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后街，住着贾家几房族人和各房亲戚。
贾芸住在后廊西胡同里，也有二间房。
屋里放着简陋的家具，临窗炕上铺着半旧的藕色条褥，炉子上烧着茶水。
炕上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病恹恹的妇人，正在缝着一件男子穿的石青色里袍。
她不时将针尖伸入花白的鬓间，缝了一会，就要停下来休息片刻。
“娘，我回来了。”贾芸提着药包踏入房中。
卜氏连忙放下针线，把袍子拢在身上，目光定定看着门口，看到贾芸进屋才笑问道：“可吃了饭？”
“街上吃了些。”
贾芸放下药包，把烫伤的右手藏在身后，扫了一眼小几上的针线盒，看着卜氏埋怨道：“娘生着病，歇着就好，干这劳什子做什。”
卜氏笑了笑，“哪有，方才是我觉得冷了，拿了你的袍子盖着。”
卜氏的谎言自然骗不过贾芸，他摇了摇头拿着药去了厨房，把药给了正在洗碗的小翠，好一会才出来。
卜氏看他褂子不脱，也不坐炕上，只坐在小几休息，问道：“你还要出去？”
贾芸点点头，“方才在街上碰见一名刚从江南过来的朋友托我找房子，姓苏的说是二房的亲戚。”
卜氏皱着眉头奇道：“二房半月前倒是多有亲戚拜访，这几日没什么人上门了。
昨儿晚上我只听璜大姐说琏二爷带着林姑娘从江南回来了。”
贾芸一拍腿，笑道：“就是了，他说昨儿从江南来的，看来是和二叔一起上京来的没错了。”
卜氏点点头，“既然是亲戚，还是从江南大老远来的，你能帮上忙尽量帮点。”
贾芸应着，拿着抹布把茶壶提下来，倒了茶水。
卜氏拿着茶碗吹了几下，慢慢道：“昨儿我听说大房二房的老爷们商量着要盖园子，到处都在招罗人。蔷哥儿得了置办行头的事，正在招人准备下江南。你去寻些事做，能帮些忙也是好的。”
贾芸犹豫一下，说道：“娘，我在九如街的一家书坊找了管事的活做。”
“什么书坊？”
“一家新开的书坊，牌匾还没挂呢。铺子挺大的，给的钱也多。”
贾芸比划着店铺有多气派，福利有多好，试图说服卜氏。
如今二房出了个娘娘，全族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前几天他打听过了，大房的珍大爷总管这事，那时琏二叔不在家，有什么好差事先给了他们大房的人。他是二房这一脉的人，有些拉不下脸来求大房的人。
何况他娘最近身体不好，他不想这会子离开京城去外地采买行头。
贾芸继续道：“我想着先在那干着，先存点钱学点本事。等那府里把园子盖出来，栽草种花的活还多着，那时再找二叔也不迟。”
卜氏沉默半响，才道：“你自己心里有算计也好，只是想好了在那书坊，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娘，我省得。”
卜氏看着窗外，担心道：“看这天色晚了怕是要下雪，别走远了。”
贾芸耐着性子说道：“知道了，娘。我去小花枝巷和桂花巷看看，那边空房子多，不会走远的。”
卜氏不免多嘱咐几句，“记得早些回来。”
“哎。药我已经让小翠熬了，您等会记得喝。”
贾芸带上雪帽，方出门去了。
……
另一边，苏全带着小厮逛到了九如街，正在查看自己新开的书坊。
书坊外是对开花格大窗，糊着雪白的油光纸，显得屋子亮堂。屋里左边放着漆红的大立柜，右边一排排整齐书架，看着干净整洁。书架没摆什么书，有些空荡荡的。
“松仁，还有什么东西要添置？”
松仁笑道：“东家放心，东西都齐备了，再过两天可以开业了。只是书坊名字还没取。”
书坊名字。
苏全想了一会，拿起柜台的纸笔写下两个名字，吩咐松仁道：“抓紧让人做出来。弄好了，把另一块匾送到走马街。
余掌柜呢？”
松仁接过来看了一会，“掌柜还在城外的庄子上。”
苏全点点头，余章忙着筑活字，确实没什么空闲管着这些事。
松仁是余章带上京第一批人，办的事就目前而言，没有什么错着。
“去里面看看。”
松仁想起一事，回道：“东家，刚才有贾家的族人来咱们书坊想当管事。”
“哦？”
如今元春封妃，贾家的族人怎会落魄到街上找活干，苏全十分好奇，问道：“叫什么名字？”
“贾芸。”
听到贾芸的名字，苏全眉毛一扬，觉得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等他来了，让他先去坊里做事。若是受得了苦，再让他到前面来。”
贾芸给苏全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是！”松仁一面庆幸自己留下贾芸，一面倒有些羡慕他来了。
自己在三味书坊待了一年多，那时坊里人少，什么活都得干，闲暇还有忙着认字学算术。
好不容易跟着上京才当到管事，贾芸这人没见着已得东家看重。
……
冷风徐徐，银絮飘扬。
寂静的院落，地面早已泛白。枯梅枝冒出深红的苞点，不时有细雪飘落枝头，瑟瑟有声，更添情趣。
屋中苏全缩在炕上，抓着毛笔皱眉沉思。
竹雨入内禀告道：“芸大爷来了。”
“快请进来。”
苏全放下笔，趿上鞋，竹雨已经带着贾芸进来了。
看他一如昨日的打扮，雪帽上沾着细雪，脸冻的发红，人看着却是更加精神。
苏全引他到炕上坐了，问道：“外边还下着雪，芸兄怎么过来了？”
贾芸笑道：“这几日家中也无事，想着苏兄弟交代的事情便来了。”
苏全把手中热水袋塞给他，贾芸拿着热水袋细细打量着，翠云端了茶水上来。
贾芸这才发现了夹层，把手伸进去，冰凉的双手有了一丝知觉，笑道：“苏兄弟，这水袋新奇别致，好用的很。”
“不过皮革做的小玩意。”
苏全看他拿着热水袋来回打量，颇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芸兄若是喜欢，带两个回去。”
热水袋苏全让丫鬟们做了不少，送贾府的主子姑娘们，如今还存了不少在家里。
“多谢苏兄弟了。”
贾芸也不客气，家中只有炭盆，却是没有暖手的器具。手炉虽然不贵，却得用上好的炭火，若用一般的木炭，若是起烟了熏着人就不好了。这水袋看着似乎只要灌热水，既经济又实用。
贾芸再三谢了苏全，这才说起正事：“昨儿我在宁荣街附近打听一下，两进三进的院子都有。
小花枝巷有两处两进的宅子，二十来间房，一处带个小花园，一处有个后院，价钱都是七百多两银子。
桂花巷有一所三进的宅子，前后两个院子，还有一排后罩房，有三十多间屋子，只是价钱贵了不少，要一千多两。”
贾芸把房东和地名一一说出，苏全看贾芸说的详细拿笔记了下来。
苏全把纸收好，含笑道：“芸兄是我这第一个客人，今日苏某一尽地主之谊。”
贾芸为难道：“苏兄弟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我出来的久了，恐家中母亲无人照料。
改日，改日等苏兄乔迁新居，我带上礼物上门谢罪。”
苏全恍然道：“昨日我看芸兄在街市提着药包，神色匆匆，可是家中有病人？”
“家母得了风寒，正在家中休养。”
苏全心下有些遗憾，“既然伯母身体有恙，我就不留芸兄。如今我诸事也忙，不得空拜见伯母，芸兄帮我代为问候。”
贾芸应了。
苏全把纸递给竹雨，吩咐道：“竹雨，叫松月去准备车马。”
贾芸看苏全忙着事连忙告辞离开，苏全拉着贾芸，“这儿到宁荣街可远着，芸兄为我奔波忙碌，这车马自然由我打点。况且我小厮外出有事要办，正好顺路搭芸兄一程。”
苏全送贾芸出去，回到屋中继续赶稿子。
如今书坊快开业，他的新书还没有准备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