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虎……”无颜轻声叫道。
她轻柔的声音瞬间给阴暗潮湿的死牢带来了丝丝暖意。
焦虎在无颜的呼唤声中缓缓抬起了头。
“无颜，是你吗？”他嘶哑着嗓子喊道。
“是我。”无颜轻轻回应道。
一边回应，她一边慢慢的走近了焦虎。
借着牢房上空洒下的昏暗光线，焦虎怔怔的盯着无颜看了许久。
这是无颜幻化成妖十七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的端详无颜。
幻化成人形后的无颜很美，但是在焦虎眼中，她仍然依稀保留着二十年前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的影子。
他又一次想起了初次见到无颜时她那慌乱而又惹人怜爱的样子。
走近之后，隔着铁窗，无颜也静静的端详起了焦虎。
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恨意了。
“对不起！无颜。”静静的看了无颜一阵后，焦虎低下头说道。
“你这是在向我道歉吗？”无颜问道。
“是。”焦虎说道。
“不想解释点什么？”无颜又问。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焦虎一咬牙，说道。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无颜摇摇头，幽幽说道：“周一把人类说的很复杂，我看，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焦虎一时语塞。
“他说，让我和你好好谈谈，所以，我想听你解释。”无颜说道。
焦虎闻言沉默了。
半晌，他又抬起头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说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就说说看你当时为什么收养我吧。”无颜叹口气，说道。
“或许，是因为同情和怜悯吧……那个时候，我看你腿受了伤，而且，还吃不饱饭……”低头想了一阵，焦虎说道。
“后来呢？收养之后，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无颜接着问道。
“家人吧……”迟疑了一下后，焦虎说道。
“带我上战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的，我怕你照顾不了自己……”
“我离开军营以后，你找过我吗？”
“找过，找了一阵，没有找到……”
“后来又为什么不找了？”
无颜的这个问题问的焦虎哑口无言。
“因为那时候你发现我已经幻化成了妖，对不对？”无颜并没有等待焦虎的回答，她接着问道。
沉默一阵后，焦虎无比艰难的点了点头。
“妖就不能是家人了吗？”无颜冷冷问道。
闻言，焦虎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动着，但他始终未发一言。
“所以在那次遭遇战后，你对我说让我跟你走，其实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无颜又问。
“不是，那时，我是真的想带你一起离开的。”无颜的这句话令焦虎大为焦急，他赶忙开口辩解道。
“是真心的吗？那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呢？”无颜的目光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无颜的这个问题令焦虎顿时张嘴结舌了起来。
无颜见状咯咯的笑了。
笑了一阵后，她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当时真的是那么想的，可是，我也知道，当时你那样说，不过只是一时的情急罢了，从你飞身挡在那个人类战士身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了，你，是无法真正做到带我走的。”无颜说道：“在你心里，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家人了，我幻化成妖的那一刻，你的心，事实上就已经放弃我了。”
焦虎心情沉重的低下了头。
“你恨过我吗？”半晌后，焦虎再次抬起头，轻声问道。
“既恨，也不恨。我恨作为我家人的焦虎，而不恨作为人类的焦虎。”无颜苦笑着说道：“作为家人，你因为我身份的变化放弃了我，而作为人类，无论你怎么伤害我，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恨我自己是人类。”焦虎一脸凄凉的说道。
“可是你本身就是人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颜说道：“我知道你的痛苦，在你把尾巴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道吗？你真正应该痛恨的不是你的种族，而是你内心的傲慢。”
“内心的傲慢？”焦虎迷茫了。
“知道你和周一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盯着焦虎看了一阵后，无颜再次问道。
“周一？”焦虎在困惑中抬起了头。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种族的区分，而你的心中，永远介意着我是妖，你始终驱不散心中对妖的隔阂和成见。”无颜说道。
焦虎没有应答。
他也无法应答。
无颜的话像针一样的刺穿了他的心房，他觉得痛，但他却无力将它拔出。
他知道，无颜所说的这些，击中的正是他心中那最感黑暗的地方。
“因为这些隔阂和成见，你想也不想的选择了去保护那手持钢斧的人类战士，只因为他是人；因为这些隔阂和成见，你问也不问的杀死了我出去寻找食物的丈夫，只因为他是妖。”无颜继续说道：“甚至于你把你的尾巴割下来送给我的时候，你都没有考虑过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它。”
“我……”焦虎突然感觉心中一阵绞痛，痛的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盯着焦虎看了一阵后，无颜又说道：“提起这些往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毕竟，人与妖本就是两个互为敌对的种族，可是，我希望你明白，幻化成妖后的我，真的不想你把我当妖看。”
无颜的话令焦虎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如果我们也能选择为人的话，谁还愿意做这受尽歧视的妖呢？我们没有办法……”无颜凄然说道：“其实，我也想做回你身旁的那只小狐狸，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一旦迈出脚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说完，无颜又是一声长叹。
片刻后，焦虎也是一声长叹。
领悟，总是来的太晚，而领悟前的黑暗，却又永远那么漫长。
“早能和你这么坐下来谈谈就好了，都怪我……”焦虎喃喃自语道。
“这也有我的问题，我明白的太晚了……”无颜叹口气说道。
“是周一让你明白这些的？”焦虎问道。
“是的，他教会了我从对方的角度出发看待问题……”无颜说道：“以前我也不懂，所以一直恨着你，可是自从把自己想象成了人类，我就理解你了，那以后，我对你心中的恨就没有了。”
“可是我却现在才算理解了妖。”焦虎神色黯然。
又叹了一口气后，无颜说道：“总比永远也理解不了好。”
说完，两个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痛吗？”很长一段时间后，无颜指着焦虎的手，关切问道。
焦虎的手上依然穿着那两只大铁钩子。
“以前痛，现在，不痛了。”焦虎轻声说道。
这是无颜第一次主动的关怀他，也是他第一次从无颜这里体会到温暖。
家人的感觉，在那一刻，又回到了焦虎的心中。
牢房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了。
“我要走了。”无颜说道。
“能再求你件事吗？”焦虎问道。
“说吧。”
“出去告诉慕容幻，我不想死在无双城七十二万百姓面前，请他想办法让我的生命在这里结束。”
“为什么？”
“神这样做，无非就是想用我来威慑无双城的其他人而已，而我，不想再成为神的棋子了……”焦虎说道：“人类对妖的偏见太深了，我不希望无双城的其他人因此再做会悔恨终身的事。”
听完焦虎的这句话，无颜一时沉默了。
沉默一阵后，她从袖中慢慢拿出一个遍体通红的小药丸。
“这是？”焦虎惊讶问道。
“噬魂散。”无颜说道：“原本这是我为自己预备的，从第十六城陷落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现在，你要吗？”
“我要。”焦虎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