将脸上的汗水和颜料擦干净。
“小先生在梦境中有所收获吗？可曾得到了雄鹰之神的指引？”
楚衍再一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做了一场噩梦。”
迦楼的大妈妈扼腕叹息：“看来雄鹰之神没有做出响应。”
“要再来一次吗？”迦楼问道。
“恐怕不行，小先生的精神会承受不住的。”老妪摇头道，“这一次非但没有帮助到小先生，反而害得小先生受惊了。老身真是无地自容。”
楚衍神情萎靡，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的，婆婆。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只是这场噩梦太过于真实恐怖，有些不太寻常。他现在回想起那一对猩红的眼眸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仍旧心有余悸。并且隐约觉得在梦境中出现的那棵巨树与自己之间有着某种必然的关联。
已经死掉并破碎的巨树令他悲恸不已，这是一种完全发乎于本能的情绪，是最直观的感受。凋零，死亡，破碎，一如自己的躯体蒙受了同样的苦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