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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花柳条喜接大买卖

天色已经昏黑。花柳条雇车推回棉花桃大集买的白线、染的花线,还给儿子墩墩和闺女朵朵带回二斤水煎包,省得回家以后再去做饭钻灶棚。上机织布是项累人的营生,女儿朵朵吃过晚饭便上炕躺下,伸展开她渐渐长成的腰肢,实实地歇上一夜。花柳条把自己织机的手艺传给了女儿朵朵,而且嘱咐:“女人有一手好活,人家才能看得起,到了婆家才不受气。”朵朵十分勤奋,已经练成织布能手,同村里的织布高手不相上下。儿子墩墩玩了一天,也躺下昏睡,他有点儿闷头闷脑,却也听话,像被鬼子抓走无音无信的丈夫。

起早赶集忙了一天,花柳条也感到腰酸,可是她没有躺下,而是坐在炕上纳鞋帮。用不着点灯,只凭手指头的感觉,她就能纳得横平竖直。这是她给袁传寿做的鞋子,一针一线都有心意。她相上他,靠上他,身子给他,心也给他,若不怎么叫贴心的人呢!她不让他为自己花钱,只要他跟她相好。他帮她做买卖,就是帮她挣钱,帮无音无信的男人照料这个家。只要平平稳稳过十年八年,女儿出嫁,儿子娶亲,就算撑起了这个主儿,上对天,下对地,也对得起列祖列宗。女人同帮他顶门立户的男人相好,是应该报答的,敞开门儿天经地义,也是祖祖辈辈都有的事,谁都不能怪罪。

可是,今天赶集回来,她一直心神不安。两人谁都没有想到,集上见到白五,身后跟一队挎匣子枪的汉奸队,骑的都是东洋车。水仙上轿的时候,她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凑前看过,大红巾蒙头不露脸面;那两个当送女的亲戚没有蒙头蒙脸,她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袁传寿的哪方亲戚。花家寨响起枪声,听说花三太死了,虎三营散了,水仙回来了,花柳条好一阵心惊肉跳。过后,从袁传寿嘴里,花柳条才知为救水仙,八路军的除奸队与蒲团长联手灭三虎营。花柳条惊喜交集,连连称赞:“八路军除奸队的那伙姐妹不平凡,凡人怎有那大的胆量?那是入虎穴,钻刀山!”三虎营灭掉,这一方平安许多,夜间也能睡个安稳好觉。但让人难料的是:没有打死的那只白虎,突然出现在棉花桃集上,无疑与袁传寿冤家路窄。袁传寿无力与白五对抗,只能先给蒲团长报信,再请除奸队帮助,不然他的生命难保,全家人也会受连累。袁传寿若有三长两短,还有她花柳条的好日子过?用乡间人的话说,那是“一根绳上拴的俩蚂蚱。”他跑不掉,她也蹦不了。从集上回来以后,她就盼着他早回来,给她送个平安的信儿,让她放下悬悬的心。可是不知为什么,如今已经日落天黑,仍然不见他露面。是让蒲团长留住,还是去找蓝大侠?也许,是商量怎么对付白五。

这想,那猜,花柳条虽然手中拿针线,却没有心绪再纳鞋帮。她是坐在炕上挨时候,平心静气竖耳朵,静听院门的门环响不响。自从同袁传寿好上以后,她的耳朵似乎特别灵敏,无论手中做啥活儿,都能听得到院门与院中的动静,辨得出是串门妯娌的轻脚慢步,还是袁传寿的匆忙脚步。日落以后大门要关,但关门不是为的挡袁传寿,是为提防那些野驴臊狗进入院内。茶棚园是个大村呀,村大人多呀,啥驴都有,啥狗都有。虽然袁传寿给他壮胆:“别怕,谁敢来闹腾,我收拾他。”可袁传寿终归不是她正明公德的男人,不能日夜长在她家里,因此一到晚上她仍然提心吊胆。

当然,不只是怕野驴臊狗来搅闹,也为的不让女儿看出风。朵朵一天一天长大了啊,想的自然也就多。因此,凡是袁传寿来,她总拿出个记账本子,到东厢房内,说“我与你大伯算算账。”其实她同这一带的所有女子一样,没有上过学,不识字!那账本任凭袁传寿一页一页地揭,一笔一笔地算。但是这样能蒙女儿的眼。

时间不长,劳累的朵朵已经睡熟,墩墩更是睡得死狗一般。她轻轻起身,走出房门,仰面看一看天。夜空中布满星星,她只认得哪是牛郎星,哪是织女星,还的正北方的北斗星,其余的都不认识。白茫茫的那一道,说不上有多少星,是天上的一道河。这道河有多么长呢?有多么宽呢?没人知道,只说是织女被天神抓上天,王母娘娘见牛郎挑着儿女紧追紧赶,便拔出头上的簪子那么一划,划出了一条天河隔开织女和牛郎。王母娘娘的心儿怎么那么狠呢!

天河相隔,牛郎织女只能一年见一次,多亏七月七日喜鹊上天搭鹊桥。日本鬼子比王母娘娘狠多了,抓走了男人当华工,今生今世难见面。他如今在哪里呢?他愚,他笨,可是花柳条突然想起男人的好来。他有牛般的力气,晚上总是紧抱着她。他走了,闪得她夜夜冷清清。为了支撑这个家,她需要有人来帮她……

突然,她听到院门的铜环儿轻轻碰敲三下大门。花柳条心儿呯跳,知道袁传寿到来。她一声不响,平一平心儿,只怕听错。隔时不长,院门的铜环儿又轻轻地碰敲三下大门。这是袁传寿!花柳条立即走到大门洞里,贴近大门轻声儿问:“谁?”小心无过,只怕有错。门外的袁传寿低语:“是我。”花柳条心中窃喜,便轻轻地抽开插大门的那道宽厚的、结实的槐木栓,敞开一道门缝。袁传寿闪身进门,花柳条回身轻轻关门,插上门栓,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里是存浆线滚子、缠线敖子、棉花车子的仓房,还有早年过门的时候,一盘小炕。两人相好以后,她便将那盘小炕收拾得干干净净,随时可以躺人睡觉。

可是,她觉得他的心儿跳得厉害。她细声儿问:“我觉得你有点慌慌。是不是白五的事儿……蒲团长和除奸队,是怎么说的?”袁传寿说:“不是慌慌,是喜事。蒲团长也罢,除奸队也罢,收拾白五如同张飞吃豆芽,也就是塞个牙缝。”花柳条问:“那,你得了什么喜事?”袁传寿几分卖弄:“我呀,揽了一桩大买卖。”花柳条为之一震,忙问:“多大的买卖?”袁传寿说:“八路军抗日黄河纵队,预备过冬的衣物棉被,要买好多好多做棉衣棉被的布匹,我就揽了一部份。这也是我报恩的好机会,你说是不是?”花柳条一听好欢喜:“那是,那是。人家拼命救水仙,咱得知恩报恩,这倒是个好机会。他们需要什么颜色的布?”袁传寿说:“做棉衣、棉被,既要里,又要表,蓝布、青布、灰布、草绿、柳条布,啥颜色都行,白布要得更多。”花柳条想了想,问:“有个数目没有?”袁传寿说:“那么多的部队,怎么也得上千匹吧!你呀,从明天起,别坐等人家上门送布了,干脆下门去收。”花柳条倒是担心起来:“这么大的数目,咱办得到吗?”袁传寿笑了:“光凭咱办不到。人家也是多方购买,不是指望在你这一棵树上打枣。”

花柳条放心了:“好吧,从明天起,我就尽力去办,帮你报恩。哎,说价钱没有?”袁传寿说:“不用先讲价钱。八路军买卖公平,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你放心就是。”

渤海谣:

鬼子兵扫荡疯狂烧杀,

汉奸队来到见啥拿啥,

土匪们进村抓人绑票,

八路军路过瓜枣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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