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好像做梦了。
毕竟,她怎么会回到了猫之桃源。
文霜在对面和她下着棋,如同很多个往日一样。
“……主人觉得,感情是什么?”
文瑾想了想,她当时答的是……
“美好的东西。”
“是啊,美好,所以那也是陷阱。”
文霜是最为冰雪聪明的猫,她的话有时比文岚更要难懂。
“总是聚少离多,总是求而不得。感情是最完美的陷阱,无数人知道无望,却都扑向那希望的火之中。”
文霜把棋子下到了那明显的包围圈之中。这一子竟让她溃不成军。
“若是输了,就不要让对手赢了。”
那一子落下之后,文霜、桃花林、棋盘、和脚下这片草地竟都变成了石头雕刻。四周毫无声息。
她走到不远处的戏蝶图屏风后面,这里面是一个狭隘的普通民居的厨房,干柴发出轻微的星火声,噼啪。有一少妇推开那贴着“年年有余”挂画的木门,放下篮子,走向文瑾。
“瑾儿,怎么在此?这些活娘一个人做就行,你去念书便好。”
是阿羚。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面容此刻清晰起来。
“爹呢?”文瑾问。
“爹快回来了,在落日前。”
她欣然点头,想推开了那扇门,脚下突有黑猫一跃而过,她一转头一回头,门后却溢出无限春光,直照得她的脸通白。
“……义山,这便是柳枝姑娘了。”
那姑娘身着白衣襦裙,梳着发髻,手执一把白执团扇。一年长青年领着另一青年站在她面前。姑娘一笑,眼中有无限春波,仿佛她身旁的桃花一般风情万种。那青年见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却总想再瞧一瞧那姑娘的风采,与她的眼眸对上。一切言语,都不胜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那三人被缥缈的缕缕青烟笼罩着,仿佛虚幻。
文瑾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擅长写爱情诗的诗人及冠之年时遇见他初恋的情景。当时他正值人生中如同朝阳一般的阶段。才华毕露,前辈赏识。正是准备大展拳脚,实现青云之志之时。但文瑾知道他后来的结局。他在考试中被人嫉妒陷害,自此开始怀才不遇,在官场斗争又遭人排斥。初恋失败,中年丧妻,遭人唾弃。明明是一个文思敏捷,天资聪颖的天才。
那名柳枝姑娘,最终在阴差阳错被他人强娶夺走,成为那诗人永久的憾恨。
“昨天我向你求的诗,如何?”柳枝笑道。
“在此。”青年连忙拿出那早已准备好的情诗,柳枝展开纸书,喜上眉梢。
文瑾想,他曾经这样追寻着真挚的感情,也曾经想要在当时的世道上有一番作为,可是命运未曾对他公正,他所希冀的东西总是在上一个瞬间还让他沉浸在甘甜梦乡之中,下一刻却化为乌有,只是在心上刻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她想,那样真挚、强烈的感情到底会是怎么样的美妙?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也不知道除文霜外是否有人看穿。她把那个愿望埋藏在了心里的最深处,不愿提及,只是在这梦里,她才敢多加肖想。她在看着汤公子一部部戏剧,因为喜欢他而产生了强烈的甘甜快乐之感时,她就知道了,她渴望的是那种强烈到能吞噬一切寂寞孤苦的感情。光是有那个人在的话,好像世界也变得可爱了无数倍的感觉,真是引人入胜呢。
可是她知道很难啊。这边是背负了故乡责任与未来的自己,那一边是她心中渴望而不能成为的自己。
她想要靠近那纸书,想看清诗人究竟写下了什么,突然青烟愈盛,眼前的情景已经消散。
文瑾再次看见什么的时候,是在一间不起眼的木屋之中。她似乎也不再能动,只是透着什么来看着这一切。屋子里躺着一名中年人,他的头发已经快要掉光,失眠的痛苦更使他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衰弱。他快要不行了,可是身体上愈是衰弱,他的头脑却越发清醒起来。
文瑾想,他终于是要不行了,这几十年来,他与这世间的种种斗过也争过,他得到过什么,却也失去了更多。天子早已遗忘了他,那个深爱他的妻子也已经去世,往日种种如同逝水,他似乎感到这世界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他为之疯狂而痴迷的事物并不真实。
“幼卿。”
他缓缓地说道。
“孩儿在。”
她走到诗人身旁,早已泣不成声。文瑾一看那模样,竟然是白隽。平时的神气模样如今竟然变得悲痛欲绝,眼眶都红遍了。
“人生如梦啊。可惜……我虽然一早晓得,这世上的感情道义都是付出与得到不对等的,可是,如何能够弃而不顾?时至
今日,追忆往日种种,那种深刻的感情竟也不消减半分……为父怕是不行了,只是还有一诗,请帮我记下。”
“是。”白隽摸一把眼泪,竟然走近了文瑾的视线。她那张哭得红肿的眼竟越发放大,文瑾有点想笑她,这狗,梦里还成她女儿了,还哭得没个样子。她的视线突然晃动起来,原来,她是依附着那纸书上,来观看这一切的。
“……可要听好了。”
白隽提起了笔。文瑾大概猜到了,诗人要写的是那首诗。那是他最后的绝笔,写尽了这人世间的感伤与遗憾,是他对往事追思而惘然之下所作的人生之诗,同时也概括了这世上许许多多人的一生。她看着白隽那苦大仇深的脸靠近了自己,她好想知道,白隽到底在纸书上都写了什么。
文瑾能感受到诗人此时内心的悲哀与绝望,那份幽暗的情感将她吞噬,她却不能言语,安静的恐怖感无限扩大,她仿佛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冰冷。
然后,文瑾醒了。
昏暗的光线,身旁的蜡烛在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被熄灭,光源只剩下白隽手中的那一盏蜡烛。白隽那像是觉得有趣,又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她凑近了脸庞,烛光将近在咫尺的两人照亮。
她不甘示弱地回看着她,最后,倒也是她自己先开口。
“……乖儿子,为父的诗稿呢?”
“……啥?”白隽一脸不解,“你在那梦里到底见了什么,一醒来就说这句话。那暗魂香要是燃尽了,我可救不回你。”
文瑾略一吃惊,“暗魂香?不是魔界才有的毒香吗?”
“是啊。似乎有魔族混进学院了,往蜡烛动了手脚,幸好有长老发现了异常,通知了其他人前去阻止。这一晚,大家估计都得醒了。”
此时竟有魔族作乱……明明他们也匿迹很久了。文瑾再瞧了白隽一眼,只觉她看着和以往有些不同了,可是她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不同。
“那是据说能唤起人心中不愿面对又幽深的情感呢……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啊?还叫我儿子?”白隽笑眯眯的,看着有些天真地问她。
文瑾想了想,把那首诗的名字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