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叶畅和叶曦已经趴在雪地里有两刻钟了，二人虽是冻得手脚几乎失去了知觉，却不敢贸然起身，只因那黑衣人过于凶残，怕不是一般的盗匪。
此时叶畅心中满是疑惑，这圣津城一向治安良好，未曾听说附近有什么贼寇强人，况且城北竹林乃王公贵族狩猎所去之处，就算有贼人落草，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寒冷难耐，妹妹显然已经忍受不住，几次想要打喷嚏都强压了下去，叶畅决定起身看看周围的情况，然而他刚要站起，却听得有脚步声慢慢逼近。
叶畅又缩回石头后趴好，“有两个人，大概二十步远，未放轻脚步，应该没发现我们....”叶畅暗暗记下来人的方位，并示意叶曦不要出声。
呼吸之间，对方已走进十步以内，叶畅听得他们交谈，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啧，咱大哥真是多虑了，我看刚刚那两个人不过是路过的庶民，跑掉了也对任务没什么影响。”
另一个人则略带鄙夷地反驳道：“庶民能骑那么名贵的好马？快找出那俩个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叶畅心中一凛，这伙人绝对不是什么拦路蝥贼，听其言语似乎是因自己与妹妹的身份而要赶尽杀绝。叶畅只感觉自己的牙齿在不断打颤，全身的关节像生锈一样，酸涩不堪。
两个黑衣人在乱石堆五步之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四下寻找，叶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将腰间的双剑握在手中，他此时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啊欠！”
身后的叶曦实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连忙用双手捂住嘴，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两个黑衣人听得动静，都扭头看向二人躲藏的乱石堆，紧接着径直逼了过来。
顷刻间，叶畅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柄配剑早已离鞘在手，整个人箭一般矮身冲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面前，容不得对方反应，右手中的雄剑已送出了三尺，却是噗地一声闷响，剑锋未至，夹带的剑气早已切开了那人的咽喉，紧接着整个剑身从那人下颌穿过，剑尖直接从后脑突出。一时间鲜血四溅，沾染了叶畅的裘衣和发梢，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然而叶畅此时却并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抽回长剑，那黑衣人连声响都没发出来，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死得不能再死。
剩下的一个黑衣人着实吃了一大惊，但毕竟不是一般的小贼，当下拔出半尺宽的扑刀，怪叫着迎了上来。
叶畅哪容得他使出一招半式，举剑架住扑刀，只听铮地一声脆响，接着便是金属摩擦的声音，黑衣人的扑刀应声而断，像豆腐一样被切成了两截。叶畅原地转身，左手紧握雌剑，狠狠朝那人面门劈了下去，但这剑并没有剑锋，与其说劈砍，不如说砸进了黑衣人的面庞，却是将他砸的面骨尽碎，眼眶迸裂，眼珠都飞了出来。
叶畅显然是忘记这怀柔剑是柄钝剑，这一击下来左手被震的生疼，虎口都差点裂开，不过看地上这两个人一个一动不动，另一个不断抽搐，知道这危机算是一时化解了。
叶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感觉浑身脱力，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刚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把会的招式全用了出来，要不是地上的两具尸体和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杀了两个人。
“我...杀人了？”叶畅不禁呢喃。
“哥哥...你...你没事吧？”叶曦小心翼翼地从石堆后面探出头来轻声问。
叶畅听到妹妹的声音，转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管脸上血迹斑斑，正要宽慰妹妹，却顿时睁大了双眼，腾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死死盯住叶曦的身后。
“哥哥？你在瞪什么啊？唔！”
叶曦见哥哥举止反常，还没来得及询问，却发觉一只横生黑毛的粗糙大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手十分有力，托着叶曦的下巴竟将她提举在半空中。
叶曦直感觉无法呼吸，小脸憋的通红，死命去掰那只大手，怎奈力量悬殊，自己除了痛苦地蹬腿之外完全无计可施。
“混账！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开曦儿！”叶畅怒不可遏，几乎咆哮着对那手的主人吼道。
“嘿嘿小鬼，没办法了，要怪就怪你不该来这荒郊竹林，撞见了不该见的事，有什么委屈就到地下和阎王说吧！”大手的主人也是一袭黑衣，身边跟着八个同样穿着的手下，他嘲弄般地缓缓道，“至于这个小妞...嘿嘿，长得不错，要是伺候大爷爽了没准还能活命，哈哈！”
叶曦惊惧交加，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带着哭腔，她脑子一片空白，心若死灰，只觉得也许死亡是更好的选择。
叶畅眸子中几乎滴出血来，虽然身体气力用尽，但看着妹妹受辱，想都没想就如野兽般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嘁……不自量力……”另一个瘦高的黑衣人一摆手，其余的七个人便纷纷亮出家伙迎了上来。
叶畅双剑在手，径直杀进了黑衣人的包围之中，卯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矮子，雌剑隔开他的兵刃，雄剑直刺对方面门，那人也是轻敌，猝不及防间急忙歪头去躲，怎料脖颈一凉，却是被剑气割开了喉咙。
血流如注。其他几个黑衣人看到那矮子捂着脖子鲜血狂喷，眼见是不能活了，立刻都与叶畅拉开了距离，摆出架势不敢大意。
六个黑衣人将叶畅团团围住，看那阵仗，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叶畅腹背受敌，只觉应接不暇，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一人手持短刀就扑了上来，叶畅听得身后脚步，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却露出不小的破绽，另一个黑衣人看准时机，持刀对着叶畅的脖子就横劈过来。生死关头，叶畅穷己所能，以最快的速度矮身躲过一刀，头顶管束却被砍去了。
叶畅不敢喘息一毫，一记扫堂腿踢翻了此人，右手挥剑，直接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秽物的臭味扑鼻而来，连着血一起溅了叶畅一身，叶畅却顾不上那么多，听得身后铁器破空之声，下意识一背左手，将怀柔挡在身后。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这一挡竟是挡住了早先那贼人劈来的短刀，叶畅冷汗直流，来不及庆幸躲过一死，旋即以一只脚为支点，猛地转过身来，右手至坚裹挟着剑风甩了过去——这至坚剑不愧是一柄神兵利器，偷袭的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竟被拦腰砍成两截。
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纵是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也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毕竟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凶人，剩下的四个人瞧出叶畅早已气力耗尽，只是在困兽犹斗，便一哄而上，欲直接将叶畅分尸当场。
叶畅此时浑身是血，脑袋直因运气不畅而疼痛欲裂，手中双剑微微颤抖，几乎握都握不稳了，看着远处受尽屈辱的妹妹，只能暗暗愤恨自责，只因自己如此没用妹妹才会深陷如此境地啊！明晃晃的刀剑直逼眼前，叶畅不由得闭上眼睛，不甘地发出怒吼。
“噗噗噗！”接连着铁器入肉的声音。
叶畅心想，自己怕是已经死了罢，然而等了几个呼吸，却发现自己并无异样，便睁开眼睛，只见四个黑衣人尽数倒在雪地中，后脑清一色插着一根黄尾羽箭，地上黑红的血液在寒风中慢慢凝固，叶畅看到这羽箭，不由得感谢老天，因为他知道，这羽箭是朝廷禁军专用，自己和妹妹得救了！
另一面，两个黑衣人头目显然就没那么好过，劫持叶曦的大汉惊恐万分地伸手摸刀，却又是一箭飞来，直接射穿了他的手。大汉吃痛跪地，抓住叶曦的手也松了开来，他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从一处竹子高处飞身而下，几乎贴地冲来，显然是要夺人。
瘦高的黑衣人刚刚反应过来，也冲向跪地的大汉和叶曦，他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况且又是自己离二人较近，他很有把握先抢到叶曦作为人质。
然而，刚刚迈出两三步，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那身影速度极快，竟先于自己到了二人的位置，直到身影停下抱起叶曦，他才看清楚那人的面目，或者说，面具。
那身影身着黑紫锦袍，外裹一身精良黑甲，最为不寻常的，是其脸上戴着恶鬼造型的铁面，遮住了口鼻。黑衣人心里咯噔一下，对于他来讲恐怖又神秘的四个字浮现在心头——金令铁面。
“怎...怎么会，这可是朝廷追捕最高级别犯人才出动的高手，这两个小鬼来头不小啊，竟然招来这种东西！”瘦高黑衣人吓得气早已泄了半截，不过仍抱着侥幸心理，心想对方的打扮也许只是唬人的，便继续冲上前去，想要夺回叶曦。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又错了，只因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犹如看死人一般，其中还夹杂着不屑、厌烦。想逃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冲到二人跟前时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单单是对方的眼神竟然都如此令人胆寒！
完全没了半点章法，瘦高黑衣人挥刀向铁面男子的脑袋狠狠劈砍过去，而对方连兵器都没有亮出，从容地抓出了他握刀的手腕，稍稍一拧，黑衣人只感觉自己手臂的骨头和肌肉瞬间搅在了一起，钻心的疼痛让他痛苦地发出不像是人的叫声。
铁面男子微一皱眉，似是极为不满这种噪音，瞬间又出手捏住了黑衣人的喉咙，只听咔嚓一声，随着喉骨碎裂的脆响黑衣人惨叫也戛然而止，铁面男子便一甩手，宛如丢垃圾一样将黑衣人的尸体丢在一旁，紧接着他顺手拾起地上掉落的刀，转身猛地将刀往地上一插，却是把身后想要悄悄爬走的大汉的的腿钉在了地上。
又是杀猪般的惨叫，铁面男子眼中泛起微微愤怒，身手摸向腰间兵刃，正欲结果了他，却听得竹林上方传来一声平淡却响亮的声音：“陈冲，留个活口。”
被称为陈冲的铁面男子闻言立刻收敛杀气，怀中抱着叶曦，退后两步垂首而立。
林鸟惊飞。眨眼的功夫，一个又一个身影从竹子高处跃下，清一色黑紫锦袍，恶鬼铁面，其中一个身影背手走向叶畅，却比常人奔跑还快。
这人轻轻扶起叶畅，轻声道：“在下来迟，叶公子受苦了。”言毕将铁面一摘，露出黝黑的脸庞，拱手行礼，“在下金令铁面典尉长卫染，卫尔洁，受令尊之托先来营救公子小姐！”
叶畅死里逃生，浑身从紧张中瞬间放松下来，只感觉浑身伤口疼痛难忍，不过他顾不得自己，匆忙对卫染作了一揖，踉跄几步奔到陈冲那里，接过他怀中的叶曦，焦急地轻声呼唤：“曦儿，曦儿，你不要紧吧！”
然而少女双目紧密，面色苍白，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叶畅心中焦急，莫不是妹妹出了什么问题，一旁的陈冲见了，用沙哑的声音搭话道：“叶公子勿忧，小姐应该是因受到惊吓暂时昏厥，回到贵府后慢慢调养几日就能恢复，问题不大。”
卫染也背手走了过来，扶起叶畅道：“是了，我看叶公子也受了不小的伤，不如我让陈冲和几个弟兄先护送你们回去，至于这贼人，我会押他入狱，来日严刑审问，公子意下如何？”
叶畅长吁了一口气，为叶曦披上自己的裘衣，沉默良久，突然斩钉截铁的说：“不，卫大人，晚辈现在就想知道，是谁指使这帮贼人加害我兄妹二人！”言毕转头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黑衣大汉，眸子中多了些许鹰隼般的冷酷。
卫染闻言一愣，随后哈哈一笑：“哈哈哈，好！我卫某喜欢叶公子的气魄，那在下就.....”
“我呸！告诉你个狗日的，别以为戴着个破铁片子就能吓住本大爷！告诉你，老子可是七星阁的杀手，单不说我们阁主，就是这次委托我们的大人物也不是不能惹得起的！我劝你自己掂量掂量，若是惹到我们，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地上的黑衣人突然破口大骂，打断了卫染的话。
卫染听了，仍是面带微笑，平淡地问道：“哦？那我倒想知道，你说的那大人物是谁啊？”
“休想！老子也是好汉一条，你别想从我这问出点什么！”黑衣人仍在地上咆哮，卫染用手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一名铁面卫上前。
一名身材略矮的铁面卫出列，胸前却是波涛汹涌，显然是名女子，只见她从腰间的一个小匣子里拿出数根银针，没等叶畅看清动作，便唰唰几下，分别扎进了黑衣人的百汇、人迎、?中、赝窗、心俞、气海等十几个穴位。
那黑衣人前一秒还在狂妄叫嚣，中了银针后却立马紧闭了嘴，慢慢地整张脸青筋暴突，双目血红，就这样过了几个呼吸，黑衣人突然张口发出不似人的痛苦嘶叫，吓了叶畅一大跳。
“啊啊啊啊！小崽子啊啊！老子……咳呃！老子杀了你啊啊啊啊！”黑衣人断断续续的咒骂，从他的嘴里不断喷出血沫。
“刚刚只是断了你的七经八脉，废了你的武功，你老实交代吧，何必自讨苦吃。”铁面女子轻轻说道，不带有一点感情。
“告诉你！老子什么都不会说....哦啊啊啊！”黑衣人整个身体已经扭曲，双手死死插进雪地里。
铁面女子摇摇头，双手舞动，又是几针，分别扎进了黑衣人的太阳穴、太**、人中。黑衣人立即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喊叫，听得叶畅都有些头皮发麻，心中暗暗想：“这就是金令铁面？这也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铁面女子贴近黑衣人的耳朵说：“这位朋友，你是条好汉，我承认，不过想必你也认识那么几个人，受不住这苦吧……你抬眼看看，我是谁啊……”
黑衣人闻言抬头，双目无神，口中参杂着血沫喃喃道：“小囡....咳呃...我对不起你...我..啊啊啊....我得听阁主的命令...咳呃...此番怕是不能回去见你了……啊啊啊啊啊！”
铁面女子捧住黑衣人的脸，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是啊，我是小囡啊，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不想看你受苦，你要回来啊！”
黑衣大汉泪流满面：“不行..不行...啊啊啊啊！对不起啊啊啊！”
那女人又说：“你若不说，他们也要拷打我啊！你舍得看人家受那皮肉之苦吗？嘤嘤嘤...”叶畅见了这场景，心想：这女人莫不是用银针封了黑衣人的穴道，让他产生幻觉了？好可怕的手法，一般人都承受不住吧……
果不其然，黑衣人听了女子的话，连哭带喊：“不！小囡！他们不能这么对你！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啊啊啊啊！你不要受伤啊啊啊啊！”
铁面女子闻言回头对卫染示意，看来是已经成了，随后从腰间拿出纸笔，又柔声问道：“嗯，那你说吧，人家仔细听着呢。”
黑衣人又吐了一口乌黑血块，显然是受了严重内伤，估计也活不成了，他缓缓道：“阁主……阁主受人所托……那人是...是...”
叶畅生怕漏了一字，恨不得多长几个耳朵，不过，接下来他没听到任何名字，却被惨叫和眼前的火光吓了一颤。
只见茫茫雪地中，一个人型身上燃烧着熊熊大火，赫然就是那个黑衣人，铁面女子惊的连退数步，卫染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衣人的惨叫在竹林中回响，不半刻工夫，便与一个未曾说出口的名字化作漆黑焦炭。
天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的焦臭味，叶畅伸手扶额，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摊尸骨中未燃尽的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