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不伪能醒来,那是符魂的功劳。虽说这符魂贾不伪还是不能号令,但他却出奇地不要条件,选择暂时帮贾不伪一次。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皇城之中,贾不伪如笼中鸟一般被作为人质关了近一年,一年来贾不伪曾无数次央求这符魂,希望其降格让他多活几年。但无论他作何说辞,这符魂皆充耳不闻,绝不松口,一千人命换一年寿延,少一个也不行。
然而,就在今日贾不伪突然看透一切,正准备慷慨赴死之时,他却反常而大度的伸出援手。
贾不伪奔跑在青石道上,今日一天就没消停过。他的身体状况本身就差,现在他的两侧肺叶如火灼一般。再加上他穿的是藤靴,不可避免的,两脚内侧被磨伤严重,透过藤靴,渗出鲜血。无胜于有,他索性脱掉藤靴,赤脚向通仁坊奔去。
通仁坊上的整个天空,被祥瑞的青色和阴煞的黑色所覆盖,两色气搅动在一起,宛如佛陀口中的无间之境。然而,肉眼可见的是,青色在黑色的逼迫下,为之势弱,随时有可能被这弥天的黑煞所吞没。
正如那两色气所显化的一样,八洞神仙虽强,但那也只是提高修为,仅仅是提高了宿主与符魂的默契程度。可符魂的差异呐?传说当年鳌拜夺权失败,临死前立誓永世不得轮回,以身事魔,成了这半魔符魂。卢俊义虽是大宋朝难得的几位贵人之一,但说到底也只是人而已。
“其实,你回你的丰州城,守你的大梁城,我不会有半点阻拦。相反,我还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可是你非要自寻死路,以卵击石!”
开出八洞神仙的董子江华发有转红之相,这说明,再有一刻,不需要曹从山动手,他也会殒命于此。双方死斗三个半刻钟,由于曹从山舍不得拼命,双方有来有回,最终曹从山也只是八百换一千的略占上风。
董子江虽处劣势而威风不减,哪怕一个弹指后自己会身死道销,他也绝不肯露怯低头。这时候竟打起了心理战,“鳌拜,你生前也是个人物,佐证千年,能重选的话,你会做忠臣吗。”
董子江跨越宿主,直接和对方的符魂对话。只可惜,曹从山与符魂的关系,可是主仆之属,没有他的指示,鳌拜安敢开口。
从贾不伪被带离这里,曹从山心中一直计算着时间,三个半刻钟,贾不伪如果走的是离此地最近的南城门,那应该到了化元坊,离南城门刚好是一刻钟的脚程。毕竟,那个吕章说到底只是个实力三流的文弱书生。为防意外,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尽快肃清障碍,在贾不伪出城之前抓住他。
顷刻间,曹从山化为一团黑气,搅动气浪,扫动瓦砾浮土,瞬间卷起百尺狂烟。已是强弩之末的董子江,将死之人仍不肯服输,抬起双臂,聚来青色祥瑞之气,不留余力的死斗。
卢俊义与与那青玉色麒麟两手两蹄,合力抵抗鳌拜。
奈何符魂间的差异太大,董子江身形剧颤,终于未忍住,一口浓血如泼墨晚霞,吐了出来。身躯却死死地拄着长鞭屹立不倒,而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威胁性。
曹从山看着顽固的董子江,戏谑地说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在前朝发迹的,那时候,祖上爵位被除,只是个扛旗的小兵。就是因为大旗扛的好,才一步步爬到现在。”他往前走了两步,收起符魂,一脚踹在董子江残躯之上,“扛旗的终究只是扛旗的,命中注定,只能是为人下,仰人鼻息。到死,都是这臭毛病。”
他又踢了一脚,才堪堪将董子江踹到在地。可是,那长鞭已经入地一尺,人倒而玄鞭依旧屹立,能拔出来,但要废一番功夫。“算了,给你留着吧。”
曹从山从怀中取出一蜀丝方巾,揩了揩手上的杂尘,准备赶向南城。
可就在这时,他猛然仰面后撤,与此同时,三支羽箭带着呼啸风声,掠袍而过,险而又险。
讶之余,第二波羽箭接踵飞来,他迅速兜起袖袍,卷动罡风,化解攻势。整个过程,危险都出现在右手边,弓手藏匿在百米外的废墟后,这让他有些鞭长莫及,毕竟要是在身,两权其重,处理弓手太浪费时间。于是,他将注意力放在右手边,一边招架羽箭一边奔赴南门堵截贾不伪。
可所谓的灯下黑,就是利用了人的视野盲点。所谓的瞒天过海,太阴太阳,就是这么个道理。
贾不伪已经依靠残垣废墟,从左侧爬了过来,只等着时机成熟,冲杀过去。
瞅准了董子江盲于招架羽剑,找准时机的贾不伪一个弓步,冲了过去。
如荒鹰越高岩,贾不伪舍身踢向曹从山灵台间,攻势急如电,灵巧如云间飞燕,大有要将曹从山逼到山穷水尽间。然而这只是贾不伪的一厢情愿,曹从山左手一抖袖袍掀,抓住贾不伪的内襟摔一个平沙落雁。如此,这灯下“妖人”灯下现!
前后两弹指的,实力差距之大,让人骇然。
贾不伪躺在地上,脊背狠狠地撞在青石地板上,如针扎火燎一般,痛到他不由自主地想缩紧身子。弓手害怕误伤,已经停止了攻势。而现在,董子江由于八洞神仙,离死不到半刻钟。而贾不伪突然的蚍蜉撼树,直接让董子江以命换来的成果付诸东流。
曹从山抓住贾不伪的衣领,一次次地把他向地面上撞击,骨头与青石撞击在一起,震的贾不伪的五脏庙一阵翻腾。终于,贾不伪伸直双臂,高声哀求,“咳咳,停停停,我投降,我投降。”
曹从山不依不饶,铁拳如疾雨一般,砸向贾不伪的身上,青石被震的四分五裂,直到贾不伪奄奄一息,他才暂时止手。“贾世子,你知道吗,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出阴招的小人。”话音刚落,为了防止贾不伪再出幺蛾子,曹从山愣是卸了贾不伪一条腿。“放心,贾世子之死,曹某会一人担责,昭告天下。”
大腿被巨力折断,如同椽木摧折,贾不伪痛的撕心裂肺,他痛苦趴在地上嘶嚎。为了忍痛,他拼命的抓挠着地面,留下瘆人的血痕。
远处,副将吕章与弓手小心地架弓,不敢推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从山拽着贾不伪的衣领,于废墟中拖拽,向南城走去。
贾不伪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最后细弱蚊蝇,最终微不可查,双手也无力地垂在了地上,两条瘦骨击打着沿途的坚岩,敲出清脆的旋律。
曹从山疑惑地停下脚步,死了?若真是死了,得不偿失,非但什么也得不到,还要白白搭上这袭杀功臣之后的罪名。
他抓住贾不伪的衣领,用力把他扶正,用另一只手向他的鼻息探去。隐约间,听到了贾不伪在低声喃喃。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是冷风中摇曳的火炬,谁也无法肯定,会不会在下一秒熄灭这生命之火。
不得已,他把耳朵凑向贾不伪,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凑近些,到底他终于听清了这细弱蚊蝇之声。
“曹将军,很可惜,你上当了。”
曹从山反应已经很快了,疾身后撤,可贾不伪那鲜血累累的右手,还是搭在了他的头上。两者接触,贾不伪手臂之中冲出泛着金色的流火,瞬间,曹从山体内的黑气被一股巨力强行扯出。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符魂鳌拜的联系,再被一种自己无法抗拒的力量斩断。
他惊愕地吼道,“你在做什么?”
曹从山拼尽全力,却无法撼动贾不伪分毫。周围乱石飞腾,搅动天地色变。这次轮到曹从山歇斯底里地嘶嚎了,他脸色煞白,浑身痉挛,到最后,愣是让不堪大用的贾不伪夺去了那魔魂鳌拜。
等到一切落定,贾不伪因断了一只腿,瘫坐在地上。吕章带着从龙军赶来,将刀剑架在了曹从山的脖子上。另有两名军医,替贾不伪接骨,并以木板固定。
贾不伪眼皮沉重,艰难地挤出笑容,“曹将军,输给我,可真是抱歉啊。”
曹从山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再加上没了符魂,大势已去,纵有万般不甘,但毕竟他是视尊严高于生命的不世王侯,还是输得起的。“曹从山认命,贾世子技高一筹,但求一死。”
两侧卫兵刀剑逼得更紧了一些,可是他仍旧高傲地仰着脑袋,绝不折腰半分。
贾不伪无力地晃了晃手,“放了。”
吕章面露慌张之色,放了曹从山,这怎么可以。这家伙,毁了大半个通仁坊,毁了董子江飞升之途,放了他,凭什么?
贾不伪厉声呵斥,“我说放了,听到没有。曹将军当年匹马拒敌大凉山,大汉能挺起腰杆,曹将军功不可没。三万妖族,曹将军都能匹马退之。我爹说了,这是枭雄!输给我,是曹将军大意了。但是,这不代表我贾不伪有资格杀曹将军。”他踉跄地站起身,拖着一条腿艰难地挪到曹从山身旁,拨开他颈部两侧的刀刃,“走吧,以曹将军的威望,再得一符魂不是难事。”
贾不伪说完,背过身,一瘸一拐地往董子江走去。
曹从山愣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贾不伪,你当真愿意放我走?”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与其抓住恩怨不放,倒不如一致对外,对抗外族。这盛世正当好,北疆的城,还要仰仗曹将军。”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前进。
“贾不伪,那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你在泸州城的吗。”
贾不伪背着他摆了摆手,这事,他心知肚明。“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这点,我能理解。”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早已看透一切,步伐虽踉跄,但拖曳的足迹,确永远是笔直的一条线。
曹从山看着羸弱单薄的背影,释怀地叹了口气。他倒退一步,抱拳弯腰,冲着贾不伪弯腰恭敬一拜。
“贾世子,江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