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海下楼去买药,依旧是去那一家健宁药店,从网吧到药店,依旧是三株树木的距离。
这一次,病的不是她,而是王威。
自从刘璃海来上班之后,王威不再熬夜了。
可是熬夜习惯的人,一开始恢复正常作息,病就没来由的来了,这一来,还赖着不走。
王威最开始是仅仅头晕头疼,直到有一天夜里醒来一身冷汗四肢乏力,这才再不逞强了。
张通离开东山岛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刘璃海想他了,在三株树之间,她捡起一片又一片叶子一样的回忆,回忆着和张通相遇的那一个夜晚的欢乐。
刘璃海记起了自己的牙疼,远远观望自己的回忆。
昔日之记忆有如拼图一般斑斓美丽,就近了,把手一看,一片又一片找不到边缘,即便对不上,每一片的边缘界限是那么的决绝,生硬、夸张、粗糙。
曾经那么自然的一切,现在都了痕迹。
回忆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挑拨着,离间着人与过往的关系,回忆的主人有时会成了回忆的奴仆。
后来,刘璃海会对张通无缘无故的憎怒,无缘无故的敌视,无缘无故的翻起旧账,恶霸霸得说,要是知道你那个时候去福州是去兜售盗版毛片,我一定不会理你。
这怎么能怪我,你又没问。张通对着镜子不厌其烦的调整衣领,他并不自恋,他只是喜欢这么干。
刘璃海说,问了,你会告诉我实话,会不会?
张通心里想,当然不会,口中却说,你们女人真是有问题。
刘璃海牙疼的那一晚,张通送着她回到了福州民政学院,回到了学校为了基建而在围墙新扒开的口子前。
张通明知道自己该克制一点,效果会好些,只送到这里,止步,就好了。
张通想说,明天见。
可是他脚步不停,陪伴着刘璃海又回到了女生宿舍门口。
宿舍里的灯光是早熄灭了,铁门也已上了锁。
铁门是黑色的,锁头滚着金边,在路灯下发出古怪而阴柔的微光。
好一会儿,刘璃海对着那把锁头,显然是走了神。
两人在宿舍的铁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距离太近,近的彼此有点窒息。
刘璃海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她抬起头,透着一片片的树影,看着天,天上到底什么也没有,身边却有呆鸟一只。
当然,这只呆鸟挺可爱的。
张通随着她的目光上望,什么也没有,糟糕的就是什么也没有,不然至少可以说今天月亮真圆,星星真亮。
这一刻里是多么的无趣。
两个人,呆呆的,望着天,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刘璃海的头抬了起来,平视了张通一眼,又低下,她比他矮多了。
在女人目光的光亮里,张通想,如果没了这些光亮,男人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张通莫名其妙燃起了牺牲的激情,燃起了为女人而死的神圣。
他无师自通的理解了一切人类史上的革命先驱,理解了人类史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前仆后继的去死。
而他现在懊恼的是,一个女人现在战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一个为她死的机会。
天气虽然的那么冷,但张通还是被自己感动了,忍不住想要从口袋中掏出热乎乎的双手,去热烈的紧紧握住刘璃海的手,庄严得喊一声,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
刘璃海的双手却先于他离开了口袋,张通感动了,她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遗憾的是,刘璃海的双手轻巧的就到了自己细长的颈部,拢住衣领,呵了一口冷气。
很久很久以后,又也许是张通离开东山岛的几个月前,刘璃海拉着张通去菜市场的路上,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这都不记得,还算人么?
张通对答如流——
虽然我从小,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超级近视,以致于在漫长的青少年时代对美女一概目中无人,毫无前科。
但我要说,那一天,当你和你的风衣出现的时候,那种震撼,让我重见光明,认识到世界是美好的、空气是清新的、爱情是可贵的……
张通近在眼前,刘璃海却只能凄凉的观望着他,人心和人心的距离,男人心和女人心多遥远,至少是亿万光年吧。
只是,张通总是这样。
刘璃海又怎么能提醒这个男人,任何笑话和贫嘴对于一对历史悠久的情人来说,带来了的,除了厌倦还是厌倦。
这种感觉,从张通嘴角一动开始,刘璃海的脑子就可怜的陷入一穷二白的境地。
张通有什么错,又有什么错呢?
刘璃海心下叹气,这个男人只想着做一个合格的情人而已。
刘璃海非常愤怒,非常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友杂志象阐述真理一样告诉每个读者——情人关系能够持久的关键是幽默幽默再幽默。
如果照着刘璃海的见解,幽默是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容易厌倦的品质了。
大多时候,女人需要的是明确的态度,点头摇头、赞同拒绝,承认否认。
为什么听一句真话,一个确定动作这么难,难得让彼此感到累感到厌倦。
告诉张通吗?
不。
刘璃海决定选择闭嘴,因为男人会从他那自以为是、可笑的、天生的优越感出发,认定了女人听不懂高级的幽默,理解不了处理矛盾的优雅方式。
算了,反正,在每个男人的心中,女人呆得日子长了,那一个又不是无聊和无趣呢?
二十一岁,她爱上张通,现在还会不会,自然是不会,这层心思在刘璃海心中滚来滚去。
男人总以为身边的女人小心眼,小机灵,小把戏。
其实,在女人的眼中,男人不过是一览无遗的平原。
当然,女人也是要到了一定的年龄才明白,明白了男人的高高低低,这一时又有什么深深浅看不出来。
这一时,反过来要哄一个孩子一样的哄着男人。
这目的无非是让眼前的男人以为女人还和以前一样笨罢了?
笨有什么不好,笨就是青春就是年轻,难到逼着男人承认女人聪明,那等于逼着男人看清身边的这个女人有多老,老得快成妖精了。
女人要真这样做了,才真是笨。
说到底,装笨和打扮难道是女人的天性。
不是,只不过她们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