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一两天,洛宇阳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吃了就困,睡了就饿。在这两天里,洛宇阳也问了大叔关于“武君大人”的事情。为什么武君的身份对他们而言如此的重要。但是大叔只是含混地说冥界需要武君大人,具体的内容却没有透露,说要等收到殿主的回音再说。洛宇阳再问殿主是什么,大叔便闭口不言。
洛宇阳也问了问冥王的事情,那个自称“冥王的使者”的青年令他印象颇深。不过大叔却似乎完全不知道冥王,这令洛宇阳分外奇怪。在冥界号称冥王的人物,理应是整个冥界地位最高、声望最大才对,大叔却一点都不知道。
总之问来问去,什么也都问不到,洛宇阳干脆也就不问了。药引子有大叔来考虑,每天吃饭睡觉也不用自己操心,他干脆就什么也不做,享受起生活来。
冥界的天气和风景都分外美好,洛宇阳也十分喜欢。他每天清闲,就看着村子里的人们忙碌。村民们淳朴热情又勤劳,常常邀请他尝些好吃的,带他玩些游戏。
村子不远处有些农地,村尾附近仍是原本的草原,这里有一棵大树,十来米高,正午投下的阴影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叔的院子正好在村尾,离这棵树不远。
村民们并不常来这棵树下,只有小孩子们偶尔在这里玩些游戏。洛宇阳有时也在树下发呆,小果就拉着他玩了几次。但是洛宇阳对于小果和朋友们玩的游戏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看着小果可爱的模样傻笑,搞得小果觉得他很无聊,老冲他做鬼脸,每次鬼脸都让洛宇阳笑得更加傻乎乎的。
若是入了夜,村民们都会进屋休息,无论是村子里还是这棵树下,都显得格外静谧。冥界的月亮似乎不会缺,总是大而圆。在这样的夜里,一切颜色都淡化了,像融化在流水般的银色月光中,氤氲开来,相互交织。这流动的色彩令洛宇阳着迷,因而热衷于静静地坐在树下,看着月纱下的草原。
这一夜,也是如此。
风吹动草叶,他面前无边的草原在月光下泛起银色的波浪,他就如悬浮在月光的湖中。这湖水不冷,也不温暖,但使他冷淡的心感到温和,令他炽热的寂寞冷静。
他在冥界安顿下来了,但心中仍然孤独。正如被痴炎魂追赶时他所追忆的,人间的生活令他厌烦,可他也舍不得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即使没有这些人,骤然之间失去了自己一直从属的生活也够人惆怅了。
躲在这静谧的夜里,沉浸在这温柔的月光里,仿佛使他的思念获得了满足。洛宇阳忽然明白了为何那些做作的诗人总爱望着月亮撒尿……不,写诗,他自己也想,可是没文化,嘴里蹦不出一个字来,满脑子只有撒尿与写诗两个词疯狂地盘旋。
“唉……”盘旋来盘旋去,洛宇阳依旧只能用一声寂寞的长叹纾解。
他吐出的叹息却似乎忽然化作草原上的旋风,草叶在微风中摆动着,仿佛随着他的叹息而舞蹈。他一霎之间感到自己已经融化在月光与草原之间,他的愁绪化作天际的风云,在月光的涤荡下渐渐安宁,在草叶上舒适地躺下,陷入沉眠。
就在这沉眠之中,他终于意识到背后的寒意。他忽然察觉到耳畔已经回响了许久的草叶摩擦声,它一阵阵变大,随着他的叹息骤然凌乱。
洛宇阳猛吸一口气,跃起,转身。
“谁!”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同时响起,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也忽然之间,划破了洛宇阳那凝固于心尖的愁绪。
轻柔的发随着一阵骤起的风飞舞,如同飘散的花瓣,那轻丝本应是浓重的黑色,却在月光下变成散乱的银线,一时竞逐扬起如骄傲的龙蛇,一时下沉如散尽光芒的火。
一轮圆月冲破枝叶的阻隔在她背后高悬,在洛宇阳眼中忽然扩大为覆盖天地的银幕,将她衬在面前,单薄的身影笼着光晕,如同月中走出的仙子。那些飞扬的发丝如同凝结的月,在银盘中搅动,在他的心中搅动,仿佛将所有如水的光绞缠于中。
无边的草原上无数的草叶化为黑色的流水凝固为黑色的波涛,一切光一切色都被那千缕万缕凝结的月剥去。
万相骤然幻灭,世上仅余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一人。
洛宇阳探手向她走去,步履蹒跚。她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洛宇阳的心脏,满溢的寂寞从伤口流出,落在失色的草叶上消散,他体内奔腾的热血因而闯入这颗冷淡的心脏。她像烈火,使他头脑发热,鲜血也发热,将残余的怅惘如春雪般冲净,又灼烧他的肺腑。
她看着洛宇阳一步一步从树影下走出,步伐笨拙得如同婴儿,甚至恨不得倒在地上爬行——一直看着他走到月光之下,平凡的面庞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洛宇阳张着嘴,但是说不出话,那眼神如望向仙境。
“原来是你……”她低声呢喃,转身便走。
“等……等等!”她一转身便惊醒了洛宇阳,洛宇阳连忙呼唤,脚步也骤然变得混乱起来,一跤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呼:“哎呀!”
女孩咬了咬牙,转身跑过来扶他,洛宇阳正努力爬起来,她已经到了身侧,揽住了他的胳膊。洛宇阳拧着头看她,但女孩刻意地避着月光和他的目光,洛宇阳连侧脸都看不清晰。
“没事吧?”女孩轻声问。
她的声音并不清脆,也不干燥,却有种磨砂般的质感,仿佛轻柔的羽毛抹在洛宇阳的心尖,他立刻又失了神,不断地呢喃着:“没事……没事……”
洛宇阳一开口便感到自己的声音如断齿的木梳,好似乱抠的尖锐指甲,浑身发冷,声音越来越轻,一声一声如同蚊虫的聒噪。他又忍不住抬手去抓女孩的肩膀,去摸她的头发,但手还未到,女孩已经撤了身子跑开。
洛宇阳连忙去抓她,指尖从她的衣衫上划过,甚至连触感都轻得难以察觉。他又失去平衡,险些跌倒,忽然看到女孩身侧落下一个小小的黑影,跑过去寻找。
女孩也察觉到,回过头时,洛宇阳已经找到了它。一只香囊,掌心大小。洛宇阳正要凑到鼻尖去嗅,女孩已经站到了面前,洛宇阳连忙抬手意要送还,女孩分外生气地一把抢了过去。
“还我!”女孩的声音变了,磨砂般的质感变成了剑刃般的光滑感,却令洛宇阳对她更加着迷。
那枚香囊仿佛唤醒了洛宇阳的嗅觉,他这时才察觉到女孩身上的味道。这味道很淡,淡到如烟雾般虚幻不可捉摸,它并不细腻,有流水般的光滑感,却有枯叶般的干燥感,洛宇阳心中,这世上唯一能将它们如此和谐地相融的,便只有这月光。
“流氓!”女孩轻声抱怨,她的声音又变成了起初磨砂般的感觉。洛宇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有多么娇嗔和可爱。
多美的女孩啊。
可是为什么?洛宇阳忽然愣住了。“我是流氓吗?”洛宇阳终于醒悟,心中暗想,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行动。
“不……我……”洛宇阳连忙要解释,可是他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走远了。他甚至连女孩的脸都还没看到。
只是她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洛宇阳的心中。
“我……为什么这么惨啊……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我的形象还没建立起来就毁掉了……”洛宇阳看着女孩的背影又陷入了惆怅。
刚进村子,女孩身子一闪,进了大叔的家里。
“嗯?”洛宇阳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