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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收拾服帖

清明,天气清凉,头开得好,广州城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在做商做贸;人头攒动,在看杂艺;人多嘴杂,在挑拨离间。

歌女的雅嗓,引来一片叫好,浪荡公子争风吃醋。

妓女搔手弄姿,异乡人求一个告慰。

船在河中捞鱼,钓叟岸上静心。

经过龙襄军的一番整治,和刘洪昌大闹秦王府,京城自王师远征后,难得祥和。

可是正如同云谲波诡的天气,明明是太阳先露脸,却被乌云盖过风头,大有一番疾风骤雨的势头,然而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太阳虽没逃出生天,乌云倒是甘拜下风,一会儿雨洒落几滴,便留下一条条依然繁忙的街巷。

巡防的京兆差役和龙襄军人打了起来,引起欢呼喝彩的围观,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透露出一筐荔枝引起的争执。

京兆差役吃了一颗荔枝,觉得香,就在摊子前晃悠不定。摊主找他理论:“你尝了不买,是何道理?”

差役急了:“俗不可耐,我尝是看荔枝是否鲜美,我买是因它正合口味,不买就说明它已是留了二日了。”

摊贩在闻言嫌弃而去的食客前着急,拿一颗荔枝,指着差役辱骂:“你好无理,这是我子时起床,摘的鲜果,你看,上面还有些水汽。”

差役伸手欲捉,摊贩赶忙收手,还囔道:“你吃一颗荔枝,我便手赚了一颗的钱,你不赔就罢了,还想再吃!”

差役气不打一处来,操起身前水果便向他砸去,骂道:“狗东西,爷吃你颗荔枝,一直耿耿于怀,若我要吃个频那挲,你不要我抵命?爷今日不光吃你个荔枝,还要掀你摊子!”

走投无路的摊贩,只好拿出扁担,与他对峙,急红眼的差役笑道:“算你有种!”但捞不着便宜,叫来弟兄,一齐上。

龙襄军闻讯赶来,教训起差役,差役也不窝囊,不光骂,还动手,官军相殴,以至愈演愈烈。

刘洪昌撞开秦王府门,大喊几声“三哥”,是刘洪熙派人来告知他街上情形,还指责他上次放过秦王,留下了根。

刘洪度在侧室应了一声,才从温柔乡中着急走出,衣服都顾不得整理,就训斥着他:“何事慌张?乱了规矩!”

“京兆差役在街上挠乱治安,还打龙襄军!”刘洪昌说。

“不可能,上次我详细查了,京兆差役没人当值,我为了给你个面子,还严惩了些人,今日断然不是!”刘洪度边指边吼,刘洪昌推开他的手臂,也不孬:“你吼什么?你治下不严,还不兴人说了!”

刘洪度气得给洪昌胸口一拳,说:“你少在这儿瞪鼻子上脸的,逆贼刘滳,你给放了!”

“是他跑了,还把我伤了!”刘洪昌赶紧表白。

“放屁!”刘洪度拊膺切齿,“你带了亲信卫士,谁能伤你?我告诉你,我已命京兆府发下海捕文书,等着瞧吧。”

“随你便,但你今日不严惩肇事差役,我便放任龙襄不管,杀你个片甲不留!”刘洪昌扯开话题,丢下一句话,一掷衣袖,走向门口。

“回来!”刘洪度喊着,“你给我回来!”他追上去,又跃马而追。

京城的朱雀街,看热闹的人,瞎起哄,闻声而来的京兆尉轰不走,又吼不住军差。

火烧火燎的两骑,都喊着住手,刘洪度下马,提起首乱的差役,怒目而视:“你是京兆差役?”

尉瞟他一眼,赶紧上报:“卑职记忆中从未有过此人。”

“杀了!”刘洪度喊着。

刘洪昌阻止:“不分青红皂白,怎么随便杀人,既然不是京兆差人,那更该留着审问。”

“留着干嘛,等这厮想好胡话,又来栽害于我?”刘洪度说罢,一剑捅了下去,鲜血四溢。

刘洪昌扼腕长叹,又冲着刘洪度叫囔:“你滥杀无辜!”

“无辜?”刘洪度抽剑提上江昌脖子,说,“本王才无辜,做了替罪羊,还遭你这个书呆子侮辱!”

见此情形,龙襄军纷纷拔刀,京兆差通通抽刀,由于刘洪昌不懦弱,与刘洪度大打出手,可每次都是他输,依然被刀架了脖。

黑云又一次裹挟了太阳,露出狰狞一面,泼了些水下来,打湿了一方街。

宣武门外,露出了头盔上的缨,传起马蹄声,飘不动军旗——是刘?的大军突然回来。此行,功败垂成。

汉军甫入闽境,便遭了埋伏,王延翰自称留后,还取得了战绩。

皇帝眼力极好,老远就瞧见了儿子,兀自驱马奔来。

百姓眼力也好,看出了王师败绩,急忙散去。

刘?驻马,儿子跪下,他的眼中全是失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又望着前方宫楼,深吸一口气,说:“不成器的东西!”拍马而去,将士跟他呼啸而走。

刘?在宫中备宴,犒赏三军将士,杝举杯而言:“此役,朕深入闽境,擒斩有获,难能可贵的是,留后、琅玡郡公王延翰与朕示好,愿永结同心,故而退兵!”

诸将激愤,纷纷饮酒作乐起来。

刘?却悄悄离席,转入书房,见了跪候多时的儿子。

他问刘洪昌:“怎么回事?”

“三哥纵容手下,在京城骚扰百姓,商旅都怕了广州。”

“我没有!”刘洪度吼出来,但见龙颜已有不悦,赶紧改口,“臣没有!定是有人栽脏于臣,请父皇明察!”

“你的说辞,谁信,证据呢?”刘?质问他。

刘洪度在底下东想西想,仔细想想,终于向刘?举证:“京兆府尉当场证实,刘洪昌……哦,不,五弟也在!”

刘?看着五儿子,等他的回答,只见他叩头在地,哭着嗓门说:“臣只听京兆府尉说‘好像是’,三哥便杀了人!”

“你!”刘洪度气急败坏,站起来指责刘洪昌,“放屁!你放走反贼刘滳,你还有理了?”

“我又不会武功,他自己跑的,还把我伤了。”刘洪昌撩起袖子,几道口子结了痂。

刘?捶着桌面,怒眼看三子,吼起来:“狂什么?狂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边说着,刘?还边拍着桌。吓得刘洪度赶紧跪下,刘洪昌叩头红额。

刘?问起洪昌:“怎么回事?”刘洪昌简单讲明当时情形,反正一口咬定是刘滳自己跑的,而刘?听后,闭目静心片刻,大声说出来的,不是此事,而是另起炉灶:“朕远征闽人,不见尔等一纸问候,只顾着闹;朕要是死了,恐怕只能被你们抛尸荒野!

“学学晋王,多次传书于朕,挂念身体,还派谍客活动闽境,为朕传递消息。”

“还不是败了……”刘洪度小声嘀咕,谁也没听清。但他在心里暗骂四弟,见他们遭罪,孤自做好人,说不定就消息,就他露的。

刘?问他:“你说什么?”

“臣辜负了父皇信任!”刘洪度喊了出来,又磕起头来。刘?说道:“难得你有这样认识!”

“都起来!”

这时,门外太监传来怪腔调:“启禀皇上:长和国主郑仁旻遣使求见。”

“宣!”

使臣红衣,牵马进来,马很奇特,雪白的身上一鬃红丝,他进门便额首称庆:“恭贺陛下旗开得胜!”

“来此何事?”刘?直直盯着马匹,就坐在宝座上,问他。

“好事!”使臣笑道,“臣之君素闻陛下威名,大汉富庶,仰慕之至,特遣小人来结个姻亲。”

刘?一听,笑了:“确实好事,难得贵主有此心,朕便准了,请尊使稍驻,朕布置一番。”

“多谢陛下!”

使臣一走,刘?便难掩喜悦,自言自语地说:“先前的南诏主隆舜几次夺交州,都被唐将高骈赶走,难得这长和国主有心,不仅称弟,还求亲……增城公主,把增城公主嫁去。”

刘洪昌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南诏国,自以为是,所以被长和灭门,可是父皇,远嫁真公主,似乎不妥,以前汉、唐二家都是远嫁宫女、远亲,而今皇家仅此嫡亲一女……”

“你懂什么?”刘?不高兴了,吼道,“她是烈宗的女儿,留下始终不便,离开才能保她平安。”

他又看了一眼刘洪昌,微微笑起:“我儿,朕见你对滇国认识不少,便命你为使,去长和,送送你妹妹。”

刘洪昌抬头看刘?,不想去,又不敢多嘴,刘?拍拍他的肩头,寄予厚望:“大胆去,朕让何词陪你,他是常使了,有事多请教。”

刘?突然伤感起来,心想,晾了他们太久,是时候启用何词一干人等了。

“去准备吧。”刘?支走五子,便仔细打量起三儿,虽有些嫌弃,但也不至于厌恶,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朕知道,你想出人头地,这很好,不像其他兄弟,养成了酒囊饭袋,但不要太张扬嘛。

“朕冷落你也太久了,让你这个大哥成了闲人,今日起,龙襄、京兆都由你管,给朕看好这个家。”

刘洪度喜出望外,又诚惶诚恐,不知道父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赶紧给父皇下跪,刘?拽起他,咬牙切齿地说:“给朕查,是谁泄露了机密,使朕兵败闽地。”

刘洪度只回了个“是”。

他走出三清殿,眼前是威严的宫室,严肃的侍卫和忙碌的太监、宫女。当然,也有李婕妤,他见她来了,等她施礼才还礼:“听说婕妤娘娘在后宫琐事中游刃有余,俨然一国主母。”

“秦王取笑了,我如今的局面与您不是一样吗?”

刘洪度笑了,李檀却径直走入三清殿,不做理会。刘洪度在旁咒骂:“神气什么,不是我,你能扳倒马后,在后宫呼风唤雨?”

骂完,心也痛快,刘洪度便急切地赶往兵部、吏部,交办差事。

而越王、何词随着大长和国来使,护送增城公主一路西行,官道上绵延起仪仗,叹为观止。

羊苴咩城,山脚下,沧海边,筑了六里城,攀上金刚山顶,了结了西陲。内城中摆满了宫殿、街坊、寺院,威武雄壮。佛陀教化百姓,香火袅袅不绝。南诏故都,少不了繁华、大气,如今一如既往的富庶,只是关了些城门。

迎驾的都是官军,只在身上缠了红丝,清平宫等众跪拜不起。

郑会旻睡在红床上,眼中失了神色,等婢女喂着长生不老的仙丹,太监请了多次,他都无力起身。按捺不住的刘洪昌撩开红帘,闯进屋,连喊几声“陛下”,才得回应。

“坐,都坐!”隔着下垂的红帘,能隐约看见郑仁旻年轻的容颜,可声音沙哑得如同老年。

“陛下,臣等已经送来公主……”何词说。

“好……好……好啊……”郑仁旻有气无力地说,“先放下吧。”

何词不解,却又不好多问,只好扯开话题:“臣等来时,见诸门皆闭,不知……”

郑仁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唐灭蜀,有些蜀贼流窜,朕怕大唐来攻,所以同贵国结个姻亲。”

何词先是一惊,而后才慢慢分析:“陛下且宽心,唐蜀势均力敌,此次灭蜀,已经耗费了大半国力,且唐主昏聩,迟早生变,莫如惊弓之鸟。”

“你是何人?”郑仁旻在侍者搀扶下坐起,对他的话感到惊奇。

“臣何词。”何词说完,跪拜于地。

“好,你来。”郑仁旻屏退侍者,在帘后与何词窃窃私语,何词从袖中掏出了何物,使得郑仁旻兴奋不已。

后来,刘洪昌问他:“你们说了什么?”

“长和主说太子尚小,国内有奸臣,可是他心力交瘁,无法保全母子,请我汉军留驻。”

“那你给了他何物?”

“是皇帝陛下写给长和国主的信。”

“写了什么?”

“请殿下留下!”

“为什么?”

“臣不知。”何词只是笑了笑,便招呼了另一队汉军,向刘洪昌抱拳行礼:“微臣要回宫复旨,殿下保重!”

刘洪昌呆立原地,已经失了分寸。

回国路上,高抬棺材,士兵哀戚,传说着“越王失足坠崖”的不幸。

刘?罢朝三日,命大臣在家致祭。

这正合刘洪度胃口,请了李逸王陪他在家中从早到晚听着笙箫、看着杂耍。

“殿下认为越王真死了?”李逸王问,。

“那还有假?人都抬了回来,父皇也辍朝三日。”刘洪度说。

“殿下亲眼见了尸体?殿下想想交王、废太子、康王之死,就没有蹊跷?”一连串的问,逼得刘洪度去想,不过,他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回答:“有什么,不就是没有搞灵堂,哭死人吗?”

“对!”李逸王说,“殿下再想,为什么要让大臣、诸王在家凭吊?”

刘洪度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你是怀疑,棺椁中根本没人,怕设灵堂,被人察觉。”

“如果我猜得不错,越王正在大长和国风流快活。”李逸王苦笑道。

“父皇这是在打什么哑迷?”

李逸王也猜不透,种种迹象表明,有多股力量错综复杂,而刘?又在其中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着自己的算盘。

“杀了他,别让他在大长和国长硬了翅膀,当不了皇帝,当个诸侯,我可听说,郑仁旻是个废物。”

李逸王依然不说话,可是刘洪度的话,正中下怀,刘洪昌虽和他交往不多,却也是一大障碍,代管了一时兵权,有些人脉,又在外国治军,诚如刘洪度所指“心腹大患”。

杂技艺人从凳上翻落,口中的盘依然在转,李逸王鼓掌,大叫了一个“好”字。

散了席,李逸王要走,刘洪度拦住他:“国师,本王还有一事请教。”

“殿下请讲。”

“皇上要我查泄露军机一事,我哪里查得来。”刘洪度说。

李逸王却笑了,提醒他:“机密之事,当请机密之人,殿下何不问问晋王?”

说话间,刘洪熙来了,他着便装,遮着脸,到了门口便拍脑门喊:“糟了糟了,三哥救我。”他见了李逸王,也拱手道:“国师也在。”

“什么事?”刘洪度做起手势,相邀,“屋里说。”

“我的四方山出了叛徒,出卖了军情,使王师惜胜。”刘洪熙边走边说,刘洪度却停了脚步,反问他:“为何不当面告知父皇,却来告我?”

“也是才查出来,知三哥现今身兼军府要职,特来讨个良方。”

“谁干的?”刘洪度问。

“我的近侍,兴苑,以前是宫女,现在跑了,我找了许多高手四处追杀,近日才发现她的踪迹。”

“在哪儿?”刘洪度又问。

“在长和国。”刘洪熙说完,偷偷抬眼,看着洪度、李逸王的脸。刘洪度紧张、李逸王很轻松。

“五弟在那……”刘洪度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李逸王赶紧补充:“五王爷在那里死啦。”刘洪熙缓缓笑起,还不忘提醒:“如果三弟有什么刺客,还望帮我除掉这个贱人。”

“没有!”刘洪度一口回绝。

“小弟已经向哥哥吐露了实情,陛下那里还请为我开脱一番。”刘洪熙起身、转身,说着,“我还要回府为五弟口吊,先行告辞。”

李逸王迅速起身,向晋王点头、举手齐顶。

“看来晋王已经捷足先登了。”李逸王喃喃自语。

“何以见得?”

“四方山如铁桶一般,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何况一个大活人,还要穿越诸州,难!而且,以晋王的眼线,能不知越王去处?”

“国师的意思,是刘洪熙也想除掉刘洪昌?”刘洪度开始对这平素里风度翩翩的弟弟高看起来。

“难说啊……说不定是去保护越王。”

“他凭什么保护刘洪昌?”

“殿下想想,晋王在暗,许多明面上的事,不方便露面,不得找人帮衬?”

“也对……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逸王长吁一口气,说:“看来,我得去请个人了。”

“是哪位高人?”

李逸王意识到了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但又不好不说,只是稍加思索,改了所想:“臣早年在野,拜了些兄弟,臣飞书与他。”李逸王说得轻声细语。刘洪度只是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国师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殿下折煞在下,臣得回去想想法子,如何去找兄弟。”

刘洪度便不再挽留。

刘洪昌在羊苴咩城,确实悠哉游哉,带了随从,上城串到下城,滇地特产,一网打尽。最繁华的闹市,常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今日也不例外,不过,却多了些手脚。

一伙蟊贼,光天化日之下,偷了买卖人的钱袋子,正洋洋自得时,旁边阁楼跳下个女人,当空一腿,踢倒拿钱的人,而钱,落入她的手里。

“我的钱!”偷儿喊道,又向围观的人求救,“有人抢劫!”

“贼喊捉贼啊?”姑娘笑道,俯身下去,操起装满铜钱的袋子狠狠抽他的脸,再起身,挡住了寻找失物的主人,她问:“你的钱袋是何样式,装钱几文?”

来人均答得个八九不离十,姑娘把钱丢给他,说:“可是此物?”

来人连连点头,蟊贼见状,发指眦裂,蜂拥而上,被打个落花流水,尽皆散去。

刘洪昌一边喝彩,一边走,待到跟前,看姑娘转身,便木然:“怎么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来此宝地?”姑娘笑道。

“倒不是,自从那夜别了姑娘,便一直牵挂,没来得及问芳名。”刘洪昌突然害羞起来。

姑娘也不好意思了,轻声回他:“我叫兴苑,是晋王的贴身侍婢,那夜从四方山往外递送消息,不料遇了盗匪,受了些伤疼,幸好遇见了王爷。”

刘洪昌大喜、大惊:“这么说,四哥也来了?”

“不,是晋王派我来保护你。”兴苑说。

“四哥挂念了,本王无恙!”刘洪昌说,可是兴苑告诉他:“秦王屡次三番被殿下羞辱,已经纠集了些高手,前来刺驾,为的是报复,又归咎于大长和的歹人所为。”

“啊?”刘洪昌惊掉了下巴,暗自咒骂刘洪度。

说着说着,街角走来个人,头戴黑斗,蒙了容貌,还穿了一身黑渔衣,把剑抱怀里。他走得越近,空气便越凝聚,呼吸便急促。兴苑抽出了手中剑,屏息凝望黑衣人,而他宛若一阵风,吹过兴苑和刘洪昌之间,看清了是越王,远去。

刘洪昌慌了神,竟拽住兴苑的胳膊,叫道:“救我!”

兴苑推开她的手臂,道:“人已经走远。”

刘洪昌把汗水擦干,寸步不离兴苑。

他不知道,咫尺又遥远的汉家,升起喜乐。刘?多年来,重开朝议,清早便叫来文武官员,向他叩拜。

“建国至今,国事不宁,朕接连死儿子,洪操、耀枢、龟图、洪昌,都是英年而逝,朕看你们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忧戚,所以今日特地让诸位喜庆一番。”刘?似乎并不纠结于丧子之痛,但拍拍手掌,唤出李檀,伸手扶她坐入怀里,看着李逸王。

而逸王仅仅是端庄的站立,用余光触及。

“皇后无德,朕欲废之,奈何她是楚家女,只好禁锢秀华宫里,可是皇朝不能一日无主母,今日请大家议议,李婕妤做皇后可行?”

群臣不语,刘?又讲:“李婕妤在后宫,处事井井有条,俨然主母,朕曾召她问询,总是推辞,可见其心之诚。”

“臣……反对!”李逸王突然发话,震撼了在场之人,包括刘?、包括李檀。

杨洞潜赶紧出来打圆场:“陛下,兹事体大,臣请从长计议!”

刘?没那性子,他拂袖而去,剩一个李檀仇视李逸王,而他,仿佛得胜一般俏皮地伸了点舌。

李檀气冲半年,在宫中摔起陶瓷、打着宫人,她胡乱踢着太监、奴婢,喊起:“去,给我把李逸王叫来!”

国师穿廊过庑,直抵回澜居。

“你为什么反对我当皇后?”李檀不等他进门,先就骂上。

“为什么?你我海誓山盟,要光复大业、长相厮守,可如今,你去要当别人的皇后。”李逸王也冲她咆哮。

“你囔什么囔?怕别人听不见?”

李逸王像个犯错的孩子,垂头、认怂。

“还不是拜你所赐,是你亲手将我送人,还恬不知耻说出‘山盟海誓’!我与你已经形同陌路,你去完成你的大业吧!”刘檀越说越气,也引起李逸王的火气,他也喊道:“我的大业,还不是为你,你若弃我而去,我还要什么大业!”

“那我管不着,总之,你不能妨碍我,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李檀发了狠,让李逸王心灰意冷,他冰冷地笑起,又抽打自己:“真不该让你参与进来,受了这里的乌烟瘴气,从胆小怕事,变得机敏过人,一步登天,而我呢……”李逸王说着,哭起嗓子,捂着心口,继续倾诉,“和一帮男人斗争,纵横捭阖,花了太多心血,却一事无成,好在交趾有了起色……”

“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对手也不低。”李檀嘲讽起他。

“啪——”一记掌,太过强烈。

李檀捂着脸,推搡着他:“你打我?你敢打我?”

李逸王左右不走,始终赔着不是,连说“对不起”,李檀气得拔出剑来,朝他凶道:“你再赖着,小心刀剑无情。”

李逸王除了道歉,还有下跪,还有轻轻拉扯,李檀一剑劈下,正中逸王左肩,而他的手,握着剑刃,忍痛任血流。李檀心慌了,她着急下问:“你为什么不躲?”

“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李逸王笑。

“那你就死吧。”李檀拔开宝剑,只见一柱血,划过眼迹,浸湿了半边衣,溅上她的脸,他蹒跚地往后退,倚着仿佛可能,慢慢滑下,捂着伤口,说着好。

李檀猛地扔下剑,扑到他跟前,捧起他的脸,叫苦不迭,李逸王反倒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挨你一剑,我心满意足,愿你放下埋怨。”

“放下了,我已经放下了……”李檀看着他的伤,想伸手抚平创伤,又不敢动。

“这个天下,我是为你而打,你若离了我,那我便打下江山,浪迹天涯,在心里念你。”李逸王说着说着,慢慢闭起眼睛。

李檀大喊人来,又在他耳旁轻轻地说:“我……等……你……”。

国师之伤一时难以痊愈,秦王连着看望了几次,次次碰壁。原来他借此机会,偷偷潜出京城,装成客商,一路翻山越岭,进了长和国境。因为矫公羡的杀手,铩羽而归,不得不令他亲自出马。

一群杀手,在快活驿歇息,在烛光下晃着脑袋,说着计划,被刘滳听个真在,他不动声色,悄悄离去,过后才来,向屋里弹入纸团。

明日辰时,神秘人到了树林,被参天大木包裹的林,空了一隅荒叶地,落花流水,一刻不停。交趾人等得心烦意乱,在树梢传着哨音,很快,四周涌入杀手,都攀爬上树,到处传声,又迅速滑下树干,钻入林中。

刘滳一直在不远的树上观察动静,看看来人,有多少。

可是巳时一二刻,疲而恼的神秘人正想着走,林外却传来二人二马之声,有男有女。男的笑道:“兴苑姑娘,快来。”

可是女孩却不紧不慢:“这是哪里?你带我来此何干?”

刘滳见男子转背,原来是刘洪昌,而女子,又是当夜缠他的可怜人。听刘洪昌羞涩地说:“这是我找了好久的地方,在其中藏了块宝,你能找到,我便送予你。”

“什么啊?”兴苑始终觉得不可理喻,无动于衷,刘洪昌没辙了,只好往前带路,再前些,便是神秘人的藏身之处,刘滳掰条细枝,搭上弯弓,射向了手挽麻绳的歹人。

神秘人应声而落,紧抓的绳子带起地网,缠得死。

兴苑推开刘洪昌,提剑打指他:“什么人?”

树上树外,跳上跳下的人,比拟明晃晃的刀,围住了兴苑,她扫着腿,挥着剑,砍死些人,也伤了一点儿自己,刘洪昌踢起一柄剑,扎入兴苑身后的贼人,赶紧拿剑挡在兴苑前,向贼人喊:“敢伤兴苑姑娘,我饶不了你们!”

神秘人笑笑,冲上去。

混乱中,刘洪昌要兴苑赶快走。

受伤身疼,他心疼,兴苑却担心他的安危,刘洪昌索性杀了个人,打消他的顾虑。

兴苑微微一笑,迅速跑入密林,刘洪昌见势,挑起地上的沙土、落叶,弃剑而逃。神秘人往前追,刘洪昌兜着圈。

晕头转向的神秘人,不慎撞到刘滳待的树,一张弓砸疼了他的头,他抬头望望,刘滳速速下落,用脚拧断他的脑袋。

刘滳踩起这个那个的头,用剑挑起筋骨,划破血肉。

按剑入鞘的时候,一众人尽皆毙命。

刘滳摇头晃脑,走了。

他搞不懂,这群人为什么要行刺越王,还要杀了那个叫兴苑的姑娘。

兴苑坐在溪边,一头秀发顺滑,细眉粉颊,明眸皓齿。已经清理了伤口,艰难地撕着布条,才搭上手,刘洪昌见了,赶紧跪在她的身旁,摘下布缕,看伤痕深长,

便怪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得上点药。”

“这荒郊野岭,哪来什么良药。”兴苑奚落着他。

刘洪昌环视青草之地,说:“等等,我马上回来。”

兴苑问他:“那伙贼人你都杀了?”

他回过身来,说了个“啊”字,便去寻。

待他回来,满身泥,一把草,笑嘻嘻地说:“这是蓍草,治伤很好。”说着,他扯了几条,放入口中咀嚼,然后涂抹在她的伤处。

兴苑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感动,她打趣道:“你这么有本事,我早知就不护着你,,回我的广州享福去。”

刘兴昌说:“别别别,来都来了,不妨耍个痛快。”

他牵起兴苑,一路带她爬丘钻林,在溪的下游:水折时、山峻处,他撩藤蔓,入眼,是一方花园。

姹紫嫣红的世界,蜂蝶流连。

兴苑的长裙摇摆,潺潺的流水奏乐,俊美的青山围观,百鸟啘啭,刘洪昌把花儿递给她:“这些天,你为我担心受怕,我闲暇时造了个花园为你解乏。”

兴苑转着圈。

回去的路上,疲倦的兴苑睡在马背,刘洪昌挽着缰。

突然,风起了,高高地飞起叶子,蹦起石渣,连兴苑头上戴的花儿也残了瓣,蒙面的人从天而降,吓得刘洪昌绕马寻着宝剑。

这人故意按着喉,改变腔调,问他:“马上的女子,是何名姓?”

“你问这么多干嘛?”刘洪昌把手按在剑上,蒙面人一闪而过,摘下他的剑,用合了鞘的剑抵住他的喉咙,再问:“这女子,是谁?”

“兴苑,你要是……”刘洪昌话还没说完,蒙面人对着共苑拜了三拜。这让刘洪昌感到莫名其妙,他打断了黑衣人的礼数,道:“他是我四哥派来保护我的高手,你要是伤了她,我四哥可饶不了你!”

蒙面人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关切地对他说:“多加小心。”

刘洪昌唤他、叫他、问他,蒙面人举起手来止了他的口舌。

兴苑从睡梦中醒来,着急地同刘洪昌分享:“越王殿下,我做了个怪梦,我成了你的红颜,却丢了性命,你哭我一场,葬我羊苴咩。”

兴苑以为他会说什么暧昧,可是刘洪昌只是害羞,用另一事岔开了话:“你做了个怪梦,我也遇到个怪人,就在刚刚,就是你初来时遇着的那个黑衣人,他问我你的名字,还给你行礼呢,最后被我轰走了。”

“他为什么要拜我?”

“不知道,可能是个傻子吧。”

兴苑对此,有些疑虑:晋王迟迟未有指令,围绕刘洪昌的人逐渐多了,她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不过,她又纳闷,为什么总像有人盯着她不放,似乎在等待什么时机,而她无法跳出其间。

可是,他和她的行踪,只有晋王才知。

刘洪熙听到谍客传回的消息,知道李逸王去了长和,计上心来、广派杀手、招募高手前去,而他,拿了剪子、锄子、壶儿,轻手轻走向花圃。他挨个挨个修剪枝丫,从凳上跳上跳下,用余光比着树的高低。偶然发现了虫子,更是屏息凝视,静待时机,给它致命一击。用花洒为每一颗花叶喷洒清凉,用锄头疏通沟渠。

再与下人对弈赌博,又同布衣吟弄风月。

忽然,白眉的老太监在门外不辞辛苦地站着,等得不耐烦了才让侍卫高喊:“圣旨到”。

刘洪熙一跪一起,准会把一条金子塞他袖里。

他跪在三清殿,听刘洪度的编派:“父皇叫儿臣查,儿臣已经查清,是四弟不慎走漏了风声。”

“三哥,我不是主动向你认错吗?是我的近侍贪图钱财,泄了密。”刘洪熙马上反驳,刘洪度也揪着不放,说:“你……是来过,可你没说她是贪图钱财。”

“好怀贪图钱财,为什么要泄密给闽人?”

“好了!”刘?忍了气,再说,“朕年长的儿子,就剩你二人了,应该精诚团结,为君父分忧才是,何必相互攻讦。今日之事,洪度有功,就是马虎了些,话听岔了;洪熙能认错,也很好,但事没做缜密,各打五十,罚金五十万。”

“谢陛下开恩,孩儿一定谨遵教诲。”二子异口同声的答。

出了大殿,刘洪熙赶紧拉着刘洪度的胳膊,苦笑道:“三哥何故坑我?”

刘洪度自扇自脸,说:“瞧我这记性,今早听了父皇急召,心一慌,全忘了。”

“你可害苦我了。”刘洪熙向他抱怨,刘洪度倒很坦然:“不就五十万金嘛,你手中攥了多少人把柄,那银子大把大把的。”

“三哥此言损我,我可从未收过各级官吏,一两纹银,倒是三哥的美差,多少富家子争着来当军。”

听了刘洪熙一番话,刘洪度拉黑了脸,可他无力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僵。这时,皇帝的亲信太监匆匆跑下台阶,跑到刘洪熙身后,拽着他胳膊,请他速速前往书房,有要事。

刘洪度气得暴跳如雷,骂道:“凭什么叫他不叫我,本王劳苦功高还受了委屈,直立夏瞧。”

刘洪熙候在书房外,不明就里地请示,都不见刘?的回音。

太阳突破了云,在金琉璃瓦上跳动音符,像浓烈的酒,乱人心智;特别是正午,头发上散着些许白气,是汗水蒸出的气?还是焦发冒出的烟?不得而知。最苦的是下午临近黄昏,阳光烧烤着后脑、脊背,华服紧贴,脊柱成了汗河。

刘洪熙有些招架不住了,这时,白眉毛的都比太监一步一颠地走到门前,一本正经地说:“皇上口谕!”

刘洪熙倏地跪下去,歪斜了身子,单手撑地,慢慢才调整好姿态。

“朕问你:邕王、康王死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哭?”

“回父皇,儿臣日日哭丧,把肉飨换了素食,天天凭吊!”

“话问完,殿下请回!”

“公公……”刘洪熙叫住他,摘下金镯,继续说,“有劳,今日匆忙,只好请公公笑纳薄礼。”

老太监笑眯了眼睛,指尖碰了金子,口中连连推辞:“晋王,都是小事,老奴怎敢好要大王礼?”

刘洪熙硬是塞给他,说:“公公莫不是嫌弃?”

老太监这才把金镯捧在手里,摸了又摸,咬了咬成色,又对着阳光仔细瞧着闪光,笑得合不拢嘴。刘洪熙见机,立马凑到他的耳边,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人,向皇上编了什么鬼话?”

老太监望望远方,倚着刘洪熙的肩膀,轻轻耳语了些字眼,刘洪熙不由骂了“贱人二脏字。

老奴告退、晋王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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