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多可爱啊,泉州民政学院第三宿舍楼403室的女生们。
璃海,他要是再不走,学校的铁门就关了。
人家是天才。
天才也是要翻铁门的。
让我们安心睡觉的护校队可不是白吃饭的。
餐厅后面正在搞基建,开了个角门。我男友最近都从哪里偷偷进出,可方便了。
他又不是咱们学校的,应该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知道什么叫有备而来。放心吧。人家敢来肯定想好了退路了。
璃海,咦,人呢?
多可爱啊,泉州民政学院第三宿舍楼403室的女生们。
那些永不再来的美好时光啊。
刘璃海上了人民大会堂的台阶。
一片落叶掉在了刘璃海的头发上了,她一反手,把叶子放在手心上。
这是春天,这片叶子在手中绿着,光滑着,和地上那些风一吹就抱成一团舞在一起的黄黄叶子两样的。
刘璃海抬起头,望着人民会堂下笔直的路,路旁高高的树,有些树发了新芽,绿油油的可爱,又有些树,叶子就快掉完了,光秃秃的,怎么看怎么难看。
是不是这个小县城比泉州更南的缘故,为什么同样的树,这里的却怎么比那时候泉州的树更难看。
不,泉州的树并不难看。她记得。
刘璃海记得自己从宿舍楼走出来的时候,张通头上落着一片叶子,他在树下站了起来,头上顶着一片叶子,是不是很可笑。
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换了个人,换成了自己,在这小县城,在这春天里,她是怎么了,笑不出来了。
刘璃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光秃秃的,象刀子划过的不留手。
回忆就象是你推开一间人头簇拥的小房子去找一个人,想着自己能找着他。
于是你会推开一个又一个人,然而还是看不见,找不着。
也许他本就没来,也许他来了就走,只是你错过了。
他走的时候还给过你一个隐隐迢迢的背影。
现在,你依恋着那个背影,一遍又一遍,转着圈圈。
突然间,这房间里空荡荡了,你看见自己,其实就站在一个圈圈里,哪怕是房子那么小的空间里,你也只能在这个圈圈里转动着,走不出去。
这时候,一种小时候的恐惧抓住了你,让你尖叫发不出来,面容也僵硬了,你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你睁着眼睛不过是因为不敢合眼罢了。
张通在树下抽着烟,看着她走了出来。
张通说,那时候感觉特别的冲动。
想象一下吧,一个牙疼的美女就站在身边。
牙疼该是一种很私人的病症,这一刻,一个美女居然愿意和我分享,我愿意这病症是共有的。
张通说,那时候我就发誓要一辈子好好的爱护你。
天知道张通并没有说谎。
刘璃海问自己,她为什么就走下了楼来。
恻隐之心?还是一种骄傲和虚荣?
那时候,刘璃海在室友们的眼中是多么失败的一个人——漂亮,却连一个男朋友也看不住。
张通的到来,张通令人耳目一新的出色,多多少少,总是为她扳回面子。
她不是不明白,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谁真的把谁记挂在心上啊。
只是她到底走下了楼来,就该给自己一个理由,该有适当的矜持表现自己的自尊。
真是糟糕。
那个夜晚的一路上,刘璃海都在想些什么?嗯,期末了,英语过不了级,前天买的苹果还没有吃,会不会坏掉?
她是一点也没把张通放在心上,又因为这不放心上,大大方方的下楼来,大大方方的陪着他出去。
从第三女生宿舍楼到校门口的路说不长,也长,要是没话说的时候。
路上,经过了校园的一片小树林,这小树林曾经发生一件惨案,一个低年级学生追求师姐不遂、埋伏在这里将师姐重重地打晕,然后在这里实施强奸。
黑暗中,刘璃海想象着张通掩住她的口鼻,一支胳臂深深得勒紧她的脖子,让她难看的翻着白眼,不能呼吸。
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她自己觉得可笑。
这时候,刘璃海心中升起来的感觉是多么的微妙,她尴尬意识到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很可疑,至少张通没那么坏。
月色下,张通的身材高大,像一堵城墙静静的矗立,一块砖头叠着一块砖头的城墙。
这段这么黑的路,刘璃海从来没在这么晚的时候走过,现在她是硬着头皮经过了,一面满意着自己的勇气,而为了高估自己的勇气,也顺便高估了张通的人品。
当然,这很可笑。
只是,这感觉在心里真实的生长,更美妙的是身边的这堵城墙一点也没察觉。
张通说,没想到你会下来,真的,我只是随口说说,说了,你不下来,也没觉得什么。
张通又说,我只想抽一根烟,给我九千九百个九十九个理由,我也不相信你会下来,你下来,那么我就凑足了第一万个理由,那就是意外。
张通有分寸的表达自己喜悦,刘璃海也明白张通在掩饰自己的骄傲,男人真笨,骄傲总是写在脸上。
意外,她喜欢这个词。
在这样一个天不太冷的夜晚,牙疼让她脑中一切感觉都模模糊糊,她想着,这世界该有所改变。
只是,她迟疑了一下,限定了这世界的疆域,仅仅是——她的世界。
张通那晚说了很多话,她呢,几乎一句话也没有。
张通说,真是糟糕,那时候我以为你有多贤惠就有多贤惠。那知道你仅仅是因为牙疼啊,那知道你是一头母老虎啊。我上了一头母老虎的当了。
张通心里正想着什么,几年的相伴相随相知,刘璃海现在不用猜也知道——
陌生的城市,看不见星星的城市,一个人呆在旅馆里,多多少少有些凄凉的意思。
无聊了,张通打个电话给朋友,讲着又黄又色的笑话,大谈特谈他都懒的走出去见上一见满大街的美女。
于是,当他的朋友不小心的提到了客居泉州的家乡的小妹妹们,于是,给了他刘璃海宿舍的号码,刘璃海学校的地址。
这电话到底把他的朋友打的疲了倦了,挂了。
张通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张通翻着电话簿,试着接着打电话给其他朋友,可是突然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没劲。
于是,他懒了,四条腿的躺在床上,看着旅馆的天花板,嘴上叼着烟。
于是,他起床了,穿上刚才脱下的鞋子,走出旅馆,走到大街,走着走着,走到她的学校。
总有一些忘记的东西堆在那里
就好像混乱的记忆无法整理
痛苦却永远比快乐还要清晰
这世界我最爱的人不是自己
电话才响一声而已
我的心却已翻来覆去刮风又下雨
新感情旧回忆
把我紧紧塞在夹缝里
那个晚上,走到那里都是蔡琴的这条歌,真是奇异了。
在泉州民政学院的校门口,在一路卖着盗版唱片、金庸全集、古龙全集的街巷,在兜销着精灵古怪事物的地摊上、在挂着许氏祖传的牙科私人门诊里。
这歌声就一直跟随的她们,她说了第一句话,第一句不属于敷衍张通的话,听听,走到那里都是这首歌。
是吗?张通大大咧咧的指着前面的许氏牙科门诊的灯箱,说,是这里了。
不要。
你不去看牙齿,我就不让你回宿舍。
张通吃惊自己莫名其妙的强硬和果断,其实他心里未尝不想表现出文雅的一面。
张通觉得今晚的自己象是另外一个人,做着莫名其妙的事,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让他惊讶并不知所措的兴奋。
年轻,谁又不是轻易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