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前女友何军君的面孔从心房涌出来了。
在深夜大街上,王威对着无边的虚空,低下头去,说——我要吻你。
前女友军君骄傲的看着他,等着,他吻下去了,还是、没有。
分手的那一夜,何军君淡淡地说,就这样走到了最后了,就这样吧。
那一时,王威抱着何军君那发凉发冷发热发烫的身躯,那一时,他难道不应该撕心裂肺的喊上一句,别离开我,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王威到底说了,有声无气,说,别离开我。
在回忆里,王威鲜活得看见何军君缓缓地挣脱了他怀抱,用多么诧异的眼神在看着他。
王威读的出何军君心房里头所有未吐露的言辞——
虽然知道你的软弱不是一天两天,也明白我自己爱着你的是南方人这既是优点又是缺点的软弱。可是这软弱,就是我离开你的理由了。
看透了,何军君早看透了这个男人。
在之前,放开这个男人的手,何军君舍不得,军君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现实的一种——现实不是爱情的土壤,不论这爱情是伟大的还是藐小的。
而现在,何军君更舍不得王威,她明白这个男人如果不离开她,他的心灵无法健康的成长,他需要被伤害,要让他一点退路也没有。
何军君的心里象吃过中药,舌尖上味出了苦。
她明白了那些把孩子抛弃在马路上的女人们的心思——如果不能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生活,那么就让老天爷给他吧。孩子就是冷死了、冻死了、饿死了,她们也不会哭。
啊,这一刻,王威读出了何军君每一个眼神,每一份细密的心思。
在回忆中,何军君用指甲狠狠的掐着他的后背,摸不到一根骨头的后背。
这时候王威明白了何军君,其实早明白,可是没有酒,不借着酒,他不想也不愿明白,宁愿自己永远不明白。
然而,这时候,回忆亮堂起来了,庄正起来了,有一道光从他们就读的校门口进去,出来。
一条几百米长的林荫大道,就在王威的眼前,走在上面就象是走在画里。
在傍晚的时候,这条路就发出光来,仿佛是一条漂亮的拳击冠军的金腰带。
这所学校所有漂亮的、美丽的、生动的军君们穿着白色的黄色的兰色的紫色的裙子走出来。
在这条路上生长着小卖部、电话亭、建行提款机、还有飘忽在空气中不停的寻觅着各自对象的喃喃低语,那是一声声——我爱你。
在夜晚,清幽的、断续而来的吉他声,何军君常常握着他的手,或者在他手背上突起的地方象小孩子一样的划着圈圈,一圈又一圈的划不完。
又或者,何军君将她的五根指头塞进王威的五根指头缝隙里。象一条绳子绑住另一条绳子一样,紧紧的,勒着,让彼此感觉出疼来。
可是今晚,他喝了酒,又吐了,呕了,王威现在什么感觉也没了,他使了大力气,用自己左手的五根手指紧紧的锁住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
不疼,一点也不疼。
这时候,王威回到了星月网吧的门口,手里哆嗦着,钥匙在锁孔里一遍又一遍的转着,门就是不开。
王威象个色情狂像个恋童癖一样的惦记着自己的床。
床就在这扇网吧大门的后面的网吧里间,床很矮,床下放着一双好久不穿的运动鞋。
可是门为什么就是不开。
王威软弱的想,门为什么不开。
老板,晚上能通宵吗?王威转过头来,是两个常来上网的小女生。
她们手拉手,她们的手在白炽灯下是那么的闪亮,纯洁、干净。
王威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们,这样不好,他心里知道,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王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扪紧了嘴巴,只是挡不住,用了一百只手也挡不住,清涕混合着酒水又不由分说的从鼻孔里喷射了出来。
王威听见了看见了那两个女生的尖叫和匆匆的下楼声。
他笑了,真荒凉啊,他想着她们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他的背靠着自己油漆成白一块黑一块的网吧大门,慢慢地,抗不住地心引力的坐到地板上,心丧欲死,自己的笑声在脑海就这样失了方向,找不到方向去,跄踉着不肯去。
王威的手松开了,慢慢的,钥匙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点声响。
他的一颗心在遥遥远远的地方了,隔很久才听见这一声,铛。
王威就这样软倒在灯光下,他的脸色白皙,眉毛低垂着,抬头纹慢慢的显现的出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模糊中,王威感觉自己象被术士师施了空中移运的魔法,一点一点,悬浮,不着地的移向了床。他移动的身子停了,掉了下来,掉在一张床上。
王威吃了一惊,睁开眼来,眼前是一双小小的眼睛。
这眼睛无情的遮住了王威目光的所有的流向,他更吃了惊,眼睛无路可退的,只能后退自己的头部,可是,头部的后面又垫着了厚厚的枕头。
这一刻,王威心里软弱的连吃惊也抓不住,手又松开了,心垮了,他就真的掉了下去。
黑暗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安全。
刘璃海的手停留在王威的身下,为他拉出了被子,盖了上去。
她没想到大清早来上班,会在网吧门口看见像一条死狗一样烂醉的王威。
她看着他不停瑟瑟得轻微抖动的小腿肚子,想,男人都是那么爱喝酒,真是的。
真是的后面该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刘璃海蹲下来,正对着这个男人酒后的一张脸,多像一张迟暮的女人的脸,可怜见。
在睡梦中的王威正咬着牙齿,象小老鼠一样,细细地,上下两排不停的咬磨着,这声音微小的让听的人凄徨。刘璃海确认了,却又不能释怀。
刘璃海生起了舍不得走的心,觉得这磨牙的声音该是她的,她也该有份的,多奇怪的心理啊。
她抬起头,窗外已经是太阳明亮,在窗口上晃着一圈又一圈的光亮,是春天的明黄,却让人感到了一丝丝到骨髓里的寒意。
这光,这亮,幻到了眼前,世界飘忽了。
刘璃海忍不住摸了一下脸,毛茸茸的冷。
她骑了一早上的自行车过来,一双手和放在店门口的铁栏杆一样,坚硬、寒冷。
脸是冰的,心有点暖。
人民会堂后面的潮剧团也醒了过来,四五个旦角和往日一般,排练着刘璃海并不知道是哪一出的古代剧目,正齐声清唱一句——小女子一生孤苦。
众旦角唱到“一”的时候,调子高了上去,刘璃海正冲洗完洗手间,出来,一不小心,碰到了不知道是谁放在栏杆上的一个半空的啤酒瓶。
酒瓶于是直坠下二楼,在光滑的水泥路面上,撞出巨大的“砰”的一声,那四五个女子登时象是中了枪的鸟,呆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走回了网吧,忍不住笑。
堪堪八点半了,兵兵又翘课来上网了,口中没遮没拦,唱,一呀呀,姑娘你啊你,是不是啊,有了啊喜。
刘璃海扬了扬手中的抹布,圆起眼睛,瞪了兵兵一眼,心里又说不出的开心。
今天,是她上班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了,他的老板喝醉了,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