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和洪燕虽然没有亲自参加北平“一二·九”、“一二·一六”的学生运动，但是他们在陕北高原听到这两次游行的盛况，非常兴奋，他们向组织提出了回北平的要求，白山设想趁这个机会拉出些爱国学生成立一支新的抗日游击队，出关去为红军挺进东北收复失地当开路先锋。但是组织上研究以后告诉他们说：“红军北上抗日，当前在陕北面临的最大障碍，是张学良的东北军。中央军委已经设立了东北工委，专门负责争取东北军的工作。你们都是东北人，领导上希望你们留下做这项工作。”
白山和洪燕愉快地接受组织上安排的工作。
组织上还告诉他们，北平已经有地下党同志来向党中央汇报，北平流亡青年组织的读书会，已经由北平地下党领导，叫白山和洪燕放心。
白山和洪燕到东北工委报了到，季明对洪燕说道：“我们把高复东当成重点争取对象，因为他给张学良当过卫队营长。当了团长有事也都给张学良直接打报告。这些天来高复东在学习班里态度有变化，也很用脑子想问题；听到北平学生发动了爱国救亡运动也很激动，可是他有个思想疙瘩：反对******‘攘外必先安内’，可是你们共产党也在‘攘外必先安内’，不然为啥把东北军打得这么苦？我们说张学良在东北对日本一枪不放跑到关里来打红军，他说：‘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问他是怎么回子事，他又说：‘败将没有发言权，说啥你们也不信。’洪燕，你以前跟高复东认识，希望你跟他个别谈谈，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情况。党中央估计国民党营垒在抗日问题上有分化的可能，我们打算着重研究研究张学良和东北军。”
洪燕一听连忙回答说：“好，我马上跟他谈谈。不过，他已经知道我真是共产党员了，是否还肯说心里话，那可就不一定啦。”
“尽可能地想办法启发他多谈谈吧，也许他在学习班里有顾虑，见了熟人就会无话不谈啦。”
洪燕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邀高复东到自己住的窑洞来。
高复东接到通知后，以为是红军负责人约自己谈话，走进窑洞前按照白军礼节站在门外高声喊道：“报告！”
洪燕答应一声：“请进来！”高复东拉开风门进来，一看是熟人，还感到意外。洪燕请他坐下，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板凳上，扯开嗓门说：“闹了半天，你早就是个共产党这方面的人呀！”
洪燕笑笑说：“没有想到吧？”
高复东连声说：“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
洪燕说：“当时你顶住中央宪兵的压力，不准他们抓我这个东北难民，表现出你对******的‘攘外必先安内’这个卖国政策一定很不满意。”
高复东却摇摇头说：“哪里，哪里，我当时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洪燕亲切地问道：“学习了这一段咋样？”
高复东的赤红脸放射出光芒，愉快地回答说：“学习了红军从‘九一八’事变以来到今天的宣言，才知道共产党是一贯主张抗日的。昨天你们党的军委副主席，给我们讲话，上台就批评了东北军一顿，可是后来又说：‘你们东北军为啥打败仗呢？不是因为装备不好，不是因为素养不行，是你们不知道为何而战，不知道为谁而战，如果知道了要为民族而战，为人民而战，将来在抗日救国的战场上，东北军会成为很出色的部队！’这批评得好，批评得深，也给了我很大很大的鼓舞。我一夜没有睡着，非常的兴奋。‘两国交兵，攻心为上’。你们算攻到东北军的心里去啦！红军喊口号，要东北军调转枪口打日本，打回东北老家去，真正抓住了东北军官兵的心。如果红军长征万里，真是为了北上抗日，再东渡黄河挺进平津，挺进东北打日本，我看张学良将军也要动心的！”
洪燕连忙问道：“张学良动啥心？”
高复东自负自信地回答说：“他会赞成红军的抗日行动。起码是同情的。”
洪燕不相信地说：“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张学良是******的左膀右臂？‘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正像民歌唱的：‘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后来日本进犯热河，进犯长城各个关口的时候，他坐在北平又不抵抗，竟跑到外国游逛去了，学一套法西斯本领回到国内，主张拥护******当领袖救中国，又拉着东北军南下打红军。红军长征万里，北上抗日，他又追赶到陕北。陕北这几次反革命‘围剿’，不都是他一手部署的？红军如果东渡黄河天险，挺进平津，挺进东北打日本，他还能不趁这个机会进抄红军的后路？”
高复东摇摇头神秘地笑笑说：“从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可是实际情况复杂得多，局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洪燕趁热打铁地追问道：“你这局内人这样说，有啥根据？”
高复东把赤红脸一绷，又自负自信地回答说：“当然有根据啦！”
他沉默一下站起来，接着说：“去年‘九一八’事变纪念日，报纸上大骂他不抵抗丧失了东北。他看见了，气得脸色发青，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旧电报，高高举着说：‘沈阳事变的时候，是我主张不抵抗的吗？我爸爸被日本炸死在皇姑屯，我的部下也都是吃东北高粱米长大的，我肯白白地放弃东北不打一打吗？我肯把东北丢掉来关里当叫花子吗？你是我的亲信，你看这电报！’我接过电报一看，有这样几行字：‘汉卿兄：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弟中正铣’……”
洪燕马上追问说：“真有这种电报，你亲眼看见啦？”
高复东痛苦地摇摇头剖白说：“嗨，我还能跟你说瞎话！我当时是他的卫队营长，正值班守卫，看了这个电报也很气愤，原来张学良是替******背着这个不抵抗的黑锅呀！”
洪燕更加不平地追问：“那，张学良为啥不公布这个电报？”
高复东又为难地摇摇头，回答说：“我也那样想。可是他收回那个密电的时候警告我说：‘因为你是我的亲信，我才叫你看这个电报，你要是随便说出去了，我就枪毙你！’哎呀，还公布呢，背后说说都不行！”
“那为啥呢？”
“后来我问他的秘书赵浞小姐。她说：日本得寸进尺，占领了沈阳，占领了东北三省，又进攻热河和长城各口。全国人心沸腾，追究责任。******叫张学良承担‘不抵抗’的罪名。张一向爱讲江湖义气，答应了。可是******还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使自己原形毕露，就想杀张灭口。在逼着张出国时暗中布置了一个刺客，冒充东北难民，趁张上轮船的时候行刺。张的一个好朋友知道了这个阴谋，借口轮船码头上人头复杂，请求宋子文派兵护送。宋子文跟张一向很要好，不知道******在背后搞暗杀，就派自己的税警团戒严，并且亲自送张上了轮船，张这才脱了险。张出国之后，******调东北军南下打红军，东北军按兵不动，******不得已又调张回国。他想把不抵抗的罪名永远贴在张身上，就向张索要那封密电，张心里也明白，回答说出国以后不知下落了。所以张对这封电报十分保密。”
高复东越说越兴奋，讲了许多张学良和******勾心斗角的故事，洪燕都汇报给了季明。
不久，东北工委又安排白山和洪燕陪同高复东参观黄河天险，还派一个班红军护送。上级通知说：西肤（西安——肤施）大公路东各县各区都有游击队、赤卫队接送，叫白山和洪燕只要多注意高复东的思想情绪，随时做些工作。白山和洪燕接受了任务，就和高复东一同出发了。
高复东见只有一个班护送他们，担心路上遇到国民党大部队，毫无抵抗能力，后来见这个班不论转到哪里，总是对敌情了如指掌，运动自如，如鱼得水。仔细一注意，原来这个班每到一处，就有地方游击队，或者村里的赤卫队自动来报告周围的敌情。这对高复东教育很大，因为他几次带兵和红军作战，派出的侦察兵总是回不来，前哨排也经常不知下落。成天像睡在鼓里，忽然听见这里枪响，忽然又听见那里枪响，派队伍去围剿，却又什么也找不见。等到精疲力竭了撤出，红军又突然人山人海地涌上来，啃着不放。高复东原来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今天在红区里见到游击队和赤卫队的活动，才恍然大悟。于是他暗暗下决心：“如果再有机会带兵，也得这样干，这就是红军的政治。要想打回东北收复失地，没有这种政治就不行！”
他也想观察观察红区的行政人员的活动，可是总分不出哪是老百姓，哪是“官老爷”。有一天，他转到一处，看见满屋子都是男男女女的老百姓。有的盘腿坐在炕上，有的挤着立在地上。炕头上摆着一张小饭桌，还有人趴在上面写字。高复东看着纳闷，猜想是围着小饭桌赌钱吧？却又没有赌具和零钱；办红白大事的吧？又没有像新郎、新娘的，或者披麻戴孝的丧主。高复东小声问白山。白山回答说：“大概是开会的。”
洪燕走进人群，问了问一个年轻的妇女，回头向白山和高复东说：“县苏维埃主席，也就是县长，召集区、村干部解决两个村的争水问题。”
高复东惊讶地问：“咋的，县长！哪个人是县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