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比冬雪融化得更快。聚拢在大人怀抱里的几个孩子,都不知道相拥的感觉如何不见的,忽然之间,就只听得洋流的拂绕、人鱼三更空寂的悲啼!
相遇从来都只是因缘际会的幻梦、时空交错真假相依的刹那。时空的裂口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弥合了。怀表滴滴答答有气无力地响了几下,停止了走动。
人鱼兵将、透明穹隆、蓄氧水池、小人鱼以及三位大人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银河里蓄满了幽蓝的小花骨朵儿,在这后半夜向大海深处的胭红色珊瑚迷宫投来冷冷的眼神。几颗散漫淘气的星星,挣脱了集体束缚,懒懒地飞进大海的怀抱,溅起几朵暗橘色的水花。
“爹——爹——“弥笙对着天空喊道。天鹅星座微微眨了眨眼睛。
弥纭默默地拍拍弟弟的肩膀,把他的头发全都抚乱了。
碧汐开口问道:“纭姐,怀表和你的画册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告诉我吗?“
“你要听?“
“嗯“,碧汐认真地点点头。
弥纭把熄灭的海蜡烛放在一处平坦的石台上,对蜡烛吹了一口气,蜡烛燃着了。她勾了勾手,让碧汐和她并排靠在那块礁岩下,说:“也好,这回你们终于信姑姑的话了。话说这个表的玄机还挺多,咱们一件一件掰扯。“
她没有叫弥笙,但她知道弥笙也在竖着耳朵。
她借着蜡烛的光亮,打开了怀表的盖子,指着“云生结海楼“,说:“这句原是说天上的云朵变幻,结成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但在这里,云指的我,生指的弟弟,而海楼是幻梦般的海乡岛往事。这句话是讲我们姐弟二人将与海乡的往事结缘。“
“爹告诉你的吗?“弥笙问。
“是。“
“我只猜到过你我名字的来源。“
“现在呢?“
“每个人心里的海乡都不一样啊!不只有我们一心想的动物种群生态。“弥笙叹了口气。
“你现在愿意我和姑姑过来了?“
“当然!“
“你怎么看爹?“
“万分崇敬!“
“你想了解他的过去吗?“
“如果证据确凿的话,我愿意听。“
“好!你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被催眠后,碧汐出卖了我,和你们串通一气,替你们搞到了考察的合理证明,然后把我抬到了船上!“
“哈哈!你还真那么认为,碧汐,听听人家对你的怨念!“
“不用,我早原谅他了。“弥笙淡淡说。
“哪有?“碧汐瞪大了眼睛,“我跟你一样被劫到这里的,否则,我也不会问你姐姐怀表的事!你动脑想想吧!“
“劫?我跟姑姑还真成江洋大盗了!这个身份我喜欢!“弥纭微微一笑。
“不然,你们要不是江洋大盗,希望号是怎么碎的?你得对它有个交待啊!“提到希望号,弥笙就伤感。
“这个,你还不如怪这只怀表得了!“
“怎么回事嘛?“
“说认真的,我们就从那天你为爹守灵开始吧。碧汐,你应该记得一进门的事情。“
“是,那天我和姑姑接纭姐回家来,发现弥娘还在前房里休息,我没有惊动她,直接到后院你那里去了。姑姑和纭姐先去跟弥娘打招呼,所以在后面。你知道我一进门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我直接走进了你的梦中。弥爹的屋变成了一片蓝天白云下面的一片草地,我看到了姑姑年轻时候的样子,你和纭姐好小,你在啃手指吃,你们在一起玩得挺开心呢!“
“别提这个,后来呢?“
“你们在草地那边说着什么,还朝我指过来,你们抛开的纸飞机里有一架击中了我,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姐姐,后来你们做了什么?“
“我和姑姑啊,我们在门外就听到滴答声,便知道你轻则冬眠,重则在梦境中深陷回忆不能自拔,就提前做好了准备,看准怀表的位置,赶紧拿到了它,按住指针。“
“但我并没有在家里醒过来!“
“那是因为姑姑看了你调的位置,不知你逆时针拨了多少圈,就凭感觉按顺时针拨了两下。“
“不可能,如果这种时空转移和表盘圈数有对应关系的话,你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会在哪一处停下!你们只是想把我也带到这里。然后,你们砸掉了船!“
“砸掉了船?你想想那段木头漂浮了多久?“
“啊,我记得那块碎木一副饱经岁月的样子,难道?——这是未来?“
“你很聪明,弟弟!“
“我受够欺骗了!“
“我受够你纠缠于现实了,所以我搬出家。“
“你知道因果错置的后果吗?姐姐!“
“因果不过是事件按照时间的排序。但在梦境里,在我所从事的创作里,我们可以在任一事件当中穿梭。请你将这怀表当作引你入梦的东西,因为它来源于梦,自身也是一个梦!“
“但请你知道,我不是你和姑姑的作品!“
“我懂。但是画出来的你就是我的作品了。“
“通过怀表进入画里控制任何人都是不道德的!“
“宝贝!你要记得,我的画只是生活的记录,记录和海乡有关的所有人的梦中情节。当你有所想念,把图翻到那一页上,核对时间,就可以进入其中,与里面的人物交流。待梦的时间过去,你自然又会回到所处的现实中。这是怀表的第二个用途。重温过去刹那的感动,便是画加上怀表的目的!“
弥纭说完,把怀表递到他手上,说:“本来也是爹想由你保管的,交给你了!“
“好啦,姐姐,阿笙,咱们说话已经快到五更天了。我们不回去的话,姑姑会着急的。“碧汐怕他们吵起来,连劝道。天确实快亮了,海水中漂着难以觉察的淡玫瑰色,蜡烛燃尽。
“其实,刚才看到爹的时候,我早已经不怪你们啦!我们回家吧,姐姐!“
“家?“
“嗯!爹生活过的地方。“弥笙也很认真地点头,又说:“但也别忘了,陆地上的亲娘同样也在静止的时光里等候我们!“
弥爹的信
笙儿:
姑姑和姐姐一定已经把用法教给你了。你是个稳重的孩子,思维缜密,很像曾经的我,一定会好好运用的。
在大事上要和姑姑姐姐商量,尤其不要以为你姑姑没有见地,不要跟姐姐争吵。姑姑是我们家的守护者、救命恩人,姐姐是和你一样的宝贝。
海乡岛有很多会说话讲道理的动物,你和碧汐一定会着迷的。
但也别忘了我们的家,你的妈妈,要爱她,照顾好她。
我不知你的淑芬阿姨是否还在人世,我今生不被允许再和她见面,如若见到,代我问好。你不会怪罪爹吧?你有什么样的情绪,我都理解。
我不指望你多深究家族始末,你对这方面没有兴趣,不要勉强。
你和碧汐能调查研究这些动物,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不要把人鱼的存在和说话的动物公之于世,这是为了他们的福祉考虑。
也不要把这里的故事讲述得过于动人,他们只需要活在少数人的心里,更喜欢被人类遗忘。这一点,你要多提醒你姐姐。
你的人鱼姐姐也有个名字,她叫“弥浔“,在人鱼的国度,她被称作“公主殿下“,这是个小小的笑话。
好了,以后的人生,你会过得很自由。祝你幸福!不要像爹这样太爱喝酒,否则,就会陪伴不了爱的人。
海乡岛欢迎你,开始你们的行程吧!
弥爹
读完这封信时,他们已经偷偷地越过篱笆,回到自己屋里一个多小时了。直到拂晓,弥笙都还清醒着。弥纭的海乡梦志仍然翻在那页,但内容已经变了:浔不再孤单,她被亲人们拥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