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生跋扈,向来只是他们抢掠别人,没想到这强抢豪夺的矛头最终会指到自己身上。不治之地没有法律没有规矩,朝廷不拨粮饷,守城军士都得靠剪径为生。
校尉把拔出来的短刃在匪首身上擦了擦,热血滴入积雪之中,绽放出一朵朵梅花。“搜一搜,值钱的带回去。”
循行们在匪众身上一阵翻捡,校尉则耷拉着嘴角四处打量,“哎,踏风龙驹。”
他忽然看到了赵凤的坐骑,这龙驹一直跪着,半张脑袋埋在雪堆里,适才万箭如插秧一般,那么多马都脱落了缰,唯独这龙驹不伪所动,才不至于被乱箭误伤。。
“果然是灵物啊。”
校尉上前抓住龙驹的颈髯,把它拎了起来。正庆幸时,一转眼瞥见雪地里仰躺着一个断手的胖子,没参军之前,这校尉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夹袄一般是窄幅,省布料又暖和,但那些有钱的富绅,则喜欢特立独行,宽幅夹袄,内缝狐裘,能穿得起这个,皆是显贵。
他弯腰摸了一下夹袄的布料,果然,南郡蜀锦,果真是个富绅。
本着能多贪一点油水,他弯腰亲自搜身,可找了半天,连半张金沙都没摸到。就在他悻悻准备牵龙驹离开,无意间碰到这人的手臂,发现断掉的那只手内侧有点鼓凸。他拿来匕首划开厚重的袖口,果然,里面有一个银质臂钏,臂钏上夹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锦囊。(臂钏这种东西,原本是女子的首饰,可后来经过匠人琢磨,导致臂钏成了旅人们藏私货的载体)
他把银臂钏取下来,塞进怀里,然后打开锦囊,果不其然,里面有几张面值不小的金沙票,正欣喜间,又摸出一块莲花令,心想着这一次赚大了。可当他看到这莲花令的花色时,整个人楞了一下,四色莲花令,他自己也才两色而已。
他下意识地努了努嘴角,讥讽地感叹道,“奶奶的,这死鬼什么来头,四色莲花。嘿嘿,这不也……”
整个忽然僵在原地,两眼瞪的浑圆,目眦欲裂。他死死地盯着那莲花令底凤舞龙飞刻着的几个大字,这俨然是悬镜山天师大手拨云的手笔,上书——南郡贾不伪。
“擂马前鼓!”
如炸雷一般,他扯着嗓子面目狰狞地向城楼上大喊。城头守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校尉喊了擂‘马前鼓’,那就说明有形同王令的事情发生了。
一通鼓响,转而百通鼓响,这城垛上的积雪,大片大片的被震散开来。
“郑未,快过来!这人还有口气,务必把他这条命给吊起来!”
循行里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年轻人,师从前朝御医,方圆百里,算是一最好的妙手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怀中掏出布帘,慌里慌张地跑到校尉身旁,取出柳叶刀划开厚重的夹袄。一记‘九道走针术’,针针走偏锋,赵凤原本死灰色的脸上有转红之相。
校尉迫切地问道,“能活?”
郑未略带犹豫地点点头,“应该能活,不过要损一半阳寿,这人经脉干涸,心脉有断裂的迹象,最起码得有七日没合眼了。”
“一、一定要救活。”校尉额角沁出冷汗,早在两刻钟前,他们就可以射杀匪徒的,可是校尉玩心大发,一直命令弓手引而不发,才酿成这一结局。
因鼓声的缘故,城中守军鱼贯而出,他们配甲佩剑列阵两旁,开出一条阵甲长道。大纛在风中摇曳,一贾凤舞龙飞颇显军魂。
好在郑未虽从戎,但医术犹在,愣是把赵凤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又给赵凤灌了一口烈酒,酒力入喉,此人勉强转醒,不过气色依旧极差。
“你叫什么名字,贾、贾不伪是你什么人?”
校尉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颤到如哭声一般。
那人一听到贾不伪,原本浑浊的双瞳闪过一丝光亮,布满裂痕的嘴唇张了张,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贾老板,那是我兄弟……”
校尉险些窒息,又赶忙问,“贾、贾世子,怎么了?”
赵凤忽然用那完好的手死死地抓住校尉的衣领,“督调城,宗人府,求援……”
说完这句话,赵凤再次力竭晕了过去。
校尉的后背早已湿做一片,他惶恐地把赵凤抱了起来往城里飞奔,由于马前鼓的缘故,城里大小校尉已经陆续走出不归城,隐约间,他看见一只凶兽从城门内向外虎行,凶兽的背上坐着一个九尺有余的悍将。
大荒搬山兽,蛮将许伏原。
校尉抱着赵凤,扑身跪在这悍将身前,在雪地里拉出一道长长的辙痕。
“将军,贾少主在督调城被宗人府的人围了,这位是贾世子的兄弟,来这儿是求援的。”说着,把那莲花令递给许伏原。
这位壮如小山的大将军,看着那莲花令下的一行小字,握着斧子的大手,竟微微有些发颤,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十万雄兵,又俯身望向校尉。
“把这个人送到凌烟阁,让他们的人来治,治不好,老子拆了他们的破楼!”
校尉领命,亲自带上一队人马,匆匆向不治之地深处赶去。不治之地三巨头之一的凌烟阁,在这个从不讲规矩的许蛮子面前,也得低头!
许伏原一声令下,自己驾蛮兽当先,开出一条与天齐高的雪雾,身后十万雄兵金戈铁马,浩浩荡荡狼行督调城。
——
这几日,贾不伪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在几次试探之后,宗人府的道士夏来和秋莹,在确定那“两个刺客”非贾不伪膀臂之后,行动上放开许多。五斗米教千年传承,张道陵的一些道义传到后来大抵已经走上歪路,且越走越偏。以丹减阳寿补修为这等饮鸩止渴的法子比比皆是,其中,又以这‘五米遣将术’最损阴德。
道统正宗如悬镜山,符箓之法多用于镇鬼除邪,鳌拜身上的大小龙行,便是历代天师的镇压邪祟的墨宝,正统的画符手段是刚正大者铁线描,以中锋圆劲之笔挥丝毫柔弱之迹,这使得悬镜一脉在丹青上甚至敢叫板丹青塔。
可五斗米教偏偏走偏风,写箓从不讲究字体,既不重形也不重意,如同信笔涂鸦。画符用的更是游丝描,只用笔锋,极细且阴柔。这就使得写出的符箓,非但不能镇压邪祟,反而招致邪祟。
当年五米遣将术,曾在三百年乱战上大放异彩,操纵百万死尸,堪比蚍蜉过境,摧枯拉朽遇城拔城。
贾不伪仰仗的三百白羽教,已经又二百多被以巨力扭断脖颈身死道销,可死后仍不得安宁,五米遣将术,符箓便写周身。这些不死鬼躯打着李恒山的旗号游荡在贾不伪宅邸四周,昨日一夜,活着的白羽教教众只剩二十余。
中堂里,百里辰安捧着暖炉瑟瑟发抖,贾不伪愁眉不展,一夜死了八十个,宗人府的人看来已经准备好在他脑袋上动刀了。
“十四日,我还是低估了这两个妖道。”他声音极小,大堂中可都依仗着他呐,尤其是那百里辰安,他可是许诺过保此人周全。
府中大小仆从全部辞退,这些人只是来卖苦力的,可不是来卖命的,关头上别着脑袋替主子分忧,他们没有这个责任。
一大早,二百多符箓操控的‘米尸’齐齐压向赵凤宅邸。没想到,宗人府为了彻底撇清自己的嫌疑来了这么一手,在张老的死上大作文章,以另外七显贵的名义直接把赵凤推上风口浪尖,明面上矛头直指赵凤。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是李恒山贪图钱财,无人会把此事与宗人府联系在一起,暗地里,则是硬逼贾不伪就范。
赵凤不在城中,一家老小,可就指着贾不伪照料了。托妻献子的兄弟情义,贾不伪不是孙宗才,浑身上下全是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