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威好几次以为自己已经醒来,却发觉自己原来还在梦中,好几次模模糊糊感觉心中有事,要勉强自己起床.到底还是趴在床上不动。
这床才买不过几天,他才刚刚开始适应。
品珍一病好了,她所有的热情重新投住在家务之上,也包括他的这张床。昨天中午,品珍为他换了一张新买的草席,草席又软又薄,散着青涩的味道。
现在,王威身后的骨头没有一根不难受,他想着回头得在草席下面再垫一层毯子。
王威拉开了窗帘,打开窗子,关了空调,又打开门,再坐回了床头。
他提着一双拖鞋,拿起,放下,穿上,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他来到厨房,喝着品珍准备好的豆饼和软的不成样子的油条。
厨房的冰箱上贴着品珍的一条留言――
我看你昨天是累坏了,要不,你在家里呆着。或者随便去那里都可以。我三四天后回来。记得打手机给我。
王威走到大厅给品珍打电话。
电话那头品珍问,你醒了?
恩。
吃了吗?
恩。
你一定又是没洗脸没刷牙就吃饭了。
是啊,还没洗手。还没上厕所。我这就去坐车。
去哪?
去你家啊。
你不是不想去。
去去去。
那你等等,我让我妹上家里接你去。
我认路,不用,随便去汽车站搭个车就行了。
等等别挂,你忘记我上回和你说过,五姑娘为了孩子的病,把新建的房子都卖了,现在住在旧厝。我怕你找不到。
你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就你们那么小的一个村子,找不到,我还不会问么?真的问糊涂了,还不会打你手机?
我这会儿在上班呢,别烦我,听我的,在家里别动,等我妹去接你。
嗯,我会去海边溜达上一圈。还要买些什么过去,我看你昨晚买的东西都够了。
你不用操心了,好了,好了。我挂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
王威呆了一呆,突然的,他害怕在大厅里就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呆在这空空荡荡的大厅,于是,他对着电话里头的品珍说,只是想和你多说几句。
品珍在电话那头轻轻的笑了一声,说,嘴甜。得了,今天五姑娘这儿人多,你能帮忙去帮忙,我做完账就去陪你。
王威在洗手间洗了个澡,一不留心,被水龙头的水着实烫了一下,他摸着镜子里的下巴,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一个人如果担惊受怕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切便仿佛都带有某种噩运的征兆了。
他抚摸着在浴盆中慢慢冷切的水,不免垂头丧气想着,今天到底开了个不好的头。
他也知道,如果在家里呆着,范英珠是说什么也不会找上门来的,可是只要一走出去,一出门,那就不好说了,小县城实在是太小了。
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越是害怕遇见某个人,越是不由分说的在人群中遇见。
柴胡常常说,见过了鬼,一辈子怕黑。
柴胡还说了,白天不要谈到人,夜晚不要谈到鬼。
门铃响了。
王威打开门,来的正是品珍的妹妹品文。
品文一进门,她头上戴着的一顶低沿宽边的竹编帽,就拦在他眼前,这是海边渔民最常见的穿戴。
品文自来熟,嚷嚷着渴,自去饮水机前倒水喝水,猛灌了一气。
只见品文一口水吐在地上,说,这水怎么这么重啊?
重?
下次换个水厂吧。
品文尚未三十,长的美艳,喝了水之后,就像被浇灌过的玫瑰。她的竹编帽后垂着防晒的花巾,映衬出她一张脸英气勃勃。
品文在几年前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就是他老爸品海生船上的帮工关朝生。
品文和关朝生结婚之后,品海生的船又破又旧,已经出不了远海了,可是近海的鱼也早捕光了。所以,他那一条船再也养不起那么多人手,关朝生于是去自学了机修。
照着关朝生的想法,村里富了,人人有车,开上这样一个汽修店,即便赚不了钱,也不至于亏。
品珍也觉得关朝生这个想法不错,借了他十万块做本钱。
可是,关朝生的汽修店没开上两年,村里另外一个大户直接在他身边建了更加大型的加油站,还配套了一间轮胎店和汽修店。
于是,关朝生的汽修店撑不下去了,他背负着一大堆债务,经由本地劳动局的外劳中介,去往新加坡打工了,一年也只回来两三个月。
王威上了品文开过来的金杯车,一看后座全给塞满了,只好扭扭捏捏的坐在品文的身边。
品文撇了他一眼,说,老板,委屈你了。
除了鼻歪眼斜之外,王威对他这个小姨子毫无办法,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叫不腻啊。
一日是老板,终身是老板。
那你天天还想着和朝生离婚。难道不应该是一日是老公,终身是老公。
没错啊,他和我离婚了,很快也会成为别人的老公的。
我这老板啊,从网吧关门也没再干的啊。
你可不是在我车上老板着脸吗?
品文的这个冷笑话,王威应付起来吃力了,只说,这也算?
品文虽然也快三十了,可是一颗心总是长不大的孩子气,她不仅仅一直一张脸像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就是一颗心,也是十八岁小姑娘的心。
王威有时候特别羡慕她,品文就告诉他,说,别羡慕,到我们海边住一年,还你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在车子上,两人聊起了五姑娘的孩子,品文问了句,如果你得了白血病,怎么打算?
王威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想不到。
品文口中哼着歌,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这让王威心烦,忍不住问,你呢?你怎么想?
我啊,发现早,就治一下。发现的晚了,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我不会去住院的。不过我会吃药。
这叫保守治疗。
品文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我肯定会去旅行的,把我存款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
就不努力一下。
五姑娘的孩子不是很努力,可是她入院的时候,医生说了,她只有半年的命。五姑娘倾家荡产的去治,结果还不是一样。这苦命的孩子就被一张病床绑着等死,多可怜。
可怜什么?
据说她死之前还和男友分手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抱着我,哭着喊,我想睡了他睡了他。
车子正巧经过了一段颠簸的路,前面开过来的车子扬起一片尘土,品文推开车窗,朝窗外吐口水,骂,那个不开眼的,这么开车。
王威没听明白她刚才说的话,又问,五姑娘的孩子说啥了。
她说,她遗憾到死了还是处女。她总是想把身子留给结婚对象,等她病倒了,她要求男友带她去开房。猜是什么结果?
王威心想,是男人绝对不会去啊。但是他没说出口,只是追问,什么结果?
这男人认怂呗,没来。第二天,发短信给她说分手。这孩子,这辈子活得可真亏啊。
亏吗?没尝过滋味不才是最好的。王威随口接了一句。
那是,你这辈子睡了多少女人,当然也不觉得亏。
王威争辩了一句,我这辈子就睡了两个女人。
啊,真的假的。品文好像听见最好笑的事情,甚至把车子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啊?
品文笑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捂着肚子直摆手,我不是笑你,我笑我姐。
你姐又怎么了?
她天天担心你,和我说你花心,不知道在外面有几个女人呢?
怎么可能?我从没听她说过。
真的吗?品文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王威瞪了她一眼,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特别是和自己的这个小姨子,说,开车吧你。又问,能抽烟吗?
品文打开了车窗,说,抽吧,抽吧,抽死你。你说说,你们男人怎么就好抽烟这一口。
旧上海有个黑社会老大叫杜月笙,他说啊,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一般靠不住,不可托付终身。
你会娶杜月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