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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叶障目(五)

长孙姒跽坐在重席上接过苏慎彤递来的茶,回头同她低语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来笑道:“陈侍郎不是说有罪吗?这半日了,怎么也没听见说个子丑寅卯来?”

她初初能说些话,可声音低哑枯干,在疏阔又封闭的大堂上徘徊,直往人心口上刮。陈侍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道:“臣罪该万死……这,不知从何说起……”

长孙姒看她一眼,又回头对苏慎彤笑道:“你瞧,来的时候好端端的,如今都不会说话了。”

苏慎彤不敢同她玩笑,规规矩矩地捧了一份官贴,打开递过来,静默地坐着,听她道:“陈生恪,咸安二十六年山南道生人,应和二年进士科第十八名,应和三年起河南道宋州司马,五年知长史,十年简汴州刺史,十五年引户部主事,十七年擢户部侍郎至今。”

她抬起头来看了陈生恪一眼,“陈侍郎官途坦荡,进了户部十六年毫无错处。从当初白衣公卿到如今越俎代庖。怎么,繁花迷眼,要为大晋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吗?”

陈生恪叩头带响,声泪俱下,“臣一时糊涂,臣知错,求殿下降罪!”

贾丞道跪在头前,见事态越演越烈,下一刻长孙姒就得把人拖出去行刑,皱着眉头俯身进言:“殿下,陈侍郎为大晋兢兢业业数十年,居功甚伟,想来是一时不察迷了心智……望殿下体恤!”

长孙姒提起杯盖拨了拨茶叶,笑道:“怎么,居功至伟的贾中书也掺和了一脚?陈侍郎不知从何说起,要不您代劳?”

“……臣不敢!”

她笑了一声,低着头盯着洋洋洒洒的官历道:“陈侍郎在河南道徘徊久了,如今官威尤盛。说说吧,当年牛闻瑞一案,你做了多少手脚才换上曹乾龄,他如今肯为你死心塌地地卖命,通风报信;还有怀州刺史刘并,你是怎么说服他塞了两个影卫进京兆尹府来杀了李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就算陈生恪不出来认罪,漕运是他经手督办,如今漕船翻覆,被杀者,杀人凶手无一不与他有牵连,此时出面相劝除了把自己搭进去别无所长。于是,跪着个十几号人俱是低着头,纹丝不动,但听结果。

等陈生恪哭够了,他才哆嗦着认罪,“是,当年牛闻瑞一案确实是罪臣做了手脚,可臣也是没有办法,受高复岑胁迫。高家何等样的权贵,而臣只是一介布衣,即使做上户部侍郎不过是个四品官。他借助臣的手将牛闻瑞置于死地,将他的心腹曹乾龄补了上去;臣官微言轻,无可奈何。”

他有磕了一个头才道:“他这一招是为买卖流民大行其事,待臣晓得为时已晚,只能大事化小。今夏六月,李声偷乘山南道官船入京,只因他捡了一个剑南道府兵的牛脬,成日挂在身上。兵部员外郎高显救济灾民时发现了他,派人告诉臣,漕船上曾经载过逃兵流民,如今东窗事发,告知臣自行处置,否则臣也躲不开问罪。”

长孙姒提着笔,埋着头写写画画,见他停下,心生不悦,“这话听着不妥当吧?高显想拖你下水,不过是在这桩勾当里,你隔岸观火叫他不自在。那么当日他伏法后,你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说出这一条?即便问了死罪,又不是首犯,逢我大婚大赦天下,隔不了二三年你又可以重新开始,不比今日来得划算?陈侍郎,你这笔买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是臣,都是臣,鬼迷心窍。瞧那高家父子伏法后便想着这事就能不了了之,也好趁机除掉李声,那么就高枕无忧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着实想把水中丞扣他脑袋上叫他清醒片刻,“李声六月进京,高家父子八月伏法,还有之后一月有余,敢问你这三个月做什么去了?他不过初入京城,又无依仗,以你的身份,寻个什么由头不能把李声抓了,何必大费周章盘桓了许久等到案发才晓得悔过?到现在,你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诓我?”

“殿下,殿下明鉴!”他又膝行了几步,恨不得揪住她的长几脚,以示忠心。见到滕越森冷的目光,只得讪讪地放弃了,“是臣优柔寡断,想弄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摸清楚来龙去脉才定下了这么个……不是,不是,才起了歹心,让影卫进京杀李声。可又怕贸然杀人留下把柄,便想出这一桩,想借处死罪人的罪名,连杀几人,把杀李声的嫌疑减轻些……”

一番话说的漏洞百出,连苏慎彤都有些忍不住想发问,偏生长孙姒没再接茬问下去,只道:“那么漕船翻覆呢,和你有没有干系?”

“殿下明鉴,罪臣着实不晓得那是如何一回事!”

长孙姒似乎是累了,搭着苏慎彤的手起了身,裙裾上的金线孔雀尾在烛光里熠熠生辉,“既然如此,劳烦魏京兆把案子结了,这人以律处置。”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跪伏一地的朝臣笑道:“诸位还有何高见么?”

这回倒是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外头的雨下的大了一些,慕璟撑着伞站在雨雾里不晓得等了过久,眉眼间都染了秋雨的荒凉,笑意有些淡,“我没有进去,听他们明哲保身,着实有些无趣!”

长孙姒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赞叹的笑容;身边的娘子和他才是真正的夫妻,终究无法多言,说笑一番领着滕越出门去了。

苏慎彤和慕璟并肩缓步慢行,离了人才显得忧心忡忡,低语道:“若不是夫君高明,这回出岔子的就是阿爷,你到底如何说服陈侍郎出面顶罪?当日你说的可是阿爷的意思,让贺博州和蒋会进京兆尹府,原来就是为了这事,阿爷他又何必……”

慕璟抬头拭了拭她发上的水珠,瞧她羞红了面颊噤了声,才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此事是殿下网开一面,你当她真的什么内情都不晓得吗?以后绝不可再议!”

苏慎彤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殿下心思缜密,我是见识过的。可如今,她却轻易饶过众人,半点怒气也没有,当真叫人不安。”

慕璟笑,拍了拍她的手,垂下了眼睛有些落寞,“她极不喜欢别人如此待她,你又何必揣测她的心思?早些回吧!”

苏慎彤怔了怔,并肩同行的仍旧是心底那个雅致舒朗的人,恣意潇洒;不晓得什么时候藏了心事,古旧颓唐,可又珍之重之,死死地压抑不叫人看见。如同方才他见到长孙姒时,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喜悦,隐晦得叫人心慌。

烟官给长孙姒带来礼单和魏绰结案的折子,顺带把他同王进维的抱怨一并同她说了,“魏京兆对王侍郎说,殿下英明睿智,可总喜欢推测案情,这查案还是需要真凭实据为好。那李声家的头发,如何确定必是昌奴的;还有那金露梅,昌奴与蒋会合谋,万一错了,岂不是在蒋会面前漏了怯?”

阿妧同长孙姒对面坐着琢玉,听她这话抬起头来,言语里都是不赞同,“查案讲究虚虚实实,案子结了为上策。还管他什么处处真凭实据,若是差了一招叫凶徒跑了,得不偿失?这位魏京兆心眼和面容一样周正,真叫人难过!”

滕越倚在树下,闻言冷笑一声尽是鄙夷。长孙姒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颇为大声地问阿妧,“哎,说他模样周正,你瞧上他了?”

阿妧摇头,笑眯眯地道:“奴要嫁的郎君,不能单看长相和脾性,须得时刻保护奴,救奴于危急关头,那样奴才好名正言顺地以身相许啊!”

滕越着实听不下去,反唇相讥,“旁人叫以身相许,你那叫恩将仇报!”

“你……”阿妧怒不可遏,阳线剩了半截也不管顾,丢下碾玉的昆吾刀,追打滕越去了。

长孙姒默默地摇了摇头,给踱来散步的锦鸡喂了食,摸了摸它火红的尾羽,有些茫然地看着它跑远了,回过头来问南铮,“如今案子了了,赔罪的礼单都送到我这儿,你真打算闭门不见?”

南铮翻了一页书,语气甚为惆怅,“仆在养伤,郎中说不宜见客!”

她默了默,还是觉得手里中书省递来修渠的折子顺眼些,“那你好好养着,不多久就是大朝会,我是指望不上滕越那个不靠谱的。”

他点头说好,抬起头来瞧见她眉宇间似乎不甘心,劝慰道:“殿下宽宥陈侍郎,想同幕后之人较量一番,眼下便不必烦恼,来日方长。”

她有些气恼,眼睛里汪着一团火,嘟着嘴撕开信封才道:“今儿,我真想叫魏绰断他一个斩立决!想来想去陈生恪不过一个小喽啰,指不定是他身后那人想借刀杀人。掂量着他说的那番话,分明就是受人指使;被指使的还不止他一个,连高家都愿意俯首帖耳,真是不可小视!放长线钓大鱼,谁都不知道钓鱼翁得有多心焦!”

信封沉甸甸的,扯出来一个赤面烫金的礼单,朝臣巴结南铮的礼器真是稀奇罕见;只不过,信尾还缀着一个簪银的小铃铛,香气袭人。

李声皮囊里的榆皮草籽,到现在也不晓得谁放的,这倒好,又补上个铃铛。

说来也巧,铃铛们的纹路是有异,宋家的那个是虞美人,在华镜殿中发现的是一头羊,这一个是镂空的弥勒。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有人在刻意暗示她。

可,究竟又在暗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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