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宝璐跑到了邻居陆大伯家门口,敲开了他们家的门。
陆大伯头戴黑色线帽,裹着一件黑色棉袄。打开门,见是她,脸上略惊讶了下,“宝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三毛叔叔的原名叫宋思清,因为他总爱把头发剃光,顶着个光头,所以其他人都戏谑的称他为光头。
但在当时,尚且年幼的阮宝璐就觉得,“光头”这个称呼可一点都不好听。
恰好那时,村里的村委会组织放露天电影。那场电影阮宝璐也去看了。电影的名字叫《三毛流浪记》。
打那时起,她就开始叫宋思清三毛叔叔。忽略掉三毛那稀少的头发,也跟叔叔差不多嘛。而且,三毛叔叔可比宋叔叔亲切多了!
陆大伯曾听宋思清提起过,阮宝璐现在在哪个城市工作。
他没去过,只知道在很远的南方。
在陆大伯看来,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这样远的距离,怎么也得坐好几天的火车吧。
怎么阮宝璐就跟变魔术似的,他昨天才给她打了电话,她今天就到了?
阮宝璐脸色焦急,说话甚至都有些颠三倒四:“陆大伯,家里,我叔叔,没有,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越说眼眶越是湿润。
这种情况下,她没法不往坏处去想。
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只有三毛叔叔这么一个亲人……
“嗐,这孩子,你别哭啊……”陆大伯看了也动容不已,“你叔叔估计去你们地里的那个茅草屋了……”
沿着田野里高低不平的小土路,阮宝璐拼命奔跑,泪水泼洒了一路,她耳边响着的,全都是陆大伯的话——
你叔叔肯定是又去那儿了。那房子漏雨漏风的,我劝过他好几次。但他说,这个房子是留给你的,他不能……唉,他不能死在这里,免得你以后住的话,晦气……
永远不会倒下,永远顶天立地的三毛叔叔,生病了。
生了“很严重”的病。
茅草屋很简陋,几块木板拼搭出一个房子的形状,上面铺了一层植物的秸秆。当时搭建它是为了方便照看地里种的西瓜,免得被人偷去。
但现在叔叔住在这里,竟是想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
阮宝璐内心悲痛,无助,也气愤。
本就不那么牢靠的木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窄小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用空心砖和木板搭起来的床。
因为门板之间的缝隙大,所以房间里并不黑暗。
床上的宋思清形销骨立,乍一眼看去犹如晒干了水分的木乃伊,披着人皮的骷髅,身上盖着看不清颜色的被子。空气中,有霉味,也有人不常洗澡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
听到门声响动,宋思清朝门这边看过来——
“宝璐?”他的声音干涩而喑哑。
阮宝璐赌气似的,没有理他。她在床边、床底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水壶。这个人,没病死也要渴死了!
“宝璐……”他又在叫她。
阮宝璐却故意将头别到一边去。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唉,肯定是陆老头……”
阮宝璐忽然气极地大吼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做亲人!……”
“宝璐……”他声音低低地叫着她。他像有很多话要说出口,可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
泪水毫无征兆地在她脸上滑落。
“······连你也不打算要我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三毛叔叔艰难地掀开被子下床,体力不支让他摔倒了一次,他扶着周围的木板,一步两挪地来到门前往外看……却哪里还有阮宝璐的身影!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干脆从门槛上坐了下来。
这丫头现在就伤心成这样,如果······如果他走了,她该怎么办啊······
他是阮宝璐爸爸的发小,从师范毕业。但由于当时他家里穷,缴不出费,没能及时转正,教师编制被人“冒名顶替”了。
不得已,他当了这个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
代课的五年里,他多次在乡里的教学比武中夺魁,他的学生也获得荣誉无数。可他只是个代课老师。
他的薪酬没有正式老师丰厚。甚至,常常连代课老师微薄的工资也不能按时领取。
因此,他时常要向阮宝璐的爸爸借钱。
万万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突然。
原本一个完整的家庭就那样没了,只剩下一个无人照料的小女孩。
他不能眼睁睁袖手旁观,于是后来,他成了这个小女孩的半个爸爸,抚养至今。
思及此,宋思清咳嗽了几声。
但他连咳嗽也用不上什么力气。大概有一两天了,他滴水未进。
三轮摩托“哒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声音越来越响。
不多时,陆大伯把车开停到这茅草屋旁边。
“行了,宝璐也回来了,赶紧回家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陆大伯劝说着,就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宋思清却挣了下胳膊,甩掉了陆大伯搭上来的手。
“你们别劝说我了,我不想回去。”
看着宋思清,阮宝璐气愤地胸腔起伏不定,“三毛叔叔!”
哪知宋思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他说:“宝璐,你也别劝我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说罢,站起了身,又要往屋子里走。
阮宝璐和陆大伯面面相觑。
阮宝璐在他身后说:“好,你要住这儿就让你住。但你要先回家洗个澡吧,你看你脏兮兮的,都成糟老头子了。”
“……”宋思清低头看了下自己……
这几天他一直想着那个念头,没心思捯饬自己。现下看来,自己确实已经脏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好吧。”他同意了。
但他接着又说:“我洗完澡就回来。”
阮宝璐:“……”
家里面有煤气灶,但宋思清一直都没用过,煤气罐里的煤气还是阮宝璐上次回来时充的。
见她洗净了锅子,接了水,打开煤气灶在烧。
宋思清问她:“你要喝水吗?”
然后他又说:“我用炉灶给你烧。”
炉灶需要烧柴火。在这样的农村,柴火几乎遍地都是,不用花钱。
“好啦!你快去洗澡吧。我们家不差这点钱。”
宋思清凝眉看了锅子下面燃着的蓝色火焰,有些心疼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这才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大概是穷怕了吧。他们明明已经早就不用再为吃穿用度而发愁了,可三毛叔叔那节省到让人难以理解的习惯还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