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青竹林压盖木楼,水滴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屋檐上,像在独奏一曲秋歌。
宋梦痕身着素雅,挽着发髻,举着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出神地盯着木楼二层的窗口护栏边上。
那里,一个挺拔的背影正昂着头颅,眺望远方。她觉得,他的背影,是倨傲的,释放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这种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无视一切,才能无双之人。
可那背影的桀骜不驯之下,却让她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东西,唤作孤独,孤独下,掩着寂灭,产生了另一种唤作孤寂的东西,那孤寂深邃无边,仿似亘古。
不觉间,宋梦痕的眼睑,落下了泪滴,她的心,在痛。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生际遇,才会让一个人的身上,生出这种矛盾的东西。
宋时归老将军坐在敞着门户的屋里,双膝盖着毯子,静静地看着屋檐下的女儿,目光之中尽是怜惜和遗憾,最后,只能化为长长的叹息。
毛听叶昂着头颅,远眺着乌蒙高原的深处,深邃而忧郁的眼神中,藏着罪恶,他拳头紧握,身体中隐藏的东西再也压盖不住,那仿若亘古的孤寂,冲撞出来。
记忆,总伴随着痛楚,不可或忘,爷爷的音容尚在脑海,被爷爷鲜血侵染的拳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一生,也不可洗净。
秋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了,他扭了扭有些酸胀的脖颈,强行驱走那些不好和不愉快,看了看西边,落日重现,正值黄昏,然后便被那雨后晚霞迷住了。
宋梦痕出神地看着毛听叶那晚霞下的侧脸,在那侧脸上的嘴角浮现一抹弧度的时候,她也笑了,很开心,很满足。
她艰难地迈开麻木得没有知觉的左脚,差点一头跌倒,她却不管不顾,她没有注意到,宋时归老将军,如她看着毛听叶般,也这样看了她一个下午。
慈爱与温情,是这世上最大的幸运,是造物主留在这世间,最美的东西。
毛听叶有着儒雅飘逸的外表,却有着一颗放荡不羁却被铁锁捆绑的灵魂,不由自己,命不由己。
他将一切隐藏得很好,在与宋爷爷与梦姑朝夕相伴的旬月里,他表现出的,只有欣喜、欢快和愉悦,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
他不想,将自己的不幸展露出来,沾染他人,更不想,扒拉开自己的伤口,让别人剖析,尽管这些人都不是外人。
他想:自己的路,终归是自己在走,自己的责任,还是要由自己来扛。
宋梦痕返回卧室,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只是抱着一张照片,久久失神。她的心里,是真的把毛听叶当做儿子的,那种发自肺腑的关爱和疼惜证明了这一点,或许,她只是把对毛不已爱而不得的深爱,转移到了毛听叶身上,只是,谁又真正明白呢!
第二日,毛听叶告别离去,本来十几日前就要走的,只是拗不过梦姑的挽留才留到了现在。
“小叶儿,你要多多照顾自己”
梦姑眼圈微红,在不断叮嘱。
“不管做什么,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首要,不可鲁莽了”
“还有,你那未婚妻如果敢给你脸色看,你就回来,梦姑再给你找一个比她还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媳妇”
……
她完全代入了母亲的角色,毛听叶也在仔细地听,一边不断点头。
“呜呜呜”
梦姑说着说着,一下咧开嘴哭了出来,看起来很是委屈,道:“小叶儿,梦姑舍不得你”
毛听叶苦笑不已,忙手忙脚乱地安慰,一边不断保证会常常回来,好半天才把她安慰平息下来。
“宋爷爷,我要走了,您老多保重身体,我会常常回来看你和梦姑姑的”
走到宋爷爷前面,毛听叶轻声开口。
“好,要在那边受委屈,给我说,老头子亲自为你讨公道”
宋爷爷很是护短的道,自从知道毛听叶的婚事后,老人也很是担忧,怕人家看轻这个孙儿。
身后的警卫们听到老首长这么说,无不咋舌不已,外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无比,老首长护起短来,可是连中央一号的面子都不给的,很恐怖。
“您老就放心吧,这世上能欺负您孙儿我的,可还没有出生呢”
毛听叶大言不惭地安慰起老人,让他心安。
老人闻言也是点头,千年传承的大族子弟,又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那孙儿就告辞了,您老保重”
毛听叶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去,他实在有些受不了梦姑那幽怨而责备的眼神。
众人看着他那仿若逃离的狼狈身影,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宋梦痕,相互对视了一眼,身躯尽皆颤抖不已,却又死死忍住。
“臭小子,像他老爹一样死没良心,老娘就这么恐怖吗?会吃人还是咋滴?”
宋梦痕看着远处毛听叶已经模糊的背影,双手叉腰,脸庞涨得通红,愤懑斥责。
老人看着她的言行,伸手扶额,有些汗颜,连忙示意身后的人搀扶他远离这个已然化为“儿奴”的女儿。
毛听叶一口气奔出去很远后,才放缓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这才松弛下来,护犊子的老虎你惹不起,护犊子的母老虎却更是恐怖啊!
走了两步后,他转过身,看着木楼的方向,眼睛有些湿润,心中的感动更是无法言喻。
“梦姑姑,对不起,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我不能自私的因为渴求母爱而束缚着你,你应该有圆满的幸福和生活,能被你当做儿子,我很幸福,谢谢你”
他在心里如是说着,目光却眷恋地看着来时的方向,半晌后,他定了定神,收拾起情绪,转身大步离去。
他是孤狼,独行不可避免。在这条布满荆棘,不知明天是何时的路上,他没办法贪念太多东西,只能守住初心,坚实地迈动脚步,朝着注定的方向,孤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