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正准备打电话的潘,注意到路对面从天而降的人影,便把还没有接通的电话掐掉,白了一眼冲着她走来的棕比。
“你倒不是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短短一段时间后,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吗?”棕比暗自检查了一下左手,差不多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将自己的大衣的拉链拉上,顺势将自己的手枪收进羽绒服大衣的内侧口袋。
“诶,我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潘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不知不觉还真就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商店都是关闭着的,只有路灯还告诉着她,其实还不算很晚。
因为抱有着“别打扰她”的想法,所以当想法流通到“核”后,术式便被书写,构建出来,效果便被发动了吗?这家伙,应对普通的泛用型术式,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好歹我也算是一个会用术式的家伙吧,”棕比走到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的潘,伸出自己的手,“能站起来吗?”
“把你的手收回去,”潘瞪了他一眼,手搭在膝盖上,“我想站起来的时候我自己就站起来了。多余的同情还是咬碎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吧。”
“地上,很冷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棕比还是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他整个人沉默了两秒,随后——一屁股,同样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地上更是厚厚的被身体压实的雪层,同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头略微仰望,说不好是在看天空中飘洒不完的雪花,还是说是屋顶上已然消失的比思卡特斯。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偶然目睹到了,但是一开始我离得这里很远,”真假半掺,现在的棕比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感到了非常难受,饱含着爱与恨,无数复杂的感情混合出来的,谜一般的杀气,简直就是要把太阳遮住的乌云一般的窒息感,所以——”
“你还好吗?”仰望着天空的话低下,并且稍稍向右边侧过去。
“想听真话还是假的?”
“假话。”
“我比你的意志要坚毅的多。”潘眼神向左侧了侧,瞟了一眼坐在她左边的棕比,说完前半句后,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等待对方回应,但是棕比并没有把话茬接过来,半悬着的嘴,终于不得已将后半句话说出来,“老实说,在被那团杀气团团围住的时候,有一瞬间,突然,我有些——”
“有些羡慕汉斯。”眼神撤回。
“难以置信吧,我们引以为傲的班长,班级的主心骨,精神领袖,居然是‘棋子’,居然是我们的敌人,藏的有够深的,”潘喋喋不休的说道,许久未见的二人,手机也几乎不怎么联系的二人,彼此过着自己生活,几乎将自己的宿命忘掉的二人,在一团杀气和几声枪声中,不得已再次将自己,卷入生与死的旋涡中,“明天说不定我们再也见不到他和汉斯了。看他那副样子,应该是自我了断了吧。”
“他最后,是昏过去了吧,”避重就轻的棕比,终于有了接话的机会,“那是他自己的‘自我了断’?什么意思?”
“就是说,汉斯应该是他的信仰,是他的思念的‘对象’的具现化,因此,当这个实体毁灭后,他自己的信仰被抹消了,沉浸在悲伤与绝望中,他选择性忘记了一切,包括术式,包括‘核’,处于永远的‘无’的状态,很难说再有醒来的机会,毕竟汉斯都成那样了。”
“汉斯,死了吗......”
“大概是的吧,事到如今,我也才能承认这个事实,虽然我早已不知道见证过多少生死了,但是,又有谁能说真正了麻木了呢?”
“很奇怪,为什么,莫尼特会将汉斯视为自己的‘信仰’。‘思念’什么的,魔力的来源什么的,不应该是从时间上来说很‘久远’,从客观上很‘抽象’的事物吗?为什么会具体到一个人身上呢?而且,照你们的话来说,你们信仰的东西的‘根源’,往往是超脱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为什么莫尼特偏偏是一个跟自己同龄的普通人呢?”
“我也很奇怪......”潘将自己的两条腿全部收起来,两条胳膊怀抱自己的小腿,“我们这些‘不灭的灵魂’,作为一个个独立而自由的‘点’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怎么会受染于与这个世界相关的事物呢?”
肯定......肯定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事情。肯定,当初的“最末之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被隐藏的“规则”。
“硬要说的,就是那个吧。”
“什么?”棕比楞了一下,显然他没有理解潘所想要表达的隐藏含义。
“奇迹嘛。”潘抬起头,一只手举起来,似乎想要抓住天空
“你今天不打算回去了吗,怎么马雷亚还不来接你。”棕比似乎在发牢骚,这么冷的天的确多待一分钟都是受罪。
“不,我今天一个人自己回去,”潘闭上眼睛,约两秒后,全身用力,依靠着墙站了起来,“我说过了,我不太喜欢过于依赖别人。”
“当初天天利用马雷亚的术式回学校外的公寓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在学校内买公寓是要很长的申请和审核的,没办法的事嘛,”潘转过身背对着棕比,“我擅自把录取通知书和相关文件都撕掉了,因此办理手续都很麻烦,又见不到鸿兴,所以耽误了很长时间,但是你看自从搬进来后一次也没用过那种事。”
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许久没见的二人,应该有很多话题要说,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似乎除了关于“游戏”的一些现况,有趣而有着实际意义的话题并不算多,但是尽管如此,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些口舌,需要一些沉默与感叹,来总结数月以来的......
“你打算回宿舍吗?”
“大概,这个时候,也回不去了。放心,我既然决定待这么晚,就已经考虑好了自己之后要去哪里。”棕比也扶着墙站了起来,望着潘的身影,看起来两个人坐的时间并不短,两个人的屁股都麻掉了。
“哦,那我就不操心了,”潘双手插兜,寒风吹起她深紫的长发,路灯下,给边缘处镀上了时光的金色,拉长的影子,将身后的棕比整个都包裹住,“那个,嗯。”转过身——
“谢谢。”她看到的,是同样背过去的身影,那个身影没有针对这一句违和的谢意说一句话,只是单纯的举起手挥了挥示意再见——
“我只是恰好路过罢了,而且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明天再见到,我们就又只是普通的同学,而不是‘棋子’,更不是为了取胜的脚下的尸体。”潘见状,只好白了一眼那个略显刻薄与冷硬的影子,再次将自己的身子转了过去,双手再次插兜,决心先迈出第一步。
“我知道的,”棕比踏出了一步,他回忆起自己过去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重重荒唐的展开,荒唐的认知,他狠狠的踏在雪上,随后咬紧牙关,口气严肃的说道,“毕竟这种日子我也习惯了,而且看起来并没有带来什么麻烦,本以为是什么小说,漫画中的展开,没想到现实就是现实,枯燥而没有逻辑。端端正正的战斗,没有下陷的勾结暗算,忠贞的跨越一切的爱,自己心中孤独永远不会灭亡的梦想,肩膀上背负的责任,它们矛盾又和谐的交融在一起,如万花筒般在我眼前展现了个遍。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但是,尽管如此,尽管我每天都生活在选择之后的后悔中,尽管每天都在真的冷漠与假的热情,真的热情与假的冷漠中穿梭而过,尽管每天都在傲慢与偏见中度过,我还是比任何人......”
他的声音渐渐小,以至于,最后的话,没有任何人听到。那不是因为后面的句话太过勉强,太过浅薄,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不断重叠的光影交错中,就连先前的声音,都被凌风扯成了碎片,化作雪花,融入这个万世。
“我们每个人注定要走在不一样的道路上,不断彼此伤害,又都彼此协助。”潘并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将每一句话都咬碎了吞进了肚子里,连带着棕比给她的多余的同情与怜悯,“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会共同,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时间海上的孤岛,不断猜忌,信任着彼岸的对方,探寻着对方的同时保护着自己柔软的内心。并且永远怀抱着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真正完整理解每一个人的思念。但是眼下,在不断循环的历史中,我们不断犯下的错误与注定的结果,就是——”
“说不出口。(无法传递)”
“明天见,同学。”现在的时间,是阿卡迪亚历十二月二日十一点半。
“那么接下来就全权交给您负责了,比思卡特斯大夫,”深夜,在石门二中的中央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门前,“全副武装”的白大褂向另一个似乎刚到的医生稍稍鞠躬,并且念出了那个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的名字,“有劳您了。”
“情况乐观吗?”比思卡特斯银色的眼眸中透露着一丝愉悦,似乎对门后的世界,以及接下来他的行动,充满了兴奋,如同要马上面对关底BOSS一般的兴奋。
“老实说,不容乐观......可能在数分钟后就——”
比思卡特斯没有回话,而是直接打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此时先前的医生才注意到,比思卡特斯还提着一个手提箱。他径直向着还在鬼门关挣扎的那个人走过去——
汉斯并没有死掉,他还有一口气。
“你不会死的,”比思卡特斯叨叨着,整个房间内,除了躺在床上,身体插满管子的汉斯,只剩下了他,“那个男人在下手的时候,我可是稍微帮你挡了最后一分力道。”
“况且你也不能死,死掉的话就太麻烦了,灵魂消散的一瞬间,一切都没办法挽回了。死人不能复活,这是世界的铁律,除了‘祂’,恐怕没有人能做到死人复活,但是就算是‘祂’做到了,那被复活的人又怎么能确定是原来的人呢,所以,你绝对不能死——”比思卡特斯盯着汉斯的脸,口吻有些严肃,似乎眼前的这个人对他很重要,“那么开始吧......”他打开了已经消毒过的手提箱,取出里面的道具——
“收下我的礼物吧,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一个人的手术进行在漫漫的前半夜,“舞台上不能少了任何一个观众和演员,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莫尼特。”惶惶之中,在无尽的淤泥中,莫尼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如同一道金光,将整片黑暗劈裂开来,那是只属于汉斯的声音,那是希望的光芒,那是——
莫尼特猛的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而叫醒他的人,是一位从来没见到过的银发男人,从服装来看,应该只是个医生。什么吗?原来只是幻觉吗?还还是,接着沉睡在绝望形成的淤泥,自己将自己的灵魂渐渐消磨干净罢。
“你不想再见汉斯吗?”就在再次沉睡的一刹那,他似乎再次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汉斯他,汉斯他,是在我的怀里,没有心跳的啊......”此时的莫尼特脆弱的如同褪去尖刺的刺猬,柔软的身体只是一张干瘪的纸,“如果能拯救汉斯,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他的生命,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死是不可复活的,这是世界的铁律——”
“是啊,治愈术式也不能做到人死复活,术式,魔法的上限,就是生命的来与去,魔法既不能创造完整的生命,也不能复活失去的生命。”一句话,让莫尼特全身发麻,这是一种预警,身体与下意识在告诉自己,“游戏”从来都是没有“预备,一,二,三”。
“趁乱先端掉一个人吗?有够聪明的选择,”莫尼特并没有使用术式的征兆,其实倒不如说现在全身无力的他根本用不上任何术式,他只剩下了呼吸,眨眼,说话的气力了,“随便你了......”
“你想多了,莫尼特,”比思卡特斯坐直了背,“趁人之危,胜之不武。况且我一向会被人类之间的感情所震撼,换句话说,我被你们之间的‘链接’所感动了——”
“昨夜,比思卡特斯老师拯救了汉斯,”身着便服的女子从病房外走了进来,那个对于莫尼特来说过于熟悉的女子身影——菲斯,“现在的他,还在隔壁的病房中修养。”
“为什么......”豆大的泪珠从莫尼特的眼眶中溢出来,沾湿了洁白的枕头,“为什么要救汉斯,为什么要救我,我们不是敌人吗?”
“在我们是这场荒唐的游戏的陌不相识的死敌之前,我还是一位‘人’,一位拥有完整心灵的人,”比思卡特斯望向窗外,双手背着,银色的眼瞳此时是无比的温柔,朝阳此时正在缓缓升起,柔和的光线与他的眼神如出一辙,“我们都是无论经历多少生死,都无法磨灭的灵魂,而你,你的爱,更是众多灵魂中尤为剔透的,我怎么会因为胜利,这种早已厌倦的事情,去丢失为人的‘资格’。”
“谢谢......谢谢......”莫尼特呜咽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扎着起身,但是做不到,可能是身体还处于昨天的“无”的状态。
“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等着身体恢复好吧,”比思卡特斯盯着莫尼特黑色的眼眸,“老实说,救汉斯花费了我不少魔力,所以暂时没办法帮你,这点还是需要你自己克服。”
“没关系,”莫尼特泣不成声,“您拯救了汉斯,就是拯救了我,他的生命,在我之上。”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毫不犹豫的把‘匣’装在他的心脏部位。”
“匣?”莫尼特眨了眨双眼,长长的黑睫毛,末端挂着泪珠。
“啊,那是天上天下,为此一部的装置,”比思卡特斯介绍道,“在那场不幸中,汉斯先生的心脏因为刺伤,失去了一部分功能,而‘匣’则代替着失去了一部分机能的心脏,作为不会停歇的发动机,不断的运转着。”
“比思卡特斯先生。”
“嗯?”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莫尼特眼神建议的望着沐浴在朝阳中的比思卡特斯,“只要你能照顾好汉斯,我莫尼特余生,便是你最忠诚的奴仆,为了你的愿望,为你赢下这场游戏。”
“比起奴仆,我更喜欢朋友这个称呼,我渴望从你们,从每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人类最为纯朴的火花,我渴望每一个人可以成为‘完整的人’,”在初生的旭日下,银发的表面镀上一层金色,“我渴望每一座名为‘个体’的孤岛,可以延展为大陆。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其名为爱的灵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