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玉灵笙相信白青泽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但这月黑风高夜,她撞破了他的秘密——许也不算撞破,只将将撞了一半,还并未知道根本。只是他这样反常,还将她关进房里,着实令身无法力且自知拳脚功夫比不得这位将军的玉灵笙生出一些被灭口的担忧。
于是她面上维持着镇定,心里却颇紧张地瞧着白青泽。
而白青泽合上房门后,转身自然而然地走过她身边,在茶桌边坐了下来,淡淡瞟了一眼玉灵笙,不紧不慢地斟起茶,边向玉灵笙道:“过来坐。”
玉灵笙怔了一怔,狐疑地挪着步子过去坐了。
她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动作以备危情,以为自个儿不言语已是看上去很镇定,却未曾想自己惜命的目光被白青泽尽收眼底。
白青泽觉得有趣,她既这样怕,那不若多晾她一会儿。
她盯着白青泽斟茶,斟了两杯,很细致,连水面捱到杯口的距离都一样。
她恭谨地接过茶道了谢,又盯着白青泽剥起了橘子,他剥橘子的手法更细致,剥出来的橘皮散开似朵生得极对称的五瓣莲,上头落着完好无损的果肉,像个小灯笼。
玉灵笙也不知自己盯了多久,才盯到白青泽将果肉也一瓣瓣剥好,放在一只小巧的雕花琉璃碗里推到她眼前。
玉灵笙又怔了一怔,终于抬眼看向白青泽的脸。
这橘子应该不至于是她上路前的最后一餐罢。
“将军......”她终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要与卑职所商何事啊。”
白青泽一只手撑着腮,终于开口,将事情描述的得很简洁:
“无事,聊天。”
玉灵笙默了。
良久后她艰难地回道:
“......将军雅兴。”
她该吸取教训的,这厮就从没个定数。
然既无事,她浑身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本着讨回一些慰藉的心态吃了好几瓣橘子。
思虑片刻,为保万无一失,还需得解释一番,她于是向白青泽颇正经地道:
“今夜虽有诸多尴尬,但我记性一向不好,明日许就基本忘了,后日许就全也抛诸脑后了。况且我对这凡间的秘辛,大都并不感兴趣,也绝不会与谁谈起的。”
白青泽闻言微微挑眉:
“对凡间的秘辛不感兴趣,如此说来,你对小红的事也不感兴趣了?”
她顿了顿,觉得他关注的重点真真是稀奇古怪,但应当是听得懂她这番保命的托辞的,遂也不再解释。
然经他一提,却想起关于小红与那栎王的事,昨夜她烂醉如泥,记忆零零散散凑不成整,如今勉强凑了个顺序出来,她觉得这栎王乃是解开忘生咒的重要线索。
于是她坐直了身子道:
“昨夜的事我大都想起来了,这栎王定与小红颇有渊源,将军,你与栎王可否熟识,那首《叶吟》是什么曲子,为何栎王反应那样大?”
白青泽悠悠道:
“不熟。至于曲子,大约是栎王作的,且未曾外传过。”
玉灵笙很赞同地点点头道:
“且小红只知前半段,那栎王作剩下半段的那个节骨眼前,大可能便是小红他变成魂魄的时候。”
白青泽换了换撑脸的角度,半搭着眸子瞧她,觉得这兔子时而是个实心眼的,时而又很机灵,很能一语中的,而这反差转变的契机是什么他却看不明白,十分玄妙。
机灵的玉灵笙此时琢磨着,若直接去找栎王问询,难免暴露了小红,若又让小红忆起前尘往事,那才是最危险的。
忽的,她右手一捶左手心,又机灵了一回道:
“我竟忘了江钦这个八卦头子,想必他兄弟栎王的事他至少也能道来个三四分,且小红的事情都与他说明白了,找他问确是最妥当的。”
她于是亟亟地便欲起身,想去找江钦洽谈一番。
她尚未能离开圆凳,便被一旁的白青泽一只手默默摁了回去。她转头疑惑地瞧白青泽,便见他神色无奈地道:“如今已过了亥时,便是他没有睡下,也不宜谈什么正事的。”
玉灵笙一愣,做出惊讶的样子来:
“竟已过了亥时了吗,前前后后竟与你......与将军耽搁了这么久,那,将军快快早些休息,切莫伤了身体,卑职便先行告退了。”
虽她扮的是个男子,但内里终究是个女儿身,孤男寡女于房中,属实微妙。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终于可以遁走,心里其实是颇喜的。
白青泽自然也不再多言,淡淡嗯了一声,将她放走了。
玉灵笙出了房门,周到地将门合了个严实,脚步有些雀跃地离开了。
白青泽坐在原处瞧着那不知觉已空了的雕花琉璃碗,瞧了半晌。
其实他方才竟预备同她和盘托出了。
就在门前她为掩尴尬向他柔柔一笑的时候。
后来见她那般惜命的模样,他又醒悟过来,收回了那陡生的念头。
着实是险。
第二日乃是皇帝携皇子们与当地官员会面洽谈的例日,因此江钦一日也没得空,白青泽作为随行的唯一朝中大员,自然也要在会面的府邸候着。栎王与小红之事自然也耽搁了。
如此,既得了这个空,玉灵笙自然是要去好好逛上一逛这闻名已久的盈州城,尝上一尝那传闻中的糕点了。
为免小红萌生出随江钦去府邸见栎王的念头,她一早起身后首先便将小红拎了出来,又给落单的柳璃霏换了一身男装,也一并携了出来。
三人充满期待地上了街市,寻了当地最有名的一条点心街,本着品尝评赏的初衷,从街头品到了巷尾。大快朵颐,十分满足。
玉灵笙心中很是高兴,没成想这一趟南巡终究是不亏的,每到一地都能留有空闲予她游山玩水,赏花赏月品美食,这么想想,便是这一趟下凡来也是不亏的。
很快她便将这份高兴咽回了肚子里。
彼时她正与小红和霏霏在酒楼吃了午饭,虽则三人出门随身的银子已花的所剩无几,但尚且能吃饱喝足这一顿。
吃饱喝足的三人将将出了门,便有一瘦弱的少年身影直直冲了过来,目不斜视低着脑袋一直冲到玉灵笙跟前,与她撞个满怀。
这撞上来的身影不仅瘦弱,而且脆弱,即刻便摔倒在了地上,玉灵笙则身强体健许多,只踉跄了几步,被小红和霏霏及时扶住了。
只是玉灵笙踉跄的那几步间,心中郁闷地想着,这凡劫便是为难于她,也不必这么没有新意,将这些日子她撞与被撞的次数掰着指头数数......一双手显见得已不够掰了。
待面前半伏倒在地上的“少年”抬起头时,玉灵笙更郁闷了。
她试探地小声开口道:
“温......仪公主?”
半伏倒在地上的温仪公主穿着小士卒的衣裳,神情有些恍惚,似在思索什么,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撞将她撞得发懵。
片刻后,温仪公主眼中便积起了滚滚莹泪,未语泪先流,起身紧紧抓住玉灵笙的手臂道:“小玉侍卫,救我,有人跟踪我想抓我。”
这番突然的梨花带雨将三人都震了一震。
玉灵笙闻言放眼望向温仪来的方向,果然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向这边看来,但见温仪与她三人在一处,又默默隐遁了。
玉灵笙又收回目光看向温仪,想起温仪知道的自己乃是个男人,于是连忙抽回手臂,将几人带到人少一些的偏僻角落里,作了作揖,将身份戏做得称职些:
“拜见温仪公主。公主,您如今不应当是在行宫吗,怎么会到盈州来。”
温仪两只手捏在一起,除却装扮一概都是小女儿家的姿态,一眼便能看穿,她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想随南巡队伍一起到处看看......因此拜托了王兄,将我......扮作士卒,带在一处。”
玉灵笙默了默,这公主胆也忒肥,这应王心也忒大,这昭珩国皇室的人,个个都是人才。
小红和柳璃霏显然已被震惊到了,不知作何反应。
见温仪疑惑地瞧着玉灵笙身边的陌生面孔,玉灵笙于是介绍道:“这是曦王殿下的侍从小红,这是奕王殿下的好友柳璃霏,今天天色不错,我们三人出来......替将军和殿下们查探民情。”
险些说出真实目的,若温仪将她三人告上一状,难保小命又危矣。
被点名的二人这才连忙拱手作揖,碍于人多眼杂,都低着声道:“拜见温仪公主。”
温仪虽面上那番梨花带雨的余红还在,但颇有礼地颔首回了一笑。
虽不知温仪为何独自跑了出来,那些人跟踪温仪又意欲何为,然眼下最保险的办法自是送温仪回去,玉灵笙于是道:“公主受惊了,在下这就护送公主回官驿。”
然玉灵笙正欲提步带温仪回官驿,温仪却连忙拦她道:“不不,不可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着人将我遣回去,还会重重责罚我的。”复又以殷切期盼的眼神望着玉灵笙,“不如让我就随你们一道吧,小玉侍卫,你武艺如此高强,定能护本宫平安的,对吧。”
便是她再武艺高强,也不能同时护得三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啊。唔,小红仅是个虚弱的魂魄,兴许还不如弱女子。
于是玉灵笙犹疑地张口:“这......”
温仪诚恳地道:
“本宫可以每日付予你银钱,多少随你定。”
玉灵笙毫不犹疑地道:
“这自然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