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天地仿佛伴随着杜焚琴的离世,而变得杳无声息,毓钟跪在杜焚琴的身前,亲自为她盖住了双眼,他呆呆地望着怀中早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这二十年的光景一瞬而逝,原来这么多年,他活着的动力就是杜焚琴,现如今,看着杜焚琴在自己的怀中慢慢死去,这种感觉犹如被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同样的事情,毓钟经历了两次,他多么希望,这一次,还是像二十年前一般,在自己转身离开之后,杜焚琴还能够活过来,继续对着他笑,哪怕是让他付出一切。
许沉然示意手下的人前去将毓钟和杜焚琴分开,但是毓钟的手臂始终不肯放开,他固执地坚信着,杜焚琴一定会醒过来。
顾居安骑着快马赶到的时候,毓钟早已经是面无表情了。
马儿慢慢停下了脚步,顾居安从马背上跳下来,眼神之中,写满着不可置信的惊恐,他慢慢走向毓钟,走向杜焚琴,颤抖着的一只手,谨慎地试探着杜焚琴动脉处的跳动。
“娘……”
顾居安缩回了自己的手指,“噗通”一声跪在了杜焚琴的身边,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已经无力去看眼前的景象,一只手搭在杜焚琴的伤口处,试图将那源源不断的流血止住。
一滴眼泪忽然从顾居安的眼中滑下,顺着脸庞,滴在杜焚琴的身上。
万青山脚下还满面慈爱的模样,那些温润的话语,呼啸着从顾居安的世界离去,那些欢笑和期待,变成了一个场难以言状的巨大讽刺,顾居安紧紧咬住下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滑落,他的手指,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慢慢攥紧成拳。
余止不愧为禁卫军统领,他的脚步极快,扛着昏迷不醒的裴禹,骑着快马,不顾身后士兵们的呼喊声,快马加鞭朝着建康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让开!让开!”余止的马蹄飞快地跑进建康城中,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让到两边,看着余止的马背上,还带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
“大夫,快,快救人!”余止扛着裴禹闯进了一家医馆内,医馆里的老者惊恐地看着来人,余止一身的铠甲戎装,惊得老者急忙下跪:“草民参见……”
“少废话,救人要紧!”
余止一把将老大夫扯起来,老大夫也赶紧拿着自己的药箱,将余止和昏迷的裴禹带进了内室。
一番快速的诊断之后,老大夫面有难色:“这……这位公子伤口极深啊……”
余止一把扯住老大夫的衣领,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务必把他给我救活!否则,我拉你一起陪葬!”
老者惊恐万分,赶忙为裴禹做止血处理。
此时的裴禹已经是气若游丝,一张脸上惨白无血色,双唇发白,老者轻轻翻开裴禹的上眼皮,看着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心中不免担忧了起来。
“余大人。”门外冲进来两个禁卫军士兵,余止见到来人,双手叉住腰,当机立断:“速速入宫,把张太医给请来,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务必在第一时间让张太医到这里来!耽搁不得了!”
禁卫军速速离去了,但是余止的话却让老者更加胆战心惊。
余止瞥了一眼老大夫,厉声呵斥到:“你手抖什么!赶快救人!”
“是是是……”
估计这为老大夫,行医一生,也没能有机会为皇室成员诊治,想到这里,老大夫便提起了十二分的经历,诊治起来,也更加小心翼翼。
张太医被两个禁卫军一辆疾驰的马车带了过来,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便被拉着走进了内室。
还没等张太医反应过来,自己仍然沉浸在马车的颠簸当中时,面前已经是裴禹昏迷不醒的样子了。
张太医一看这样的情景,惊呼之余,也迅速与医馆的老大夫开展了施救的工作。有了张太医的加入,老大夫便自动自觉退到了一旁,为张太医打着下手。
眼见裴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老大夫急得满头是汗,他站在一旁焦急万分,却见张太医一幅从容淡定的表现:按压伤口,避免过多流血,清洗伤口附近的血污,消毒……这一系列的举动做下来,让老大夫也不由得感叹,宫中的太医属实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张太医的药箱仿佛是一个百宝箱一般,张太医从中拿出银针和纱布,将清洗完毕的伤口进行止血和包扎,当所有的一切进行完毕的时候,张太医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了。
内室的房门被老大夫从里面打开,余止和两个禁卫军都焦急地等在外面,见到老大夫走出来,赶忙冲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老大夫早已经被刚刚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声响,余止等不及,便冲进了屋里,只见张太医坐在床边,呼吸十分沉重,一只手搭在裴禹的脉搏处,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余止看了看床上的那个人,身上虽然被包扎了好几层,但是已经看不到流血,顿时放了放心,问道:“张太医?张太医?殿下怎么样了?”
张太医勉强地转过头:“这一关,殿下算是挺过来了,好在刀锋没有伤到要害,而且,殿下年轻,血止起来也容易一些,只是……”
“只是什么?”余止听到立刻紧张了起来。
“只是从受伤到现在,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何时才能转醒,老夫也说不准啊。”
余止听后神色有些紧张,但也只好安慰道:“殿下没有危险了就好,至于醒来这件事,不急,慢慢来,慢慢来……”
武和殿内,裴恪在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声中醒来,他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当即撩开了被子,赤脚走在大殿上,随手抓住了一个宫女问道:“太子呢?太子在哪里!”
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这时候,高欢冲了上来,在一旁躬身说道:“陛下请放心,禁卫军的余大人已经将太子殿下带到了城里的医馆,而且还请了张太医过去,现在,已经止住了血,人已无大碍了……”
裴恪听后,手中紧握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好,好,太子现在在哪里,带朕去看!”
“启禀陛下,”高欢赶紧挡在裴恪的身前:“太子殿下,现在仍然在城里的医馆……”
“为什么在那里!还不速速接进宫里来!”
“陛下,太子殿下还没有苏醒,不能受颠簸啊……”
“那,朕……朕出宫去看他!”
裴恪赶到医馆的时候,裴禹身上已经不再流血的,张太医没日没夜地照料着,现在脉息已经逐渐平稳了,呼吸也慢慢变得正常,只是一直不能转醒,这让张太医有些慌乱。
免去了所有人的礼节之后,裴恪走上前去,老眼浑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内心无比地难受,口中一直默念着什么,却没有人听清楚。
高欢走出内室,将一锭金灿灿的黄金交到了老大夫的手上,老大夫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一锭黄金,当即跪下来,向着内室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是夜,月亮已经升上了最高处,裴恪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要留在医馆里守着裴禹,无奈之下,禁卫军将整座医馆团团围住,裴恪坐在床前,看着裴禹不眠不休,这期间,裴恪说了多少句抱歉悔恨的话语,都没能将裴禹唤醒,而张太医频频送进来的补汤也一滴未动。
“陛下,陛下,长安方面传来消息,东胡人又来骚扰我朝边境了,镇北将军在外等候多时了……”
在高欢的小声催促下,裴恪这才起身离开了内室,在内室房门再一次关闭的时候,裴禹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房梁,眼中慢慢升起了一种出神的空洞,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回过头来看,这太子的身份,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