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斯顿恩伸出自己的双手。
“如果历史不能被人所传承,那么剩下的泪水和遗愿也便会化作灰尘。”比思卡特斯没有彰显一丝慌张,尽管在他的周围,因为斯顿恩的手势,术式被触发,几条如同手臂一般大的光溜溜的触手,终端是深渊巨嘴,充斥着巨大的獠牙,从比思卡特斯的周围地板上陡然出现,将比思卡特斯团团围住。
“这么说来,你了解香巴拉大陆发生过的事,而且最近还去过那里?”斯顿恩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支指甲刀,故作镇定的磨起来指甲。
“当那里还是一片生机的时候,我的足迹就踏遍了那里,”比思卡特斯像是逗猫一般,伸出手,挑逗着其中一根触手,当他触碰到触手的时候,触碰到的位置,仿佛被沙化了一般,渐渐消散。斯顿恩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来到过香巴拉大陆的阿卡迪亚大陆的人,也只有一个罢了,”斯顿恩皱了一下眉,“所以说你准备好去死了吗——”
“即使是在官方文书中,”比思卡特斯没有理会斯顿恩的杀意,不紧不慢的说道,“香巴拉大陆被称为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恶徒和流民,才会去那里苟活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价值,但是现实往往是——”
“就如同您所说的,除我之外那块神秘的大陆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外来人踏足那里,而包围在大陆周围,几百年没有消散过的狂风巨浪,也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莫名其妙的消失不再,而如今代替他的,则是联合军队的护卫舰,将整块大陆包围的水泄不通。”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先前的本土人,本土的意识在保护着什么呢,而后来的外来人,又在隐瞒着什么呢?”比思卡特斯捧着一杯茶,低声说道,每一句话,都在戳着斯顿恩的心。
“本土的意识?”斯顿恩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词,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拥有着和他同等水平的知识。
比思卡特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外来人X的到来,森之灵不见了,沉睡之森被砍伐的一干二净,忘河的水都去了哪里,塔里拉雏,水豹,拉亚斯科特似猫,眉鱼,天耸鹿......他们恐怕连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除了他们,除了山川海河,除了神奇的动物植物,还有被外来人困在大陆一角的马斯坦家族,惶惶不可终日。因为环境的剧烈变化,以及‘某个东西’被破坏,族人也逐渐死去......咕噜,卡斯,噶几,珉珉......还有当时的族长,石杰·马斯坦,还有族长的爱女,有幸中年得女,也是整个家族,整个部落,整个奇幻文明的被宠爱之人:高——”
话没有说完,触手仿佛被激怒一般,疯了一般向比思卡特斯袭击过来,鲜血喷涌了出来,比思卡特斯整个人都被触手淹没,顺带着沙发都被席卷了进来。
“不允许你们这等外人,用名字称呼我可爱的孙女!”斯顿恩破声大喊,伸出右手,将右手攒成拳头,触手更加疯狂起来,仿佛不把比思卡特斯撕成碎片誓不罢休。
“如果我们之间不能坦诚相待的话,那么你的复仇行动,就再也展开了,你们的族人,也只能永远居住在用仅剩的‘灵脉’,构建起的囚禁之城,‘沉默之堡’中。香巴拉大陆的复兴,一切的真相,都只能被世人遗忘。”触手恍然之间不动了,随后如同沙化一般消失,比思卡特斯仍旧坐在那里,手里捧着的茶,只有液面还在微微转动。
“当时间足够长久,终于有一天,哪怕真相大白,你,你们又在哪里,那时的人们,又在意着什么?”比思卡特斯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对真相的流失的失望和无奈,以及对斯顿恩,马斯坦家族的悲惨过去的同情和怜悯。
斯顿恩闭上了眼,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在他隐隐跳动的眼眶中,看到了火;看到了哭喊;看到了在母亲怀里哭泣的高丽雅......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工厂拔地而起,高度自动化的机器人不知疲倦的向地心进发,在曾经的森林和平原上,勾勒出无底的矿洞;晶莹而神秘,支撑着整个大陆的‘幻脉’,被无人车辆运输到工厂里,生产出不为人知的产品,运输到不为人知的地区。
他看到了自己带领族人反抗的情形:无尽的镇压机器将多少人碾成肉泥,只能仰仗地下‘幻脉’的他们,只能依仗‘幻脉’施放小小伎俩的他们,能和暴力机器抗衡到哪个地步呢?保护他们的森林不见了,保护大陆的狂风大浪也不见了,因为‘幻脉’,所有都不见了。
“没错,你虽然看不到,也无法看到那个外来人的模样,更无法辨别她的性别,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比思卡特斯绕开桌子,缓步走到面部表情不断产生变化的斯顿恩的面前,如同低语引诱村民的妖精一般,附身,在斯顿恩的耳边轻声说道,“但是你记得,你记得你胸口的愤怒,你记得你身为族人中‘不死的老者’,‘马斯坦家族的真正统领’的责任和义务,你记得你的儿子,石杰·马斯坦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你记得族人眼中的绝望和痛苦,暴怒和无助,你记得用族人生命搭建起来的安全堡垒——‘沉默之堡’,你记得自己为了复仇,带着自己的力量来到了这所学校,你记得自己用尽一切办法去搜集情报,判断当初的凶手,你记得‘监视者’鸿兴对你的特殊关照,你一直记得,未曾忘过。”
“但是,你也记过一些你似乎忘记了的细节,”比思卡特斯的声音宛如海上的塞壬,斯顿恩沉浸在自己的会议中无法自拔,“就比如说,你还记得,那些杀戮机器,那些自动战斗人偶,他们的内部,核心处,印着的企业商标吗?你们用着三十比一的战损比,换来的自动战斗人偶,拆解之后却完全不懂其运行原理,你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扔给了下人。”比思卡特斯这么说着,仿佛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到底陈述的是真相,还是自己的一派谎言。
“是吧,你其实记着的,记得,那个角落里核心处的商标,”斯顿恩全身都在颤抖,年事已久的他此时几乎承受不住回忆给自己带来的冲突,但他此刻对真相的探寻,完全超脱了理性的阀门,眼泪不可控制的留下来,牙齿在颤抖着,眼睛时而睁开,时而紧闭,全身的肌肉都在不知所措。
“告诉我,说出来那个名字,其实已经印在你脑海里的名字......”
“葛......葛拉尼——”斯顿恩颤巍巍的说出来那个,不知不觉间,印在他的脑海中的名字。
“爷爷......”年仅七岁的高丽雅·马斯坦牵着母亲佩丽丝·马斯坦的手,她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悲伤,“爸爸在哪里呢?”
拄着拐杖的斯顿恩·马斯坦,双眼空洞,正在出神中,沉浸在幻想中的他,被孙女的一句话拉回了现实,他全身颤颤巍巍,不敢直视孙女的目光,只能将头颅地下,脱去伪装,数十年之前的斯顿恩,金发早已化为了苍苍白发,眼角之间是重重的皱纹,虽说倒也是精神矍铄,但是被摧残着,早已没有了一位领导者应该有的神态。
“你爸爸他......”斯顿恩搜尽脑瓜里的词语,试图运用最好的词汇,哄骗他最珍爱的孙女。而知道事实的她的母亲,决不能在此时哭泣,就算咬碎了牙齿,也不能在高丽雅的面前哭泣,自己虽然是一位失去了丈夫的妻子,也是一位母亲,更是家族的一位战士,她的右手紧抓自己的衣角,衣服马上就要被拽破,而另一只手,仍旧很温柔的牵着高丽雅。斯顿恩坐在正位上,用干枯的大左手抚摸着高丽雅小小的头,“你爸爸,说为了我们的幸福,决定要扬帆远航,以后你看天上,如果看到了流星,那就是爸爸在远方燃放礼花,你一定不能错过哦。”
“那外面的火,是在为爸爸送行吗?”
“是啊,那是为爸爸的送别祭。”
“那只有爸爸一个人去旅行吗?我也去可以吗?”
“高丽雅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以后,你也可以像爸爸一样,带领自己的伙伴去远方寻找幸福。”尽力,用尽一切力气,挤出一位爷爷应该有的微笑。
“可是,高丽雅现在就觉得很幸福呐,爸爸妈妈在我身边,爷爷也在我身边,我就很幸福了,”空灵的双眼令斯顿恩的灵魂在受拷问,“为什么爸爸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幸福呢?”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嘿嘿嘿嘿。”不能停下来抚摸她的动作,否则自己会先承受不住。
“大家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剩下的人都像高丽雅一样,不舍得身边的人离开。”
“不得不离开吗?”
“等他们寻找到了幸福,他们就带着幸福会来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因为爷爷身体变差了,只能在这里修养,高丽雅不愿意陪着爷爷在这里吗?”
“外面的巨大的声音是什么呢?”
“那是动物朋友在和客人们交朋友。”
“为什么我一只小动物也看不到了,我好几天没有和他们说话了。”
“他们和客人玩的太开心了,就在那里睡着了。”
“客人为什么要用长棍跟我们捅来捅去呢?”
“他们在玩游戏哦。”
“我们身上流出来的是什么呢?”
“是快乐哦。”
“他们为什么躺下了。”
“因为同样玩的累了。”
“我也想玩......”
“等到高丽雅长大了,也能和他们一起玩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呢......”不知不见松掉母亲的手,好丽雅抱住憔悴的爷爷:斯顿恩·马斯坦。
“很快了......很快了......”斯顿恩顺势抱住高丽雅,而母亲这时,则终于可以,无声的啜泣起来。
“高丽雅,高丽雅好热啊......”躺在床上的高丽雅,头上冷敷冰袋,对着站在一旁的斯顿恩说道。
“没事的,高丽雅,没事的,”斯顿恩忍住眼角的泪水,故作镇定,“最近这两天太热啦,好多高丽雅的朋友也都热的躺在床上呢。”
“爷爷......我,我想爸爸了......”
“爷爷也很想他哦......”
“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爸爸为什么没有燃放礼花呢,为什么我一次流星也没有看到呢?”
斯顿恩全身一颤,随后抱起来高丽雅,将她抱在怀里,缓慢的走到窗口。远处仍旧是一片火光,分不清是不分昼夜的机器工厂,还是燃烧的森林山川。
“你看,高丽雅,你看天空,看那里——”说着,天上开始出现流星,一颗紧接着一颗,逐渐形成巨大的流星雨。
“啊......”高丽雅睁开疲惫的双眼,竭尽全力的笑着,“是流星,是爸爸......”
“你看,高丽雅,还有更多哦。”运用着仅剩的幻术,斯顿恩竭尽全力“满足”孙女的期待。
“......”
“高丽雅?”
“......”
“这样啊,”斯顿恩慈祥的笑着,如同天底下所有的爷爷一般,“高丽雅困了呢,那就——”
“晚安,我亲爱的孙女,高丽雅。”
双眼渐渐睁开,斯顿恩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夜晚已经过去,晨曦透过窗户温柔的照在他的身上,看起来衣服已经由管家代为更替好,他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发觉在眼角处,有着深深的泪痕——枕头也湿的差不多了。
他边回忆着昨夜,回忆着梦境,边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果不其然,在房间的一角,木桌后的椅子上,发现了他:坐在椅子上的比思卡特斯,此时的他,手里仍旧端着一杯茶,热气腾腾。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介学者罢了。”比思卡特斯微笑着说着。
“但可能,还有可能成为朋友。”他再次笑了,眼睛里充斥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未知。
“愿闻其详。”斯顿恩严肃的回答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