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晨凝望着远处的山峦,晨曦的光芒正在挣扎着刺破浓重的夜色。静静的凝视着这场光与暗的争锋,他想着,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三年前,夏河市。他和她的重逢,也是这场梦的开始。
那天一如往常,喧嚣的蝉鸣乘着热浪向着人耳袭来。姜浩晨独自一人坐在天台的围栏上,听着远处扎根在包围着明峰水库的山峦上的那些榕树在风中低语。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根冰棍就很完美了”。
姜浩晨伸手摸了摸裤兜,掏出了几个皱巴巴的钱块,看了看刚好够两个五羊牌的雪糕。苦涩的笑了笑,他伸手扶着围栏慢慢的从围栏的铁丝里将脚拔出来,正打算转身去楼下买个雪糕改善一下生活,一辆银白色的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虽然不懂得什么车标,但是对于那些家喻户晓的“跑车”还是略有耳闻的,眼前的车显然就是这一类。正惊讶着这种“天物”竟会出现在这个危楼群里,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姜浩晨呆呆地站着,他感觉到一直以来维持着平衡的某个东西突然断掉了,而自己就像是放学归来的游子,发现长久以来的庇护所突然消失了一般,迷惘、无措。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少女抬头冲着他无力的笑了一下。
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痛楚顺着神经刺入他的大脑,清楚的将梦境与现实划分开来。不用任何的指令身体很自觉的转向了楼梯口,然后磕磕绊绊的跑下楼去,到了楼道口,姜浩晨停住了。他有些迟疑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略带羞涩的看着阳光下的少女。
她变了好多,姜浩晨心想着。眼前的少女太安静了,也变得很消瘦,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姜浩晨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有股冲动叫嚣着,让他想要拥抱眼前的少女,同时也想要用自己的怒火焚净世间企图伤害她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破晓前的黑夜,压抑却充满着将要喷薄而出的力量。
“林芸,”姜浩晨小声哽咽着,再想说什么都被那双略带浮肿的眼睛给堵回去了。他默然地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机械地走了过去有些僵硬的帮林芸拿起行李,往楼上走去。
“小晨,”那个站在阳光下,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有些局促地看着姜浩晨,“林子她,你帮叔叔照顾着些,拜托了。”
“嗯,”姜浩晨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略显吃力地抬着箱子往楼上爬去,林芸捎带迟疑,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跟着姜浩晨向楼上走去。
老旧的楼房似乎都有一个特性,楼道里和室外差着将近2℃。虽然相较室外多了水泥地遮挡,但是,汗水还是渐渐了浸透衣裳。林芸看着眼前这个儿时的玩伴,仿佛时间又回到三年前,不,应该是更早,早到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你到了,”姜浩晨低着头,有些瘦弱地手臂颤抖着垂在身体两侧微微的颤抖着,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裤脚。匆匆地背过身去,视线始终不敢看向林芸。“有事,有事找我,我家,还在那里。”
说着姜浩晨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跑去,“砰”的一声将铁门撞上,脑海里浮现的是林芸那副憔悴的样子,他哽咽着咬住捏成拳的手关节,顺着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真疼啊,他心想。
晚上,爸爸依旧是要赶工。姜浩晨看着空空的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的汗已然风干,瘙痒正在他的皮肤上肆虐。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去找林芸,转身进了浴室脱了衣服赤裸的站在镜子面前,他看着自己,缓缓捏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在镜子面前。
打开热水,姜浩晨任由着灼热的水流顺着自己的头发划过自己的肌肤,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温暖起来,他终于感到不那么疲倦了。
虽然很饿,但是姜浩晨却感觉不到食欲,他静静的站在冰箱前面,过了一会,最终还是将中午的剩汤热了,囫囵的灌进肚里。漆黑的屋子里,他靠着椅子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这屋子真安静,姜浩晨想着。将碗匆匆的清洗过后,姜浩晨就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
他突然用力的用拳头在栏杆上砸了几下,像只被抢走珍宝的野兽,喘着气。晚风虽然没有正午那般灼热,但是这热浪还是夹杂着少女若有若无的哽咽,不断的在姜浩晨的耳边萦绕。凌浩这个混蛋,姜浩晨在心里咒骂着。
在他的身后,一股若有若无的黑烟,在风中不断的沉浮,仿佛其中包裹着来自地狱的恶魔。
是夜,姜浩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老旧的空调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姜浩晨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林芸那憔悴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个声音,在教唆着他,去宣泄自己的欲望。
“交易吗?”一个嘶哑的声音冷不丁的在黑夜里响起。
姜浩晨微微一愣,挺起身体,看了看四周。漆黑的房间,仿佛被恶魔的羽翼所覆盖着。姜浩晨揉了揉耳朵,再次闭上眼去企图强行将自己逼入梦境。
“不愤怒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交给他一个完好的林芸,可是他却将她折磨成这样。你不想替林芸复仇吗?”
那个声音像是姜浩晨内心的呐喊又像是恶魔在蛊惑,姜浩晨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着林芸的面孔,那个足以让他疯狂的面孔。他缓缓地握紧双手,仿佛握紧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他沉默着,但是毁灭和破坏的欲望却在沉默中孕育发展。许久,姜浩晨像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冤魂用撕裂的嗓子发出那本该徘徊在地狱的声音。
“交易什么?”
“你的灵魂,你的心。”那个声音再次在姜浩晨的心里敲响,仿佛破败的钟楼里的丧钟“我可以给你钥匙去重启潘多拉的魔盒,取出那被尘封的希望。”
“希望?”
“是的,潘多拉在开启魔盒的时候放出了死亡、痛苦、疾病等等,可是却把希望留在盒内,我可以给你钥匙,让你放出这些象征着希望的事情。但相应的,你要交出你的心。”
姜浩晨静静的听着,凝望着深邃宛如深渊的屋顶,良久,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仿佛是地狱的大门被开启,又仿佛是噩梦开始的前奏,伴随着午夜钟声敲响了八下,姜浩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剧痛,倦意像是洪水瞬间淹没了姜浩晨。
漫漫地长夜,在埋葬在黑暗中的灵魂的梦境中悄然流逝。
伴随着晨曦的微光划破午夜的障,姜浩晨从沉睡中苏醒。昨天发生的诸事仿佛梦境一般,真实而又虚幻,他躺在床上静静的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里空荡荡的仿佛深陷在迷雾的牢笼之中,看不清也无法看清。
就这样躺了许久,姜浩晨从床上翻起,他踢踏着拖鞋来到客厅,客厅的沙发上一如往常一样躺着宿醉归来的父亲。他无奈的呼吸着夹杂着呕吐物、酒精以及香烟的恶臭味的空气走到沙发旁,看着这个如烂泥般的男人。姜浩晨摇了摇头用力的将这个男人挪到自己的背上,艰难地移到他的房间,像是卸掉什么东西一样丢到床上。
在认真的洗过澡之后,他端着两份做好的早饭来到餐厅,随意的找了个碗扣在了其中的一份上。之后,便大口的解决起自己的早饭。他感觉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但是是什么他又始终想不起来。
暑假对于多数的人来讲,都意味肆意挥洒的汗水,慵懒的早上,以及最后一天赶不完的作业。但,这是大多数,平凡而又幸福的孩子。对于林芸和姜浩晨来讲暑假却并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词汇。
“不去见她吗?”一个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
姜浩晨感觉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正在思索在何处听闻过时,像是触电了一般突然惊想到,自己为何第一反应不该是谁说,而是在哪。这种惯性思维惯性到让人后脊梁发寒。他把心沉了一下四处寻觅了一下,并未见任何发声的物件。
“她需要你,不是吗?”那个声音又幽幽的响了起来,带着丝丝的魅惑,仿佛地狱的鬼魅在牵引着迷途的羔羊。
姜浩晨想了想,抬头看向客厅里悬挂着的不知是何时在哪里的挂钟。9点了,她确实起来了,如果她还保持着当初的习惯的话。
林芸这时确实醒了,不准确的说是生理意义上的醒了。这么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还是在9点的时候准时将她驱赶到冰冷的现实之中,所以有时候习惯还是很可怕的不是吗?林芸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痛苦的闭上了眼。但是,多年来的生物钟还是将她冷冰冰的拒之门外。是的,她应该醒了,可是她真的不想醒啊。
就这样子在床上不断地叩响梦境世界的大门时,现实中的门敲响了。林芸愣了下,应该是姜浩晨,她心想。也确实是姜浩晨,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保持着可怕的默契。有些时候,凌浩经常说感觉真的应该在一起的该是她和姜浩晨。她也确实适合姜浩晨的吧,她心想。
林芸沉默着像木偶一样机械的来到那扇冰冷的现实世界的大门前,门外是她儿时的挚友,或者说门外的人带着曾经那个真实的有血肉的林芸。她静静的站着,门外姜浩晨也静静的站着。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芸,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
良久,姜浩晨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僵局,也用这句话撬动了卡死的齿轮,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又开始了运转。
林芸叹了口气,低下头手掌贴着门缓缓地下沉,蹲倚在门上,慢慢的开始了抽泣。仿佛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顺着泪水缓缓的倾泻而出。泪水冲刷着脸庞亦冲刷在姜浩晨的心上,他握紧了拳头,突然砸在门旁的墙上,头缓缓的抵在门上。仿佛此刻,两颗失散多年的心借由这冰冷的金属微弱的传递着热量。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久到自己的膝盖在隐隐作痛,林芸突然像是看到了微弱烛火的飞蛾,将门用尽全身力气似的拉开。在姜浩晨惊愕的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扑进他的怀里,就仿佛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那个曾经真实的有血肉的自己,让自己再次与她融为一体。
姜浩晨僵硬的感受着胸口那颗破败的苟延残喘的心脏,缓缓地用力抱紧了它仿佛想要将它再次与寄存在自己记忆里的那颗鲜活轻松的心熔炼在一起。两颗心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再次相拥。
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但是此时,一缕阳光侥幸亦或是倔强的突破了厚实的积云,缓缓地落在窗台上,那株即将枯萎的绣球花,在阳光中仿佛是从新获得了新生一样,悄然地伸展开自己紧闭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