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已到了杏花漫天的时节。这太极宫的院落,皆开满了杏花,轻如蝉翼,莹如冰雪,春风一过,吹得地上堆砌如纱。整个宫里,宛如琼宫仙境。但是,这杏花再烂漫高洁,也比不上这一宫之主的风采。
天气已经回暖,这位主子的殿中,却依然点着炭火。此刻,他倚在椅子上,身披大氅,面朝着大门,欣赏着院中的杏花,一副富贵闲人模样。身边只留着一个得意太监,唤作楚云的侍奉,余者皆不准靠近。这主子年方十七,因着抱病多年,面有颓唐之色,反而更显风流。眼睛里透着轻佻,却仍是灵动得可人。他是皇帝在宫里唯一的儿子,因着模样可爱,性情可喜,颇得皇帝宠爱,皇帝赐名“淑瑾”,足见对其寄予赞许厚望。多年来,皇帝虽知道他挥霍无度,却也只当是小孩脾气,假以时日会担当重任。谁知,这孩子竟一贯只爱诗词音律,宴游享乐,身子也向来病弱。以至于最近,朝堂中渐渐有人进言,让南清宫的那位公子回宫,取而代之。淑瑾本就心思深重,这些话传到他耳中,更是让他日夜殚精竭虑,一病不起。
此刻,望着这杏花,这多病的妙人儿不禁哀叹道:“本宫病了这么多日子,父皇为何一次也没来看望。”
“主子还不知道,皇上为着主子的病,特意命人去请昭阳宫主进宫。那昭阳宫主隐居多年,人都知道,他是不轻易出塔的,为着您,皇上不知怎样才求得他,足见皇上疼爱主子。”
“父皇固然疼爱,只是本宫素来福薄体弱,只怕天不假年。”昭惠道。
“主子快别这么说,您要是有什么,皇上得心疼成什么样子。”楚云道,“前些天,听说皇姑和穆亲王的母亲在道观不太好了,皇上就伤怀许久,更何况是他最疼爱的您啊,您可千万要保重贵体。”
“穆亲王,皇姑奶奶?父皇也真是的,留着这两个逆贼的性命做什么。非得逼着本宫,费心除掉这两个眼中钉才行么?”
“殿下……”
“罢了,楚云,你去中华门外等着高静存,等他下了早朝,带他来见本宫。”
楚云领命出了门,淑瑾走回寝殿,将左右的人全部支走。自己独自留在殿里。这寝殿本是一间清冷素净的内殿,除了供桌,三清像,和满室的香火味道,不见一点繁杂奢华,倒与这主子素来的作风大相径庭。淑瑾体弱,为着保命,多年敬神上香,抄经念咒,此刻,他独自守在屋里,却不是为着这些。他走到西侧的梨花木柜子前,转了转把手,这柜子缓缓移开了,一面壁橱呈现在墙面上。这壁橱分三层,淑瑾打开第二层抽屉,只见抽屉中,有一柄剑,一枚符袋。淑瑾将那宝剑取出,缓缓打开剑鞘,只见这宝剑青光凛凛,冰冷夺目,淑瑾望着这稀世珍宝,兀自浅笑吟吟。半晌,竟自顾舞剑起来。他向来重文轻武,倒是难得有这样英姿落拓的时候。他风神秀美,即使挥剑,也依然带有清影徘徊的意境。舞了半晌,待他转身向前出剑之际,才发现身后有人进来,他来不及收剑,倒是面前的人,身手敏捷,将剑挡了过去。那来着不是别人,正是高和之子高静存。此人魁伟舒朗,虽比淑瑾大了十四岁,却能言善道,武艺高强,奉承淑瑾,鞍前马后,无不尽心,故深得淑瑾欢心。淑瑾被这人一挡,虽没倒地,却踉跄了几步。静存忙下跪道:“殿下,臣失礼了,请殿下恕罪。”淑瑾将剑放回剑鞘,笑道:“静存请起,要是把你刺出个好歹来,本宫今后可靠谁去。对了,你倒说说,本宫的这番剑舞,如何呀?”
“回殿下,舞剑本是武夫所为,只因殿下风姿清举,所以不觉凌厉,唯觉有清影徘徊之美,仿佛是天界仙人所舞。”
“听说,父皇跟前来了一个会舞刀弄剑的太监,可见最近,舞剑之风,倒很是盛行呢。”静存道:“殿下,那宦官叫李云书,很是有些本事,待来日,微臣带来给您瞧瞧。”
“一个奴才而已,本宫见他作甚。”
“是,是,可是殿下,您平素并不着意于剑术,为何有这般宝物?”
“你也看出这是宝物了?”淑瑾将这剑送到静存手里,静存接过,细看这这剑,越发觉得这剑通体精致非常,华贵冷艳,赞叹不已。淑瑾道:“静存,你可知道,江湖传言,霜华宝剑,乃世间至宝,此剑分为雌雄两股,若得着这两股剑,那边可称霸天下,无人能敌了。”
“殿下,莫非你手中这股就是??????”
“不错,这是那股雄剑,另一股,本宫听说,被昭阳宫的人寻得,送去给皇姑了。”
静存言辞恳切道:“殿下,若果真如此,这东西在您这儿留着,甚是不祥。殿下还是早早送走为妙。”
淑瑾将剑放回,道:“你说的对,此物所以经过我手,也是有些因缘的,只是本宫并非江湖中人,要此物有何用,反倒招惹事端。昭惠他一心钻研武学,此剑送与他,最相宜。”
静存道:“不可,昭惠他虽钻研武学,却生性淡泊无为,纵然得到此剑,也必定会成人之美,献给刘祯,果真如此,那个刘皇姑,可不是善类??????”
“哼,她不是善类,昭惠也未必清清白白。”淑瑾一听此言,顿时面露不悦,“静存,你对这位昭惠公子的评价,会不会太言过其实了,在本宫看来,这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是,是。”静存忙说道,“此人面貌随和,不清楚他为人的,谁不是一开始为他所惑呢。”
“好了,”淑瑾道,“我今天要交代给你的事很简单,记着待他回来时,想办法把剑送与他。至于,有关这剑的其他事情,你不需要多问。你跪安罢。”
“是,微臣遵命。”静存见淑瑾这一气,非同小可,又想他最近病势渐重,喜怒无常,便也不便多言。只得说些淑瑾喜欢的话来听。什么最近教坊新排的曲子,什么画院的新作,说到尽兴时,还再三要淑瑾亲自考考这些艺人们的琴艺画工,淑瑾素来爱这些事,自然听得心情愉悦。
静存前脚刚走,淑瑾就咳嗽不止,几乎瘫倒。楚云闻声,急忙端着药上前,被淑瑾一手推开,道:“喝这个有什么用,快把本宫的茯苓丹取来!”楚云又赶忙去取茯苓丹,淑瑾吃下一颗丹药,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楚云道:“殿下,张夫人的这丹药的确灵妙,每次您一用,起就顺畅了。”
“这药,保得了本宫一时,却救不了本宫的性命。”淑瑾道。“左不过下个月,令真姐姐也会进宫,让她为本宫用卦爻之术,指点迷津罢。”
“殿下,张夫人不是说过,妄问天机,太损福报,不让您再三求卦嘛。”楚云劝解道。
“对,姐姐是这么跟本宫说过,楚云,你说,本宫是不是执念太深,太过急切了?”
“主子,您多年抱病,心思难免比别人重些,再有,奴才瞧您,平时侍弄那些琴棋诗画,难免扰乱心志,倒不如,多看些圣贤书籍,先定定心,皇上见您学问长进了,也为您高兴,您说呢?”
“你这奴才,虽大字不识几个,倒还真有些见识。”淑瑾道,“罢了,本宫左右无法出太极宫,就潜心读些圣贤书罢。一想到昭惠,本宫心里乱得很。”
淑瑾正在太极宫将养,看书看得烦闷,恰有御前的太监来报:“殿下,皇上今日请了众位京城名士,去碧落亭谈诗论文,皇上想着您喜好这些,又怕您病中闷气,所以特意让奴才来问问,您是否一同前去呢。”
“谢父皇,不过,本宫素来怕冷,昨夜又刚下了一场冷雨??????”淑瑾正自犹豫,那小太监笑道:“殿下,张侍郎父女也在御前侍奉。”淑瑾嗔怪地指了指那小太监的额头,道:“少在这儿贱嘴薄舌的,本宫一会儿便去。不过,令真姐姐与他父亲素来不睦,今天怎么倒一块儿过来了?”
“张夫人原是来为颐妃娘娘送丹药的。皇上素来喜爱张夫人,所以特意召见。恰好张侍郎大人也在,并不是一块儿来的。”
“姐姐的夫婿小乔大人,最近一直病重,难为姐姐,这时候还想着母亲。”淑瑾叹道。
来到碧落亭,只见几个皇上宠爱的文官和名士,皆在座谈笑风生。
这其中,却以一位玄衣美人,最为引人注目。这女子面貌约二十余岁,生得雍容端静,风骨不凡,端坐于众人之中,神情疏朗,皎然如月。虽然年轻,衣饰却俭朴素净,颇有几分仙风。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淑瑾口中的令真姐姐。这张令真是侍郎张懋华之女,已故张贵妃的侄女。因其自幼好道,又才情出众,人品清高,待人处事,慈悲良善,人都谓其是当代奇女子,日后必定能位列仙品。张令真也将修道之事,作为人生大事,立志终身清净,谁知后被父亲所迫,嫁与乔敏,一直深以为憾。张令真风度娴雅,才思敏捷,在众人前应答得当,因而深得皇上和淑瑾喜爱。不时可进宫觐见。然而她虚怀若谷,并不以此为念,除非酬答,并不曾作诗属文。淑谨素来病弱,得知令真善于推演卦爻,便时常求其指点迷津,令真见淑瑾年轻可爱,淑瑾母子又信任自己,所以也经常为他们祈福解惑。如今,乔敏病中,她虽然日夜操心,但是为了给颐妃和淑谨送丹药,还是常常进宫。此是后话。
且说皇上命人取来锦瑟一部,道:“令真,朕许久未见你,听闻你的琴艺越发进益了,恰好朕近日得来一部龙虎山道韵曲谱,其中有一曲澄清韵,深得朕心,只是宫廷乐师,弹不得这雅乐,近日可否弹奏一曲,在座众位,今日也算是有耳福了。”
张侍郎素来喜欢应承主上,此刻还未等令真发话,便忙道:“陛下,小女不过略有微才,今日承蒙皇上青眼,自当奉命演奏。”张令真素性矜持,不愿在一众王公前显露,再加上近日为乔敏的病症所扰,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见父亲身为侍郎,却如此巧言令色,大失水准,心下更是厌烦,道:“皇上,这澄清韵,素来以昭惠公子所奏,最为尽得其妙,奴才并不擅长此曲,且有公子珠玉在前,岂敢班门弄斧,污了皇上和诸位大人清听。”
皇上笑道:“朕知道令真虚怀若谷,不爱显露,如今,只是朕闲来召集文士们小聚取乐,并不是在道场,想来即使稍逊色于昭惠,也不会得罪诸位天人罢。”
令真见皇上如此说,也就只得演奏,不过是平平的弹了出来,虽则如此,因其技艺过人,还是引得在座众人赞叹。皇上大喜:“好,令真不愧为一代才女,有林下之风。这般才情,连朕的众女儿也不能及。”
“令真姐姐果然是仙姑降世,一曲仙乐,便让父皇圣心大悦。”淑瑾笑着走来。令真道:“太子殿下见笑了。”
“哪里,姐姐博闻广志,无所不会,本宫敬服。”淑瑾道,“本宫最近,也打算研习圣贤经典,一来可明义,二来,也是为着养病,平心静气,姐姐无书不通,可否指点一二,读何书,才能增长学识,淡泊心志?”
张令真道:“殿下,令真虽早年读书,在父亲的教导下,研习经典,但令真以为,世间的至文,唯有两阙道韵而已。”“是哪两阙?”
“金骷髅,银骷髅。”令真道。
“这……”淑瑾有些愕然。在座亦是不解。
“令真!休得无礼,在座的都是些饱学之士,岂容你在这里妄言造次,轻慢圣贤,将些末流小学拿来哗众取宠!”张侍郎厉声喝道。“哈哈,张爱卿,令爱本不是俗家人,见解自然与一般士大夫不同,何必训斥。”皇上道。
“皇上恕罪,臣女还要去颐妃宫中送茯苓丸,先行告退。”张令真道。
淑谨道:“多谢姐姐,姐姐慢走。”
“殿下客气了。”张令真向淑谨再拜,接着便转身离去。
“你??????”张侍郎指着令真的背景,犹气个不住,淑谨道:“张侍郎,姐姐是习道之人,又是当代才女,性情难免孤高,皇上尚不计较,您又何必动气。还是坐下说话罢。”
张侍郎一见淑瑾这般说,又立刻坐下,应承个不住。淑瑾偏爱张令真,不喜张侍郎屡屡苦待令真,所以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善。张侍郎虽心下略有察觉,却也不敢多言。
淑谨道:“父皇,听闻乔敏大人的病势愈发重了,想来姐姐心情不佳,还要惦记着我和母亲的丹药之需,也真是难为她了,父皇倒不要计较她礼数上的不周之处。”
皇上道:“这是自然,令真这孩子,是何等的好来,年纪轻轻的,倒也可怜。不过,昭惠与乔敏素来要好,想来惠儿这次回来,必会前去探望。稍作宽慰了。”
“这里面的事,张大人自然是清楚的。”淑瑾一听皇上好端端提起昭惠,心下不快,便转身向着张侍郎发作。皇上见淑谨任性,也不忍当面责怪。
且说令真去颐妃那儿送过丹药,又被颐妃留住,略坐了一会儿。张贵妃生前宠爱令真,时常将她召进宫玩耍。令真灵慧可爱,深得宫里人喜欢。谁知,成婚不过两年,贵妃病逝,令真的夫君乔敏,也病势日重。如今令真年纪轻轻,便多遭变故,更是添了她深沉渊默之气,平素之言谈举止,全不像一个年轻夫人,倒有几分昭阳宫刘皇姑的丰采。
这颐妃,是淑瑾生母,得知令真擅于炼制丹药,又是拜在上清派高道门下,自己和儿子一向体弱,便常托令真炼丹,自己也多以厚礼相赠。令真平素打扮俭朴,对于颐妃所赠财物,却一概照收
不误。今天,颐妃以一幅虚靖天师道像相赠,却着实让令真又惊又喜:“娘娘,您从何处得来这等宝物?”
“本宫听说,你素来仰慕虚靖天师的圣德,常常恭读其语录,兼修炼内丹,这幅道像,世间原只有一幅,供奉在天师府,这幅虽是临摹之本,不过已是十分难得。是淑瑾的手下,途径龙虎山时求得的。想来此物,留在我这儿,总不及送给你这至诚之人,日夜敬拜为好。”
一向冷静自持的令真,捧着这卷轴,竟有些感慨万端,眼角隐隐有泪:“虚靖天师,乃是一代高道,年少之时,便志在冲淡,这样高洁尊贵之人,真是举世难寻,更不要说,其道法高深,非我尘世草芥之人能企及一二。只是,当今世上,也有一人,清净如他,命运却是崎岖多舛,令人惋惜啊。”
“令真说的是何人?”颐妃问道。“哦,没有谁。”令真笑道。
“看到这画像,我倒想起另一件趣事。前些年,外国使臣来访时,恰好赶上了端宁大长公主进宫参加太后的寿宴。皇上请使臣里的画家,给咱们刘皇姑画了幅相,一副留下了,一副被他们带回了西洋,恰好前几日,那国使臣,又再度来访,说起了皇姑那画像,一带回国去,便风靡了宫廷,人人都被这中国美人给迷住了,争着要去观赏。”颐妃坐在榻上,抿了口茶,闲话起来。
“有这等事?不过也对,说起这位端宁大长公主,真是风度翩翩,众贵族女子中,哪有一人能与她比肩?”
颐妃道:“此人性情深沉,不动声色,与一般女子,是有些不同,若她真能潜心向道,倒是苍生之福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人来报,太子来访。
“母亲,令真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儿?”淑瑾一路快走,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令真来陪我说话儿呢。”颐妃道。
令真道:“您不是在碧落亭吗,怎么这会儿就走了?”
淑瑾道:“本宫看着没意思,便借故来看看你们,姐姐,听闻乔敏他病了些日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令真道:“乔敏去岁骑马时不慎跌下来,又受了寒,所以缠绵病榻至今。可怜他如今还惦记着,今春以来还未向您请安之事呢。”
淑谨道:“哎,命薄如本宫,抱病多年也就罢了,乔敏这样德行贵重的人,竟然也落得这般,真是天数茫茫,不可揣测。”
令真道:“殿下,我因着乔敏的病,最近轻易是不进宫的,你若有事,可以现在就告诉我,看我是否可帮你。”
淑瑾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一年年的熬着,这些日子,倒觉得看透了生死大限之事,体表之病,倒无所谓了。”
令真道:“这就是殿下病中无事,所以胡思乱想了。如此,太子可每日诵念北斗真经,常保太平清净。”
淑瑾道:“我听姐姐的就是了,我另有事情要告诉姐姐,姐姐向来谦逊,不爱作诗属文,不过以往也留下不少应酬之作,我闲来帮姐姐多方收集辑录,抄写成册,也算不辜负姐姐一番才情。”
“殿下,那些诗文,大多是我奉命所作,本就无甚过人之处,怎可如此招摇?”令真道,“我多年来一心向道,不慕虚名,只求位列仙品,倒不要这才学上的名声。”
“非也,姐姐的诗词,风调高华,不同凡俗,此举乃是让世人看到修道之人的学养风范,姐姐你纵然不喜世俗名声,也要做修道之人的表率呀。”
令真欣然道:“如此,只可辑录些讲论修仙之事的作品,不可把些席间之作放进去。”
几个人闲话了一阵,令真见时间已久,便先行告退。刚走出颐妃宫里不久,却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令真只停了下来,并没回身。
“你方才在席间,故意作态,是什么意思?”走上前来的,是侍郎张懋华。张懋华、张贵妃兄妹,原本出身平平,只因张懋华天资过人,于科举上发迹,这才有了张氏一族的显赫。张懋华心气高傲,见自己的女儿貌美才高,便悉心教养,必得让她嫁与望族才好,谁知,张令真为人清高固执,与他常常相对,后更因仰慕昭惠,一度立志效仿昭惠清修,终身不嫁。只因乔敏偶一见她,便惊为天人,日夜相思,苦苦求娶,张懋华又一心想攀附乔家,这才逼令真成婚。婚后,乔敏待令真自是万般敬重,而令真自知一切已成定局,只是怀恨在心,平时更加淡漠寡言,除了侍奉夫君,只是钻研方术,终日修炼,即便这样,乔敏还是对其痴迷不已。
“父亲何出此言?皇上和太子对女儿宠爱有加,女儿只是据实相告,想来主子们不会怪罪我这表里如一,不善谄媚之人。”令真冷冷道。
“哦,”张懋华道,“那么,谁是谄媚之人?”
“人心上有神明鉴察,我自不敢替神明妄论。”
“张令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修道,其实,你心里贪图名声,恨不能人人看你是个圣人。你这种欲壑难平的人若是出了家,天长日久,那才是要闹出笑话。”
“哦?”令真转脸看着张懋华,那原本柔和的相貌,此刻显得格外阴冷娇艳,“我欲壑难平,那么张大人你,岂不是丧心病狂了?你逼我入火坑,害得我一辈子不能遂愿。可是你唯独忘了,只要我离了你身边,也就由不得你摆弄了。到时候,谁道高一尺,谁是一场空,还两说呢。”
“乔家岂容你放肆?”
“父亲误会了,我在乔家,素有贤名,全府上下无不敬服,我侍奉乔敏十分尽心,自去岁至今日夜不离身,就连乔大人,也不会如我这般关心呢。”
“你可不要乱来。”
“张大人想什么呢,生死有命,总归与他人无干。”张令真微微一笑。
“好,张令真,我果然没看错,你天生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妖妇,妖妇!”张懋华冷笑道。
“昭惠殿下不日就要进宫了,我自不会与你一般识见。”
“你还想去见他?真是不知羞耻。”
“不是我要见他,乔敏他对昭惠殿下向来仰慕,此次,恐怕迫不及待,要迎接昭惠入府小聚呢。”令真笑道,“张大人若不怕自己扫了大家雅兴,也可同去。”
两人正自僵持,却见一队太监慌慌张张的从永定门方向奔来,见着张氏父女,为首的忙下拜。令真道:“各位公公,出了什么事?”
“张大人,夫人,高太皇太妃,薨了!”为首的太监慌张失色。张氏父女听闻,面面相觑,吃惊不已。高太皇太妃,乃是刘祯和穆亲王刘禄生母。
“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令真道。
“回大人,回夫人,高太皇太妃自端宁大长公主离宫后,也离宫去往华清宫修道,就在今天,从华清宫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妃功成圆满,于昨夜化解了!”
“太皇太妃既是化解而去,她一生又是高风亮节,淡泊为志的人,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亲王和大长公主知道,也会感到欣慰。”令真道。
此次太皇太妃薨逝,刘氏兄妹必定会一同入宫。刘禄已是多年未进入宫廷。如此一来,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令真年岁尚轻,除了对昭惠殿下的生平知悉,其他一概宫廷秘事,虽然早有听闻,却不知确切底细,张懋华当年却已经是内阁首辅乔惠的门生,这兄妹和太后、皇上之间,是如何殊死争斗,朝廷如何混乱一时,种种场面,在他想来,依然惊心动魄,历历在目。
“当年,当年如不是昭阳宫主……只是,既有这段缘故,她刘祯又怎么会去往昭阳宫,而宫品梅竟也肯收留他?”张懋华犹自叨念,只是世殊时异,风波再起,天数茫茫,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揣测。一切,也只待天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