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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犯旧病母亲少照顾 添新愁儿子多感慨

节气已过小暑。

常言道:“小暑一觉,由旱变涝。”唐家村的人们别说“由旱变涝”了,连“小暑一觉”都变成了奢望。没浇到地的,看着地里干柴一样的庄稼心焦地睡不着;浇到地的,终于逮住活命的机会兴奋地睡不着;浇完地的,看到地里的湿气被天上的火球迅速烤干担心地睡不着……

地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的水泵,虽然总在罢工,但很快就被人们修好。眼下片刻都耽误不得,“水是生命之源”,这水不仅能救地里庄稼的生命,更关乎着每户庄稼人的性命。

凌晨三点,天还未亮。启明星下东虎山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黑色轮廓,西沉的月亮将大地洒上一片静谧。微风中飘来唐家村一两声狗叫,不知是谁夜归,或是早行。

唐家村西头的丰收地里传来了哗哗地流水声。又是一个未眠之夜,奋战了一夜的小辣椒两口子,终于将自家的玉米浇完了。

看着临地的山子母亲,一个人已经把管子铺好,小辣椒说道:“大嫂子,这老爷们干的活,你都能挑起来。我真佩服你。”

“没办法,天不下雨,人得活命啊。”山子母亲跪在地上,将最后一节管子的卡扣接好。

“可不,村里求雨也没管用,下那点儿雨还不如狗滴答地尿多呢。”小辣椒将铁锨插在地上,又抱怨起求雨的事来:“早知道求雨不灵,我那三十块钱真不该给李大张罗送去。省下来别说买咸盐,买个炮仗还听个响儿呢。”

“村里求雨不是在祠堂那放了好些个烟花炮仗吗,我看比过年还热闹呢。”

唐福宗一插嘴,气得小辣椒喊道:“怎么哪都显着你呢。嫂子这管子都接好了,你赶紧去泵站通知他们开闸去。”

看着丈夫身影消失在玉米地里,小辣椒感叹道:“我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嫁给了这号人。笨得像个榆木疙瘩,还得整天陪着他在地里抛食儿。这破地我早就种够……”话说到一半,小辣椒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接着说道:“还是大嫂子你好,嫁给我福英大哥风光那几年不说,现在山子又考上了公务员,满村谁不羡慕你啊。”

山子母亲换上水鞋,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辣椒向山子母亲靠了靠,低声说:“嫂子,我听村里人说,明年你就跟山子一起进城了。到时你这地要是往外包,可得先想着我。”接着她叹了口气说:“山子和我家大刚是同学,他要是有山子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工作我都不奢望是铁饭碗,只要能给我领回个儿媳妇我就烧高香了。”小辣椒随即又换成哀求的口吻说道:“嫂子,就是为了我家大刚能娶上媳妇你也得把地包给我。你也知道,眼下谁家娶个媳妇不得扒三层皮,光是彩礼钱就得砸锅卖铁。”

唐福宗合完闸,水便呼啦啦的涌进山子家的地。小辣椒非得要帮山子家浇地,山子母亲笑着说道:“他婶子,一会儿山子老叔两口子就过来,你这都一晚上没合眼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正当唐福宗诧异平时不占便宜便是吃亏的媳妇怎么这么好心时,又听小辣椒继续说道:“嫂子,你这大清早没吃饭吧,一会儿我回家煮点面,荷包两个鸡蛋让福宗给你送来。”

一旁的唐福宗再听到自己媳妇这么一说,眼睛差点掉在了地上,急忙抬起头,又差差把挂在西天的月亮当成了太阳。

山子母亲笑着拒绝了,说自己起来时已经在家吃过了。

直到俩人扛着铁锨往外走时,唐福宗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起媳妇大晚上浇地是不是中了邪,为此他总是不放心地眼偷眼瞧着一旁的小辣椒。见好心被拒的媳妇满脸可惜、接连叹气,唐福宗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急忙扔掉铁锨,一手撑着妻子的后脑,一手伸出大拇指掐在媳妇的人中上。直到小辣椒连打了他几巴掌,唐福宗才松了手。问明情况后,小辣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我真想中了邪,一锨把你给劈了。”说完气鼓鼓地扛起铁锨向村里走去。只留下唐福宗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妻子。一声鸡叫,让他彻底放下心来,捡起铁锨,追向妻子。

红山市直达虎山镇的客车只有到下午才有一班,所以山子只好先坐客车绕道凌河县,然后再从县里坐客车到镇上。

“近乡情更怯”。政审结束后,山子一直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将事情坦白,可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直到自己在永茂试讲结束的当天,母亲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询问自己政审的结果。自己犹豫了一下,便将用来欺骗小梦母亲的话语先在母亲身上演练了一遍。

母亲听说自己政审通过时,便急忙问自己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上班了。

自己刚“嗯”了一声,便听到电话里传来了母亲哭泣的声音。“妈,你怎么哭了?”自己问完,听筒里还是隐约传来母亲的哭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平息下来,随即笑着说道:“妈是高兴的。”

山子坐在客车上,一想到母亲见到自己时,那满脸的笑容,山子心里便感到羞愧不安。直到镇政府高楼出现在自己眼前,山子才打定主意,就是为了让母亲高兴这个事情也必须一瞒到底。

山子在镇里的车站下了车,四周看了下,镇里还是老样子。自己在镇上读初中时,总觉得镇上无比的繁华,街两旁的二层楼特别高。那时自己甚至幻想自己要是能在这楼上住上一晚,得有多幸福。十年过去了,在青城市读完大学的自己再看镇里只有破败和落后,当年自己眼中的高楼,也像看二楼后那片平房一样矮小普通。

镇里要说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镇政府搬出了镇中心,在镇的最西边盖了一栋十一层的高楼,连同镇府大楼前的政府广场和东边新挖的人工河成为了虎山镇地标性建筑物。

政府广场本着“惠及人民,全民健身”的原则,安装了一长排健身设备。充满新鲜感的人们,轮番在上面操练起来。没想到连续几天下来,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们,把这堆机械给练废了。再过几天,这堆废铁也都不翼而飞了,倒是有些人家的杨木猪圈门换成了铁的。

新挖的人工河旁立着一块黄色大石,上面刻着三个红色大字:民心河。为了增加河的灵气,水里放了很多观赏鱼。没想到这些鱼却意外地勾起了周围村民的食欲。于是村民们纷纷卷起裤管,下河捞鱼。捞到鱼后,大的红烧,小的干炸,白来的怎么吃着都香。只有少数大人,为了哄孩子将鱼放在罐头瓶里,才发挥了鱼真正的价值。第一批观赏鱼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消失了。“法不责众”,无奈政府又运来了第二批观赏鱼。

向河里放鱼那天中午,人工河两岸人山人海,大多数人已经光脚赤腿、手持自制的渔网跃跃欲试,没有渔网的手里也都拿着捞饭的笊篱,煮面的漏勺……一切就绪,只等着放鱼。没想到鱼还没倒,派出所的警察到了。只听警车上的大喇叭喊道:“人工河严禁捕鱼,违者拘留五天,罚款一千元。”

有了警察的严防死守,民心河白天一片风和日丽。可到了晚上,就听见河里噗通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以为是“河阔凭鱼跃”,其实都是白天捞鱼的人转战到晚上了。没几天河里就“水至清则无鱼”了。

政府广场的最南端,是全镇唯一一个商品楼盘—御景河湾。开发商以为农村消费潜力无限,盖好楼就等着村里人住进来。结果村里人要不就是跨越式发展直接到县里或市里买房子,要不就是在自己家住房基础上进行一些装修,御景河湾的楼房至今一直少人问津。

问津的少人基本都是结婚的小两口。结婚当天镇上的婚庆公司陪着两人过来录外景,拍拍两个人在政府广场上的漫步,民心河边的戏水。每当到了御景河湾的小区门口就让新郎左手搂着新娘,右手指着小区里的楼房大声喊道:“我们成家啦!”新娘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真像看着自己新房一样……

就在山子沿着街边溜达准备走着回家时,旁边经过一辆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山子!上车!”等那人摘下墨镜,山子才认出来是村里的“大张罗”李光辉。

“光辉叔,你怎么来镇上了?”

李光辉拍拍自己骑的摩托车,自豪地说:“我刚去镇政府送咱村抗旱工作的汇报材料。”

李光辉胯下的摩托车是村长赵德富的。自打醉酒那次穿着红内裤在镇上游行之后,赵德富意外获得了“醉红村长”的称号。眼下这个“醉红”村长别说来镇上,就是在村里都躲着人走。有什么汇报材料都是派李光辉帮自己送。身为大张罗的李光辉,除了负责村委会打更、伙食外,眼下又担负起上传下达的办公室工作,这让他无比的自豪。让他更自豪的是每次来镇上,自己都可以骑上村长的坐骑,代表着整个唐家村来办理公事。每当自己驰骋在镇里的街道上,看着两边走着的行人,他终于体会到了“俩轱辘一转,给个县高官都不换”这句名言中的含义。

山子刚跨上摩托车,“两个轱辘”就飞驰了起来。出了镇上的泊油路,进入土道后,李光辉便放慢了速度。

“山子,听说你考上公务员了。什么时候上班啊?”李光辉转过头来问道。

山子没敢看李光辉而是看着远处田里的庄稼说道:“快了,我这就是回来报道来了。”

“山子你还真有出息。从小学习就好,我家秀红从小和你就是同学,你们这批孩子中就你一人考上了大学。大学一毕业你又考上了公务员。这要在古代你这就是‘中举’了,衣锦还乡!哪还坐摩托车,那都得坐轿子,还得有人鸣锣开道。”

山子越听越好笑:“大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坐轿子,鸣锣开道的。”

“时变理不变。山子现在你可是咱村的名人,前些天村里求雨,你妈敞亮地拿出三百元,我硬是让戏班子给你单唱了一出《衣锦归》。”李光辉在逐一描述完村里人夸赞山子的话语后,便敞开嗓子唱道:“十年寒窗十年苦,一朝得中衣锦归……”

太阳炙烤着大地,摩托车上迎面吹来的不是凉风而是滚滚的热浪。摩托车行过的路面带起的尘土落在路两边的玉米叶上,使本来就被晒的垂下的叶子更没有生气。

刚才还在说笑的山子,听李光辉这么一说,立刻像玉米叶子一样没了生气,垂下了头。“显然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听光辉叔这么一说,自己考上公务员的事已经成了村里人谈论的焦点了,自己俨然已被推倒风口浪尖。”想到这,山子明显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唐家村村委会头几年就新搬到村西头。下了土道往村里一拐,李光辉骑着摩托车便进了村委会的大门。

“山子这是村长的摩托,我就不送你了。”李光辉刚解释完,赵德富叼着烟卷从屋里出来了,见到山子一口一个国家干部的叫着,并责怪李光辉办事不周,非得要骑着摩托车把山子送回家。山子再三拒绝后,便背起背包往家跑去。

进村上了一个土坡,第三户就是山子家了。见家里大门紧闭,山子知道母亲一定是在田里干活。走到大门下的半块红砖前,山子俯下身,翻开红砖,拿到了家里的钥匙。其实不仅是自己家,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有固定放钥匙的地方—这是村里一直流传下来的习惯。即使别人知道放钥匙的地方,也不会擅自去翻看。

刚把大门推开,家里的鹅子便叫了起来,紧接着大黄也旺旺的叫了起来。山子吹了一声口哨,喊了两声,大黄听出来是山子的声音,便不再乱叫。鹅圈里也安静了下来。

看到山子走过来,大黄便摇着尾巴,就往山子身上扑,并伸出舌头舔着山子的下巴。山子摸摸大黄的头,又扶着大黄的两只前爪在地上转了几圈才转过身去开屋门。

好久没回来了,就在山子这屋看看那屋转转时,便听见鹅子和大黄叫了起来,透过窗户看见两个人快步走进院子中来。山子迎出门时,一看是老叔背着自己的母亲,身后跟着老婶。

“老叔,我妈怎么了?”山子吃惊地看着自己母亲问道。

“你妈眩晕症又犯了。”还没等山子反应过来,山子的老叔已经进屋了。老叔把山子母亲放在炕上,老婶帮她脱掉水鞋,山子已经提前立刻跳到炕上拿来枕头。安排山子母亲躺下后,老叔才转过脸来问山子道:“你啥时回来的?”

“我刚到家。”山子回答完后,看了母亲一眼焦急地问道:“我妈怎么犯眩晕症了。”

老叔叹了口气说道:“最近天旱,丰收地一共就三眼机井,根本就不够用。大伙都是排队浇地,你家地在下边排的靠后,所以你妈这几天也着急怕庄稼再旱死,估计暗地里上了不少火。再加上今天天还没亮一个人就跑去铺管子浇地。我要是不碰着唐福宗,根本就不知道浇地这件事。你说都是一家人……唉……”说着老叔满眼埋怨而又心疼地看向躺在炕上的嫂子。

这是就听见山子母亲在炕上发出呻吟声,山子赶紧跪在母亲身旁,双手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妈,我是山子。”

山子老婶在山子家厨房冲了一碗白糖水,挑开门帘端了进屋来。“嫂子你把这碗糖水喝了吧。”

“老婶,给我吧。”山子接过碗,?出一羹匙糖水在嘴边吹了吹,低声对自己母亲说道:“妈,来把糖水喝了。”说着山子把羹匙放在母亲的唇间,母亲的嘴微张,山子慢慢的抬起手腕,糖水就这样缓缓的流进母亲的嘴里。母亲喝了半碗糖水就转过头示意不喝了。

老婶从山子手里接过碗,问道:“山子你公务员的事情怎么样了?”

山子转过头,看着眉头依旧紧闭的母亲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办理入职手续来了。”

“那太好了。你考上公务员,你妈这么多年的罪也算没有白遭。为了你守了半辈子寡不说,又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一个女人家实在不易……”老婶说着哽咽了起来。

“山子,你两岁那年,你爸就没了。你妈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熬成人了。”老叔又叹了口气说:“苦尽甘来吧。往后你小子可得好好孝顺你妈。你要不孝顺,我第一个不让,小心我大耳刮子扇你。”

山子将母亲的手抱在自己胸前,正无言以对时,又听见院里鹅子和大黄叫了起来。三个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秀红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背着医务箱走进院来。

山子老叔和老婶赶紧迎了出去,山子看了看母亲便没有动弹。

秀红进了屋看见山子在家,吃惊地问道:“山子你啥时回来的?”

“我刚到家。”说完山子赶紧跳下炕,去厨房里找来暖壶准备沏茶。

“山子你不用忙活了,我也站不下。”李秀红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血压计给山子母亲测量血压。等山子把泡好的茶端上来,李秀红已经在配药了。

“秀红,我妈没事吧。”

秀红抬头看了一眼山子安慰道:“没事,大婶这都是老毛病了。打春天种地到现在已经犯了六七回了,输两天液就好了。”

“六七回!我怎么一次都不知道?”山子一脸诧异地看了秀红一眼,又看向老叔和老婶。

“你妈怕你担心呗。”心直口快地老叔揭晓了答案。

秀红给山子母亲输上液后,便收拾起东西准备赶往下一家输液。山子老叔、老婶看山子母亲情况稳定了也跟着秀红一起走了。

喝完糖水,再加上输上了液,山子母亲感觉身体好了一些,但是还是不敢睁眼。等山子送走客人进屋后,就闭着眼睛对山子说:“山子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山子看着躺在炕上的母亲粗布衣服上粘着很多浇地的黄泥,消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蓬乱的头发中已有了白发。此刻不知怎么了,这白发是那么的刺眼,刺得自己心痛,刺的自己眼泪涌了出来。沉默了一会,山子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公务员通知报道了,我是回来报道的。”

母亲听完这句话忽然间笑了。山子记事以来除了看见自己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这么笑过外,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母亲笑的这么开心。

山子知道,这个喜讯足矣抚慰母亲过去所受的一切艰辛痛苦。如果时间从来,要母亲受的辛苦是她经历过的百倍千倍的话,只要有这个结果等着她,山子坚信母亲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承受这份艰辛,这就是母亲的伟大吧。可是这个喜讯却是假的。

山子去用温湿的毛巾给母亲擦了脸,又找来梳子将母亲的头发梳好。一直等到母亲响起微弱的鼾声,山子才放下母亲的手来到厨房准备做午饭。

刚一掀开锅,就发现饭叉上盘子里的玉米饼子已经发霉长毛了。天气虽然闷热但一上午不足以让食物变坏,山子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原来母亲早饭根本就没吃,大清早饿着肚子去浇的地。

山子拿着盆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家里盛大米、白面袋子早就空了。山子知道自己不在家母亲基本不会吃鱼肉之类的,可是厨房里连鸡蛋也没一个。等到自己打开碗橱门,看到酱碗旁放着发蔫儿的黄瓜、白菜叶,大碗里腌着咸葱时,山子怎么也没想到母亲就是用这些东西下饭。山子的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就在这时老叔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山子这是你婶昨天蒸的馒头,已经热好了,还有她刚炒的菜。她说你刚回来做饭啥的也找不上手,就催着我给你送过来了。”完老叔将手里端着的盆放在了灶台上。

山子这一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用谢谢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自己刚说了一个谢字,老叔的手便已经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小兔崽子,我是你老叔!再说谢……”说着老叔扬起手,向自己打来,“小心我大嘴巴子扇你!”说完老叔的手落在了自己头上用力的摸了摸。

山子的母亲在屋里听到外面的谈话便问道:“山子是你老叔来了吧?”

“嫂子,是我。我过来送点吃的。”说着,山子和老叔一起走进里屋。山子的母亲已经可以睁开眼了,脸色也有些血色了。输液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听到自己儿子公务员马上就要入职了,心里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的病也好了一半了。

“妈,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山子挨着母亲坐下。“我没事了。”山子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撑起身子要坐起来。山子赶紧把枕头靠在墙上,让母亲倚在枕头上。

“嫂子,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福明了。他问了你的情况后,让我告诉你下面还有十几家地没浇,水泵实在不能停,他就安排着接着往下轮了。咱家剩下那半块地,要是浇的话他就给排到明天第一份儿。”

丰收地那三眼机井归村里所有,村民浇地按小时收费,收上来的钱用作村里的活动经费。唐福明是村委会会计,所以那三眼机井都归他负责。

“天这么旱,大伙心里都着了火。咱们不浇也不能耽误别人。福明把咱们排在前面,算是照顾咱们了。”

唐武宗点了点头。山子母亲接着说道:“缓这一下午,正好明天我可以去浇地了。”

“妈,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去浇地。”

“你不是公务员报道吗?可别耽误了正事。”

“妈,我公务员报道是后天,正好明天有一天时间。后天一早我坐那趟直达红山的大客,九点多就能到赤峰。”

听完山子的时间安排,唐武宗说道:“嫂子,那这样明早上我和他老婶,加上山子我们三个去浇地,你在家再好好休息休息。”

见嫂子有些心疼地看着山子,唐武宗接着说道:“山子也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该帮你分担分担了。”

山子看瓶里的药马上就输完了,俯下身轻轻地帮母亲把针拔了出来。

“大学生公务员”老叔把手拍在了山子的后背上问道:“明天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咋样?”

“老叔,你说这话就是对我这个农村长大孩子最大的挑衅。明天咱爷俩儿比试比试,你不一定能有我力气大。”说着山子搂起衣袖,秀了秀自己的肱二头肌后,才跳下炕去扔药瓶。

等山子从屋外回来时隔着门帘听山子老叔说道:“嫂子,山子考上公务员这下你也可以省心了。”

“是呀,山子这孩子争气,我也对得起你大哥了。”山子母亲一提到自己故去的丈夫眼圈红了,声音也开始哽咽。

山子一听母亲的话默默地转身走到进厨房,他现在已经没办法面对自己扯下的谎言了。山子知道接下来母亲和老叔就得谈论自己的父亲了。

山子父亲叫唐福英,山子的老叔叫唐福雄。刘劭《人物志?英雄》这样写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这就是山子爷爷给自己两个儿子取名的寓意。父亲确实担得起这个“英”字。虽然父亲并没有太高的文凭,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当农民开始养家糊口,但父亲学啥都快,庄稼活看过几遍后就能找到门道。因为庄稼活过硬,人缘好,组织能力强,所以十六岁那年父亲就全票通过当上了生产队队长。他也是全县最年轻的队长。

爷爷家一贫如洗。父亲为了让先结婚的老叔有个自己的家,硬是自己带着爷爷奶奶从老房子搬了出来。可就是这样为父亲保媒的人从来不断。母亲嫁给父亲那几年,总是在村里单身女青年满是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去上山干活的。

山子两岁那年,村里要在东虎山修建水库。因为那天山洪暴发,一棵松树将修了一半水库的泄洪口堵住了,眼看着水位越涨越高,泄洪口要是不疏通开,水库就会被彻底冲垮。正在大伙手足无措时,山子父亲嘴里叼着锯,向泄洪口游去。只见他紧咬牙关,一手扶着松手,一手锯着树干。瓢泼一样的暴雨之中,洪水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涌下,黄色的水库中山子父亲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水中浮上沉下。由于水库淤起的水实在太深加上新修的水库结构不牢,松树还没锯断,水库就被洪水冲垮了。等人们找到山子父亲的尸体时,他手里还紧紧地握住那把锯子……

往炕上放桌吃饭时,母亲红着眼眶,山子低头不语,各怀着心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饭后,山子让母亲休息。自己又去院里将鸡、鹅、狗、毛驴都喂了一遍。在院里忙活了半天,加上中午太阳烈,山子明显感觉自己脖子后面被晒的隐隐作痛。就在自己光着膀子准备打水冲洗身上时,听到后街传来了开大门的声音。“不知谁家才从山上回来歇晌。”拿着水瓢的山子发起怔来……

由于坐了一晚上的硬座,加上回家来一直忙活,山子看西屋的母亲睡的安稳后,便回到东屋,刚躺在炕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枕头也没枕,鞋也没脱。

自己再醒来时,已是满天的星斗。看看自己盖的被子,又躺在枕头上看了看,山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呢。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要十二点了。这时山子才注意到手机上有两条未读得的短信。

第一条是余小梦发来的问自己到家没又,又问自己忙什么怎么不联系她?

山子本想给余小梦打个电话讲一下这今天的经历,倾诉一下自己内心复杂的感情,但又怕小梦睡了再吵醒她,就给她回了一条信息:“我临近中午就到家了,我妈眩晕症犯了,一直照顾她来着。你睡吧?想你……”

另一条是郑炜发来的说是他和大胖明天就离校了,他准备和大胖一起去北京玩几天,顺便再找找工作,问山子要不要一起来。

“我在家,后天回青城就得上班,你和大胖好好玩。我就不送你们俩了,兄弟情义地久天长!代我向大胖问好……”山子本想再多写点煽情的话不过确实没心情。才按了发送键,就听见厨房里传来舀水的声音,自己屋的门帘上印着一片昏黄的光。

“母亲怎么还没睡?”想着,山子下了炕,光着脚朝外面走去。刚撩开自己屋的门帘,想问问母亲没睡的原因,山子便透过厨房的门帘缝正在用清水洗着一支酒盅。

山子太熟悉这只酒盅了。高脚白瓷,印着墨枝傲雪红梅,另外还有一只酒壶,一只酒盅,都是相同质地,相同图案。这套酒具是自己父母结婚当天喝交杯酒用的。后来父亲走后,每次给父亲上坟,母亲都拿着这套酒具给父亲敬酒。

“福英,别人都羡慕我风风光光的嫁给你,现在儿子又考上了公务员。可是谁又知道这么多年我一个寡妇人家内心有多苦……孩子面前我又当爹又当妈,上了山男人活女人活我都得自己干。身上累点我不怕,可是晚上躺在冰冷的炕上,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人家两口子亲亲热热、红红火火的过日子,我却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在熬日子。这一熬,二十多年……”母亲再也说不下去,松开拿着酒盅的手便悲凉欲绝地大哭起来。刚大哭了一声,母亲迅速地用手捂住了嘴,向门帘外望了望,见没有动静,便双手掩面,蹲下身子,抽搐起来……

山子小心翼翼地退回屋里。趴在枕头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满面泪痕。没过多久,山子听到母亲走出厨房,山子回自己屋了。屋里再也没有响动,一切回归到了平静。窗外传来蟋蟀的叫声,大黄晃动铁链的声音,还有毛驴吃草咀嚼地声音。

夜,这么静。

山子翻过身来,仰躺在炕上,望着窗外一闪一闪的星辰,胸前起起伏伏。夜越是安静,他越安静不下来。此刻他真想跑到母亲屋里,将自己的谎言和盘托出,不再遭受折磨煎熬,那怕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他更知道自己一丝勇气都没有去面对自己的母亲—那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为了儿子出人投地能牺牲一切的母亲。

“叮咚”手机的短信提示,将自己的思绪打断。原来是小梦回的短信:“我还没睡。今天家里聚会,大家现在还在唠嗑呢。”山子看完短信知道贴心的小梦把家庭聚会原因有意隐去。但是山子还是有些失落,想想如果自己政审通过,自己现在也应该像余小梦这么开心,而不是内心充满矛盾煎熬。公务员这份工作在母亲和村里人看来已经是最好的工作了。自己却为了“青春无悔”把工作给丢了。

“小梦,我先睡了。明早还的早起上山。你陪好好陪陪家里人,玩得开心,晚安,想你……”山子回复完短信就睡觉了,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间想起黄校长送给自己苏轼的那句词“一蓑烟雨任平生。”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自己必须要好好复习,年底的国考一定要考上。

山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凌晨四点手机的闹钟开始响起来,穿好衣服走出自己的屋门发现厨房里的灯亮着。

“山子。赶紧吃饭吧。”母亲从厨房里端出热好的饭菜。让山子吃惊地是,自己拿起馒头刚要吃时,母亲居然端上来一盘炒鸡蛋。自己昨天还纳闷,家里一直养鸡,怎么会没有鸡蛋。

“妈,你把鸡蛋藏在哪了?我昨天在厨房翻了好久都没找到。”山子夹了一大口鸡蛋解起馋来。

“鸡蛋在厢房的谷仓里呢。”

“怎么放到厢房去了,做个菜多不方便。”山子又夹了一口鸡蛋,信口说道。

“你这孩子,现在是伏天。放在厨房里鸡蛋都闷坏了,怎么卖给人孵小鸡啊。”

一进伏天,农村里很多家都各处收鸡蛋,孵小鸡。但买得鸡蛋必须是种蛋,卖鸡蛋的人家必须有公鸡。行情好时,一枚种蛋都能买上一块多钱,而一斤普普通通的鸡蛋在农村才买三块来钱。听了母亲的话,山子知道母亲根本就舍不得吃鸡蛋了,都把自家的鸡蛋攒起来卖钱了。

看儿子拿着筷子不动,山子母亲笑着说道:“我都是把种蛋卖了,再买养鸡场的鸡蛋吃。最近家里活忙,就没顾上去买鸡蛋。”山子知道母亲在说谎,便有些埋怨道:“妈,一个鸡蛋还能省下多少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山子再也没动盘子里的鸡蛋。

快要吃晚饭时,母亲又给山子找来了长衣长裤,并叮嘱道:“你把衣服换了,玉米叶子拉人特别厉害,拉完了身上又疼又痒。”山子胡乱吃了几口饭,换好衣服,穿上水鞋,拿起铁锹就上山了。

丰收地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出了村子走在乡间的路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听着田里传来的蟋蟀声,山子感到久违的亲切。

田地里隐约传出流水声,和人们的交谈声。山子看了一下手机才凌晨四点半,村里的人们就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在这个高速发达、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里,农民依旧没日没夜地仅靠一身力气,春种秋收、养家糊口。每次感觉到他们可敬的同时,山子心里又泛起丝丝酸楚。

来到自家的田地里,山子发现老叔和老婶已经开始浇地了。“老叔、老婶,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这还早啊,每年天旱我们都是没日没夜地浇地。排到啥时候,就啥时过来浇地。”老叔说完,老婶便接着说道:“山子,还是你们大学生好,一天不用那么累。像你这就更好了,工作了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汗水摔八瓣儿,在垄沟里刨食了。以后每天在机关的大楼里,喝着水,看着报纸就把钱给挣了。”

山子听了老婶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往下接,只好笑了笑。

丰收地比较平。老叔在出水处负责拨水,老婶和山子沿着垄沟,跟着水,防止水半路跑掉。等水到地头后,山子再通知老叔把水拨到另一根垄上去。

浇地时,山子发现每片地膜的中间铺着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黑软管,便问老婶这根管子的作用。

“这是滴灌管子。”

老婶刚说完,山子眼前一亮,地理书上介绍过滴灌不仅省钱节水,更能省力。只是自己不知道为啥村里人避易就难,偏要采用这种最原始的浇地方式。

“我们也知道滴灌省力啊,可这东西用不了啊。”老婶看了滴灌管子一眼,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山子。

针对这几年的大旱,政府加大投入。今年年初不仅在丰收地盖起了井房,而且还铺设了滴灌管道,滴灌水管更是免费使用。前两个月一入旱天,当人们满心欢喜的合闸滴灌时,才发现滴灌的管道跑水。接上这节,另一节又被冲开,忙活了一天,井里的水根本就没有进入到田里。一问才知道是由于水压太大,负责机井管理的唐福明,计时算账绝不含糊,可这水压怎么控制却无处下手。村里很多人只听说过公鸭母鸭,这水压还是头一次听说。天气炎热,田里的庄稼可不等人,于是人们只好又选择了最可靠、最原始的灌溉方式。

太阳慢慢的从东虎山爬上来时,分工明确的三个人已经顺利的把山子家的地浇完了。

唐福明记好时间后,笑呵呵地说道:“还是人多力量大,这么快就浇好了。昨天大嫂子一个人根本忙活不过来,刚看到水到地头了,就得赶着往回跑来拨水。水刚放好,还没喘口气,半路水又跑到别的垄沟去了。”

唐福明细致的语言描述,像一把雕刻刀,慢慢地雕刻着山子的内心。可即使自己心在隐隐作痛,山子还得满脸笑容地接受唐福田对自己考试过年公务员的夸奖。

想着唐武宗昨天和自己借管子要浇东虎山的口粮地,唐福明便问道:“武宗,你家山坡那块地浇不浇?要是浇你现在正好把地里的管子卷走。”

“浇!‘地大地小都是宝。’我哥家和我们家地挨着,正好我一起给浇了。山子,你先回吧,我和你婶去就行了。”

“老叔,还是我去吧,让我婶回家。那两片山地咱爷儿俩一会就浇完。”

“也行,那你先回去吧。”老叔回过头对老婶说道。

“好,我先去嫂子家看看,秀红不是给嫂子输液吗?也不知她眩晕症恢复咋样了。”山子听了老婶的话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儿子太粗心了,早上起来时都没问问自己,母亲身体好难不难受?同时,山子更加感激老婶和老叔对于母亲的照顾。

唐家村最早分为两个村子:一个是靠近丰收地的叫做本村,另一个是靠近东虎山叫做外村。本村住的都是同宗姓唐的村民,而外村住的多是外姓移民,或者娶了本村姑娘在唐家村扎根的外姓人。土地上本村人种着丰收地,而外村人却种着在东虎山的山坡上开垦出来的山地。后来随着包产到户的实行,才将土地彻底均分。均分后,村里人大多在丰收地种植卖钱的玉米,在东虎山的山地种植抗旱的谷子。小米是村里最普遍的食物,所以东虎山的山地就被人们称为口粮地。

山子和老叔一人推着一推车管子来到了口粮地。口粮地大部分人家地里种的是抗旱的谷子,只有自己和老叔等少数几家因为怕重茬减产所以种了玉米。老叔把自己推车上卷好的管子装了一支麻袋,见车上还剩下三盘管子便对山子说道:“山子,你把这三盘管子,搬进地不远点就行。”说完老叔背起那口袋管子就进了地。

山子搬起管子准备跟随老叔一起进地时,管子的重量却大大超出了自己得想象。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三盘塑料管子居然这么重,仔细一看才知道管子里一些没有排尽的水、管壁上粘着大量的泥土,这些都大大增加了管子的重量。

地里的玉米都超出了山子的身高,加上山子两支手都搬着管子,进入地里后山子只能低着头沿着一根垄沟走。

搬着管子在地里走了一段距离后,山子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湿透了。太阳炙烤着玉米地,而玉米叶子彼此穿插着使地里密不透风,让人闷热窒息。垄沟两旁的玉米叶像是发钝的刀子接连在山子额头脸上划过,拉出的一道道口子瞬间又被汗水淌满,随即伤口像着了火一样烧烫起来。

山子咬着牙,磕磕绊绊的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后终于坚持不住,把管子扔在了两棵玉米的空隙间。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间隙,山子看见老叔正在把一捆管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把卡扣接在前面铺好的管子上,捧起管子,像放风筝线一样铺着手里的那盘管子,背对着朝自己走来。

山子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弯着腰向老叔走来:“老叔,我来吧。”

“行,你来吧。注意一定把管子铺平了,千万别把管子拧劲儿。要不来水时容易把接好的管子鼓开。”老叔把手里的管子递给山子,接着说道:“接完后告诉我,我去前面叠一些土坝。浇山地不同咱们早上浇的丰收地。那种地虽然长但是由于平整过,水可以从地的一头放到另一头。山地不平,放水后,水只会往低处跑去,只有叠上土坝,一段一段浇,才能把地浇透。”

山子接完管子,老叔的土坝也已经叠完了。俩人又推起另一推车管子,一边铺着管子,一边向清泉河走去。村里求雨虽说旱情没有缓解多少,但清泉河的水却涨了起来。卧牛滩也有了积水,水灵石上又飞回了水鸟。

一切就绪,老叔将河道里的柴油机启动后,山子就听见管子里轰轰隆隆的响了一声,一股气把管子鼓圆了后,接着是一段水一段气,再过一会儿就是整管的水了。

看见整管水从清泉河抽了出来,山子赶紧拿起铁锹往地里跑。快要跑到老叔家的地时,山子就发现地头已经淌了一大摊水。也许是自己接头没有拧紧,水压太大直接将管子接头冲开了。山子跑过去,两只手各拿着管子的接头试图将管子接上。可是当自己要把接头对上时,水流就会从接头狭小的缝隙里喷射而出,滋得自己眼睛睁不开,呛得鼻子里无法呼吸,水流进嘴里还有一股臭泥味儿。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山子浑身上下却已经湿透了。

从后面赶上来的老叔试了几次也都以失败告终。“不行这水压太大了,必须得去闭泵了。”老叔知道山子不会控制柴油机,说完又向河道里跑去。

好在接好管子后,第二次开闸接头没有被冲开,水流顺利的到达地的另一边。就这样山子和老叔开始浇地,每浇到有接口的管子处,就把管子接口打开浇下一段,而事先叠起一个土坝,把水挡在上一段。

天热再加上浇地出了太多的汗,山子时不时地扔下铁锨,趴在地上,嘴对着管子出口,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浇到最后一段地,由于地的坡度实在太陡,水还没有被庄稼吸收就往坡下流去了,最后都积在地头的草地里。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山子跟着老叔每隔在三五步的距离就快速地叠起一个土坝。等浇完最后这段地后,山子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他一把把铁锨扔在地上,穿着水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头的草地上。

一边的老叔,双手拄在锨杠上看着山子笑着说道:“昨天你不说要和我比试比试吗?这才浇了一块地。”

山子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喘着粗气说道:“太累了,歇歇……”

“‘十七的牦牛,十八的汉。’你这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别说身体不如我了,就连你妈你也比不上。去年这块地都是她自己浇的。”

“自己浇一块地就累得躺在地上,庄稼地里那么多活,母亲这一年得受多少累?这二十多年呢?还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想到这山子攥了攥拳头,吐了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中午回到家和母亲打了招呼,山子便垂着头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东屋,体力透支的他此刻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是负担。

踢着脚把水鞋甩掉后,山子刚解开腰带湿透的裤子便立刻堆在了地上。脚上摆脱着裤子最后的束缚同时,山子的手已经解开了衬衫上的几个口子。紧接着像脱毛衣一样山子把衬衫从脑袋上直接脱了下来。扔起的衬衫还没落地,山子就已经趴在了炕上,喘起了粗气。等到山子得母亲进来喊山子吃午饭时,山子已经睡的死死得了。

山子睡觉时做了一个梦:他牵着小梦的手,后面跟着郑炜、大胖、小白、柳欣……就在他们相互追逐打闹进入师院的大门时,小梦的妈妈突然出现,嘴里大喊道:“公务员没考上,还敢娶我女儿!”手上已经夺过小梦的手,扯过就跑。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想喊却也喊不出来……”

“山子,山子……”山子睁开了双眼看见母亲正在叫自己:“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山子心有余悸的回答道。

“中午没吃饭饿了吧?锅里有饭菜,起来吃点。等你吃完饭咱娘俩去给你爸上坟。”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昨晚母亲清洗酒盅,山子就已经猜到会去给父亲上坟。只是此刻一想到上坟的原因,山子心里便涌起百般滋味,不禁一个人怅然地望着屋顶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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