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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梅林幽竹

当值初始的几日平乏无味,且无所事事。好在几日后,独孤便受府上司马之命,与一位贾姓的参谋一同出访京兆府周遭一带郡县,西出兴平、武功,北至高陵、泾阳,一路采写乡土人情,日子反倒过得快起来。初上路时,独孤见贾参谋终日寡言,白天赶路,夜间记闻,两人之间并无过多交流。待到一个月后,二人回到京中暂歇几日,贾参谋竟主动邀独孤到家中小酌,让他很是意外。

赴约前,独孤先回了趟兰陵坊。到家后便去到母亲房中告安,说了些采风途中的见闻,待从母亲房中退出,正遇着阿兴从外头回来。阿兴告诉他说,前几日李府许世子上门来访他未着,便留下一袋贯钱,说是慈恩寺一个沙弥送来的润笔,另外许世子还写了一封书信捎话给他。

独孤心中惊喜,那日登雁塔所作词句竟真有赏玩之人,边想着边打开许云封留下的书信来瞧,看完后却吃惊不小。信上说,杨太真因忤逆圣令,再次被圣人下旨遣返回乡,且此番不比上回,圣人龙颜盛怒,不许杨太真回府,令其径从华清宫往蜀中而行。信中又说及摆宴约请张渐一事,似是受了杨太真一事的牵连,对方干脆托病在家,婉拒不出。

除此之外,未有提及千金如何,独孤心中不免焦虑,于是把阿兴叫了来,让他即刻去李府上找许云封再问,问来不必返家,到城南归义坊贾参谋家中报信即可。待阿兴领命去了,独孤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径往贾参谋家赴约。

归义坊地处长安城西南隅,以简院民房居多,与东市兴庆宫一带的朱门高墙到底是两种景象。独孤只知那贾参谋名至,字幼邻,洛阳人氏,天宝初年曾举进士,在弘文馆任校书郎,后又外调单父尉,几年后却自辞了尉职,到京中游历。此时照他的口述,独孤穿过归义坊东曲一片开得正艳的梅园,正可见一道矮墙中间缺了个口,只以一道竹栅虚掩,想来定是其所指“梅林幽竹”之所在。走到竹栅前,正欲叩问,忽见栅门轻轻转启,一位年轻妇人探身而出,见门外立着一位郎官,便微笑着绵声问道:“来客可是独孤典章?”

“有礼了,正是在下。”独孤不明情况,揖手答道。

“快请进,我家三郎已在院中恭候多时了。”妇人说着退后一步,将独孤请了进去。一进栅门便是后院,只见贾幼邻端坐在一棵独栽的梅树旁,面前石几上摆着酒壶和酒杯正自斟自饮,看来确是专候他上门了。

“幼邻兄果奇人也!迎客不从正门,偏教走后院。”独孤心想既是同僚,自不必拘泥,便开口说趣道。

“足下莫怪,”贾幼邻笑着回应说,“但凡是贾某人的至交,方得由此门而入。”

“幸甚幸甚!”独孤听了受宠若惊道,“只是共事月余,‘至交’之名愧不敢当啊!”

“当得当得。就凭那一手‘元常小楷’,已令贾某折服。”贾幼邻羡慕地说着,“更何况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将那佛塔上的群雁写得这般出神?”

“那日贾兄竟也去了慈恩寺雁塔诗会?”独孤一脸惊讶,忙追问道,“难不成捐下诗词之人便是兄台?”

“正是!如此,在下可幸为足下‘至交’否?”

“幼邻兄抬爱了!独孤三郎面谢贾三郎。”独孤说着整整衣袖,一躬身长揖道。

“喔!你也排行老三?”贾幼邻说着伸手去扶,“莫要听秀娘胡说,其实我在家行十三,她是嫌十三郎拗口,才故意叫我三郎。”贾幼邻口中秀娘,正是方才迎独孤进门的妇人。正说到此,见秀娘已换了身行头,端着预备好的几碟冷食从里间掀帘出来。独孤此时才敢多看两眼,发觉这女子其实年龄并不大,的确貌美如玉,鬓腮的胭脂抹得浓谈相宜,丝毫没有过饰之气。

贾幼邻见独孤望着秀娘有些出神,大方地介绍道:“这是贱妾秀娘。秀娘,快来给独孤三郎斟酒。”秀娘听话便端起酒壶倒酒,一边也介绍着自己,本是洛阳城里的官绣女,一手戗针绣的手艺名贯东都。“秀娘这名字是我后取得,不过相比你的手艺,我更欣赏你知人冷暖的秉性。”贾幼邻接过秀娘的话来,语气中满是欣慰。

“郎君取笑我了。”秀娘笑着说,见壶中已见底,起身又去里间加酒。

独孤此时瞥见石几上尚多一只空杯,即问道:“幼邻兄可是还请了别人?”

“三郎见谅,来者亦是某之至交。”贾幼邻说着,端起杯与独孤对饮。

话音刚落,只听栅门外有人叩门:“贾三郎在屋否?”秀娘听声忙从里间跑出,推开门笑着将来客迎了进来。独孤见来人似是较在座二人稍年长些,急忙放下酒杯亦起身相迎。

“达夫兄别来无恙?”贾幼邻先一步上前拱手问候道。

“幼邻老弟真才俊,梅园藏娇待天晴。”来人进门便信口调侃了两句。经贾幼邻介绍,来者姓高名适,字达夫,渤海郡人,也是个诗人,尤以边塞行军诗见长。

独孤一听高达夫名讳,如雷贯耳,当即吟诵道:“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贾幼邻一听,接过来吟道:“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妙极妙极!达夫兄一首《燕歌行》掷地铿锵,三郎少时即朗朗吟诵,今日得见词作本尊,三生有幸!”独孤又意外又兴奋,边说边自干了一杯。

“这位便是你说的独孤校尉?”高达夫冲着贾幼邻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惊讶,“竟如此年轻有为!”

“上马提枪杀虏敌,登塔远望赋绝句。说得便是眼前这位。”贾幼邻赞许地说着,听得高达夫频频点头。独孤却只是躬身摆手,回说年少资浅,算不得经事。

三人围坐一圈,互相举杯,酒又过了几巡。独孤见气氛已然到位,便趁酒兴壮胆子开口问道:“幼邻兄既早已认识三郎,为何前几日你我二人探访一路,却未见你有只言片语相告?”

贾幼邻一听这话,随即收敛起笑容,正色回道:“三郎虽到长安不久,总也知道这朝中多有党派吧?要知道,初入翰帅府门时,你可是以杨家人的底子露面的。”

“杨家人?”独孤听了心一沉,原来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幼邻兄可是指张渐张舍人?我与他素昧平生,并无其他交情。”

“既如此,那为何竟是他荐你入府?”贾幼邻追问道。独孤被这么一问,心里不禁打了个颤,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倒是高达夫在一旁圆场:“幼邻老弟过苛了。明眼人一瞧便知,独孤贤弟乃是当下难得一求的文武全才,那杨八郎文笔拙顿,眼力可是精亮,若非如此,张渐、宋昱这班才学之士岂会甘当其幕佐。”

“达夫兄谬也。”贾幼邻似是不以为然,“张宋之辈纵有空才,都是攀龙附凤之流,观其文章,满篇尽是莺莺燕燕,浮华之词,不足为论。三郎则不然,文采不逊此辈,立意更是颇有仁善亲民之风,倒是与达夫兄你有几分神似。”说着,他即刻起身进屋,取来一纸书稿递给二人。二人正困惑不解,接过一看,只见上书五言律诗一首,诗词吟道:“巍巍秦川险,潺潺泾水寒。老翁新丧子,老妪卧悲阑。小儿复出关,年中恐无返。南墙织旧网,生计犹艰难。”

独孤只看一眼,便吃惊地说道:“原来那日我在泾水边随兴叨了几句,都叫幼邻兄听了去。”

“这首律是三郎所作?”高达夫看了也问道。

“正是。”贾幼邻回说道,“那日我二人于泾阳县路过一土村,名叫太平庄,见一老翁独坐在门前修补渔网,便上前搭问了几句。一问才知,老翁膝下原有二子,几年前,大儿子年满二十,刚刚娶了个媳妇过门,还没等及抱上孙子,就被征了军。小儿子尚且年轻,家中原本的二百亩授田无力承担,便折价卖去了大半。谁料后来大儿子竟战死疆场,儿媳妇亦是改嫁他乡,老伴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日日须得人手照料。年前陇右吐蕃又来犯边,节度府征发新兵,小儿子为挣些饷钱补做家用,硬是瞒着二老应召入了伍,剩老翁一人在家中照看老伴。当时家中余粮仅能勉强挨过此冬,老翁无奈,只得从柜底翻出旧渔网修补修补,打算等立春泾水化开了冰,就下河捕些鱼苗来充食。老翁说自己已是无力下地,盼着年后小儿子便能退伍返乡,不然只能贱卖余下田亩,等不到明年冬天,便要饿死在家中。”

“竟是如此!”高达夫听完唏嘘道,“原来三郎此诗正是有感而发。”

独孤沉默了一阵,心中对二人颇以为知音相看,且自己在京中本就少友,如此趣味相投之士怎能因一点误会就舍交,于是便将自己与千金之事,从第一次在梨园大会结识到后来私许终身,再后来自己毅然从军,于哥舒翰帐下听令,打算立功请婚,又到如今受杨钊之荐聘入帅府当值,前前后后地细讲了一遍。二人听得仔细,时不时啧啧感叹,却又频频摇头。

“三郎未免想得太容易!”高达夫叹说道,“韦氏一门乃京兆望族,乡俚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说的正是他韦、杜两家,历来此门中闺秀非达贵子弟不敢问津。更何况圣人之金口玉言岂是轻易便可求得?”

贾幼邻一直在旁沉吟,此时也开口问道:“如此说来,那千金姑娘与杨太真关系着实非同一般。”

独孤没有立即回答,倒是秀娘从一旁过来接话道:“亏你们个个说起来都是广交名士,秀娘倒是知道这个韦门千金,‘城南一支笛,仙乐飘万邸’,早就有人赞过她的曲子。”秀娘说到这,看了一眼独孤,转而低声问道:“前些日那杨太真被圣人一道旨令遣返回蜀地,此事独孤三郎可有听说?”

“略有耳闻,尚不知其中情节,烦请秀娘详告。”独孤急问道。

秀娘稍一犹豫,还是开口说:“我也是听传,说那杨太真不顾圣人禁令,擅动了宁王生前留下的一支玉笛,这才惹得圣人雷霆震怒。宁王通音律,早年杨太真刚入宫为才人时便与宁王有过一段琴箫相合的韵事,直到宁王身后,圣人下旨将那支玉笛封存。”

“素闻杨太真性情不羁,但此举似也过分愚蠢,不足全信!”贾幼邻接话说,“当年宁王虽为嫡长,却让位于当今圣人,居人臣之位依旧为人谦恭,处事谨慎。圣人这醋吃得未免荒唐!”贾幼邻颇有些不服气地评说道。

“幼邻慎言!”高达夫摆手制止,“如此妄言,当心隔墙有耳。”秀娘则在一旁笑问:“郎君怎知圣人是吃宁王的醋,才将杨太真逐出?”

贾幼邻低头想了会儿,说:“喔,也许更有内情,但表面上看正是为此。”

“郎君说的不错,”秀娘继续道,“故而坊间所传,实情正说是那千金私动了宁王玉笛,杨太真只是替她说情罢了。”说完便转向独孤看去。

独孤听了颇感意外,一时不知何言以对。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叩问,独孤认出是阿兴的声音,知道他是去过李府前来报信,便让秀娘开他进来。

据阿兴说,他到李府上询问,许世子一开始避而不见,他便只能折返,后来又派人将他追回,见面后却依旧不肯明言,只写了个便笺塞给他,让他回来复命。阿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笺递了过来。独孤展开一瞧,顿时倒吸了口气,只写了一排字:“千金已在府中待嫁,足有一月未见。”

“许世子再没说别的?”独孤忙问。

“没有。”阿兴回道。

“这是好事哇,”贾幼邻接过便笺一看,笑着说,“看来好事已成,我们都过虑了。”

“不对,”独孤站起身说,“此事定另有隐情。二位兄长容我先行,待来日三郎再设席赔罪。”独孤说完便揖手告辞。二人见他神色至此,也不便再留,便起身拱手送他出门。

独孤没有回家,而是带上阿兴再回李府去找许云封。待到李府上,门房却说许云封刚刚出门,不知何往。独孤虽心中急切,也只能留话说,他日再来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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