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脚下,洱海之滨,段功大元帅领大将杨智出城迎接凯旋归来的高蓬军马。出师半月有余,兵马劳顿,然得胜归返,军中将士仍英姿勃发。踏过昆弥山罗那关,见段大帅亲自出城迎见,全军响起震动山谷的欢呼雀跃声,就连疲惫的战马也踏蹄嘶鸣,庆贺成功归来。
“段帅。”
得见段功大元帅,高蓬翻身下马,大步至近前,毕恭敬军礼,一把紧紧握住大帅伸出来的大手。
段功面含万般肯定神色,微笑道:
“出师半月,北服罗罗斯,东息吴天保叛军,引军北抵长江成功解除梁王兵困,高将军可谓立了大功。”
段大帅高度肯定战功,高蓬紧闭嘴唇,还淡淡笑意。
继而,高蓬转向杨智将军,毕恭军礼,握手言欢。
“段帅,”高蓬凝住眼目,有些木然地望着段功,“梁王发兵五万北上,兵马未折一翼,继而得封一字王爵……”
“朝廷敕封的蒙古亲王,帝国权贵罢了,”未等高蓬把话说完,段功笑着接过话,淡然道,“梁王世家,自先祖忽哥赤开始,世代镇守南境,一族人都算得上朝廷的功臣。兄长帖木儿不花战死紫荆关,次子把匝拉理当继承梁王爵位。”
段功微笑着摆讲梁王世家的前世今朝,眼角却难掩惆怅。朝廷世代派驻贵族亲王镇守南境,实则骑角大理帅府。段功心里最是有底,扬夸梁王世家,内心却激起诸多不满。
“段帅,昆弥山罗那关需加强设防。”高蓬近步,急转得见时的欢悦表情,严肃建言,“梁王把匝拉南渡长江,碧山,得见,不悦,……梁王不悦。”
“梁王不悦?!”段功凝住眼目,温和怒气,把高蓬的话拈心头揣摩,“夔门一线天,兵困得解,梁王……理当高兴,何故……?”
“梁王理当感恩!”高蓬接过话,激动说道,“想我大理兵马,千里奔袭,平定农民叛军内乱,奉大帅之命,挺进乌蒙山,火速驰援被困长江北岸的梁王兵马。我两万大军扎营于长江南岸的碧江西麓,与北境兵马形成夹角之势,夔门兵困自解,梁王五万兵马方才得以顺利南渡长江。他梁王……理当感我大理重恩?”
眼角退去疑虑,段功换回柔善面容。
“把匝拉,蒙古亲王,不把我大理兵马往往心上放。”柔善眼眸并未软化高蓬心中憋了好长时间的怨气,委屈地看着段大帅,甚为不悦,“并马护他上碧山,可梁王自始终没把眼目正视于……我……军。然见了跟帮跑路的乌蒙宣慰司使长也速不花,蒙古自己人,倒欢悦得犹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段功微微点头,高蓬继续道:
“大理兵马走大军最前,踏过乌蒙山白石江,行省首府中庆城东郊与平章大人握别问好之后,直奔大理帅府。……梁王,他那不悦的眼神久久刻于我心,今日大军横过罗那关,本将顿生不祥之感,……疑梁王兴兵来犯!故觉……”
杨智有些沉不住,眸泛仇意,振臂道:
“不屑汉人,此乃蒙人刻骨之心也。本将觉得,高蓬将军所言甚为有理。若梁王果真兴兵来袭,罗那关兵防不力,丢关隘,蒙元大军直入下关,那大理,危也。”
段功心头一怔,眸色深深,眉头挂上嗔色,道:
“右将听令,你领两万兵马,速速护防定西岭。”
杨智领命,段帅再出令:
“左将听令,你领一万兵马,速速回防罗那关,……弓弩手,死守!”
左右将恭声应诺,策马奔出,兵分两路,大理雄兵骑角东大门。其余兵马,开往开往城南七里桥和观音堂布防。段帅舒缓一口气,浅浅笑,视线送着两位爱将远远离出的身影,如释重负,紧绷的双肩松下来,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
兵马开拔,路上冒起缕缕烟尘。
行军路过一大段光秃秃丘陵地带,炽热太阳愈晒愈烈,部分行脚兵卒踩走坎坷山路,烫得脚底板发痛。蜿蜒起伏的小道上,除一串串忽隐忽现的人头回旋蠕动外,连只飞鸟也看不到。血红夕阳渐渐翻下苍山,地处高地,太阳落山,冷风飕飕,寒气袭人。白天兵马跑得大汗淋淋,至晚凉风吹,衣裳贴住肉皮,阵阵寒颤。天渐渐拉下夜幕,眼前一片昏黑,斜坡崎岖山路,瞎子般试脚摸走,杨智将军加紧布防定西岭。罗那关乃大理之命关口,高蓬率兵马速回防。可山顶风寒多端,入夜成冬。白日大晴天尚好,可昏沉沉的黑夜罩上山头,至午夜山风嗖嗖吹,兵马遍体冰凉。高蓬严令岗哨,道道石卡,槽槽小沟,丛丛荆刺都布设弓弩手。寒风刺骨,士兵哆嗦打颤熬不住,高蓬搓了搓冰冷的手,放嘴边哈口热气,同意军中部将法子,给士兵身上都背上捆稻草,稍许暖和了身子,终于顶着寒风扛过了寒冷夜晚。
……
太阳打东边冒红,新的一天开始。
罗那关至高峰巅,东境,威楚地连绵起伏的山峰已经洒上薄薄晨光;西境,洱海水滨不起任何涟漪褶皱,唯独苍山脚下的三塔寺佛塔,借着霞光,清晰冒出三个笋状般的尖顶,整个大理城仍甜甜睡梦中。
红红日头翻上山头,昆弥山万木葱茏叠翠。不出所料,梁王果真兴兵来犯,定西岭和罗那山都同时得到发现蒙古兵马。梁王有计,命右将达理麻指挥三万骑兵正面攻打昆弥山罗那关,派左将特木尔领兵两万偷袭定西岭,想以蒙古骑兵一贯的包抄合围之术,突破罗那关,打大理措手不及。只是,梁王根本未曾想到,如此打法,正正中了段功大元帅设下的军事计谋,定西岭和罗那关早已布下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
特木尔兵伐昆弥山西北方,军令下,五千快马骑兵冲杀定西岭。大将军杨智屯兵偏西岭,弓弩手把守岭脊。蒙古兵进至,万箭齐发,拦腰放倒一片蒙古骑兵,……再一拨冲杀,又一拨箭雨……,五千急先锋,居然被折出大半。
梁王军令在先,必须火速取定西岭,加之特木尔向来邀功好战,此时竟不管前方是何军情,径直领兵疾驰崩上山来。
杨智骑乘战马指挥,准备把握时机,及至敌军就快翻上定西岭,一挥手中剑锋,指挥大军冲杀压抵下去,正面迎击蒙古军。事先占据有利位置,不及半时,特木尔部下尽被削损半数,元气大伤,不得不退下山。
军行两阵,约一个时辰,达理麻军令兵马攻打罗那关。险峻山关,高蓬将军沉着应战,采取口袋战迎击敌军。兵马隐伏,先放先头部队进入隘口,然后弓弩手箭雨打断敌阵,紧随便策令兵马封口厮杀。干净收拾完两拨蒙古马之后,罗那关已横尸满山巅,血肉模糊者,不计其数。
沙场上讲究兵法,越刚猛逞强,有时便显得越柔脆。梁王坐镇其后指挥,久攻不下罗那关,越发心急如焚,为及时与西风岭攻伐的特木尔兵马联手包抄大理军,竟也不顾右将达理麻如实禀告关隘军情,硬板着脸孔,军令大军再次强攻罗那关。只等放马过来,高蓬策令军马避隐山隘口,让蒙古兵马更多深入进关隘,想要一举折其锋芒,好好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蒙古亲王。入得关隘,昔日战友横尸左右,心生万般离仇,握紧刀柄想要报仇雪恨,然举目不见大理兵马人影,唯独一堵一堵行将压下来的红白崖壁,小小一阵抽风,都会惊得瑟瑟发抖,手中的刀柄已无力拿稳。
半数蒙古兵马进入罗那关,主动送到门,高蓬军令下,箭雨过后,左右两路兵马冲锋上阵,围剿蒙军。关隘狭长,听得先头部队起了拼杀,但后面兵马终究无法施展开阵脚,长长队伍被高蓬兵分成了两段,血染昆弥山。
后方大营得报军情大捷,段功捞起案头茶盅,开怀大口饮,眸中喜色过后,眼角旋又不经意地掠过愁意,目光漠然,军令快报定西岭和罗那关:
“退敌为上,留其后路。”
段功的心绪想到了大都朝廷,梁王乃太后刚刚谕旨敕封的“一”字王,委以其镇戍南境的重任,若净出其兵马,朝廷势必会大肆兴兵问罪,无故疑心我大理路总管府的一片朝廷忠心。不过,梁王心气傲盛,先行兴兵攻伐大理,挫其锋芒,杀杀他的威风,既要卜答失里太后问罪起来,也能拥有合理陈词可奏。
战事不停,蒙古兵马长长困在狭长关隘,犹如待宰的羔羊,左右动惮不得。前头兵马一拨拨后退回来,达理麻才急急请报梁王,请求退兵防守。正此时,高蓬将军也接到帅令,号令兵马停住杀敌阵脚,掩住隘口,看着蒙古兵马慢慢退出罗那关。
此一战,半边坡岭血红,梁王兵马战死万余人。合计定西岭特木尔部下战死人马,梁王把匝拉主动领兵攻伐,足足折损近两万兵马。
大理帅府,大军凯旋,家臣杨天甫即兴赋诗:“雨锁金门百里城,神州花木管弦声。齐天苍岳盘云转,胜地长河伴月明。梵宇三千连碧落,招提八百夜香清。恒河善策心无异,何患愚夷路不平。”
段功结发妻子高氏,帅府上下尊称高夫人,性情温厚,内敛有修为,从不妄语和轻浮任何事。饶是兵马大事难挡,她也沉稳如常,不会轻易在将士面前惊诧失态,徒添惧色。但内心处,高夫人却不惧豪强。大理帅府,诸多军政谋略源出高夫人的心。大理帅府,她撑着半边天。这日,兵马凯旋归,借着杨天甫的诗兴,高夫人把酒同贺。
梁王主动挑战大理帅府,自食苦果,损兵折将两万余兵马。自此,梁段两家各自把守地盘,据守自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