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礼对独孤的青睐和关照并不是空穴来风。早在独孤未到长安城郊之前,千金便收到了许云封转交给自己的独孤书信。千金从未想过他竟会为了功名投笔从军,心中除了担忧,更多的是自责,若不是自己太急于表露心迹,言辞中不经意间隐含着门不当户不对的意思,不然何至于令独孤铤而走险。
“你与独孤大哥皆与我自幼相识,我更是一直把你视作亲妹妹一般看待。”恰巧许云封也在一旁说着自己的担心,“如今你俩虽已经表明了心意,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唯父母之命,韦大人如何便能轻易答应这桩亲事?”
千金像是被点中了软肋,猛一转身回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向娘娘求了心愿,只要独孤大哥能取得功名,便会替我们向圣上求旨赐婚,此事我也早就在信中告诉他了。”
“那就难怪了。你也真是心急!明知此番科考无一人中榜,且如今朝廷上纷乱变象,明年的京试能不能正常举行还尚不得知,况且吏部贡院里的候补官员早已满额,很多甚至都还是开元年间及第的进士了。如此情形之下,大哥若想尽快取得功名,难怪他毅然选择从军服役了!可见他对你用情之深啊。”
一番话说得千金更加自责,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许云封见她如此,开解道:“不过话说回来,从军打仗固然冒生死之险,但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毕竟战场上建功立业可比科考待补快得多。”许云封虽然只比千金年长几岁,但经常在朝中行走,见的人和事多了,看待事情的老练程度早已与其年龄大不相仿。
他停顿了下,接着说道:“知道你平日除了在师傅这里练笛,最常去的便是那杨太真府上。如今圣人和杨太真移驾华清池,你便三天两头地往骊山跑。你与杨太真私交亲密,甚至还随其一道被贬出宫,有这份情义在,杨太真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是,你我都在京中长大,深知伴君如伴虎之理。如今朝中人事动荡,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尊父韦大人为何尽辞各方高官拉拢,只在秘书监领得从四品上的少监一职,实在是他无意于各派之间的争斗。那杨太真待人热情爽朗满城尽知自不用说,可她杨家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尤其那她那族兄杨钊,乃武朝时专权弄臣张易之的外甥,为人巧言钻营,攀附权贵,一年内便已升至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之位,朝廷内外市井之间关于此人的说法褒贬不一,你可得……”
千金听得有些耐不住了,抢话说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我离杨家人远一些罢了,可这与独孤大哥要身赴沙场有什么关系呢?”
许云封回答说:“你误会了,我全无此意。如今他们杨家是这京城里的红人,多少人艳羡你都来不及,朝中想要让自家女儿认作杨太真干女儿的,估计从朱雀门前能排出南城外去。但你和杨太真走得近,不要尽落在外人眼里。若要问和独孤大哥有什么关系,我正要告诉你,那杨钊平素里最能体察迎合圣意,他知道圣人一心想要在西域建功立业,便经常在朝会上上奏请战,还联合大小官员力荐王忠嗣将军旧部哥舒翰出征,正是独孤大哥此去从军之所,另外他们这次要去的也正是去年王忠嗣将军几乎全军覆没的吐蕃石堡城城下。”
听到这,千金愈加焦急,担心独孤更会是九死一生,而反观许云封则换了腔神秘语调说道:“你还没听出来,该如何保独孤大哥安然无虞吗?”
千金只顾担心一时反应不过来,急急追问。
许云封接着说:“你就照我说的做,找个你和杨太真两人独处的机会,在她面前提及独孤大哥从军一事,让杨太真通过杨钊去找哥舒翰将军,帮忙替他在军营中安排个贴身侍从的差事,如此便不用亲上战场冲锋陷阵。相信有杨太真出面,此事断然不会有错!”
千金听完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称是,说是即刻就去面见杨太真,转身便走。留下身后的许云封看着千金迈出府门的背影,心里却是各种滋味翻在了一块。
相比和千金一般的京城官家闺秀,多半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一良配,或成两家之盟,或求稳托终生,而千金却要选择一条常人看来离经叛道之途,任自己裹身于朝中党派倾轧的是非人际圈中。眼前她心中所虑的皆是他人之危,是否也考虑过自己亦处险境能全身而退么?想到这,许云封甚至已经后悔刚才教给他去找杨太真求助。
不管怎样,杨太真出面托付确实让远在千里之外军营中的独孤得以暂时保得万全,而自那之后的千金,除了谈及独孤的时候,却很少再有一个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知道要避嫌,减少了去杨太真府上的次数,但每次去时却又忍不住必寻求与贵妇独处,一来诉吐心事,二来也是打听前方战事。一向将千金看得不经世事的杨太真也觉得她变了,变得敏感,沉重,寡言少语,好言劝她专心眼前,不要过分思虑。
直到有一日,千金从太真府上出来,无意间发现竟有两名金吾卫一路跟着自己,她头一次感到害怕了,难道是经常和杨太真独处内室,引来了旁人的猜疑不成?总之能够调得动金吾卫的人,除了禁中就是宰相。不管是谁关注杨太真的日常,必能察觉千金的异常举动。千金自然不敢也不想去深究,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在受尽圣宠的杨太真府中,背后会有多少暗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