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在小院的土灶上烧着晚饭,灶底的火苗将夜色照映得格外温馨。
不一会儿,木离就把炒好的菜和白膜端到了青石屋里的木桌上。木瞎子也早在桌子旁坐好了,更是奢侈地在木桌上点了两根又粗又长的白蜡烛。
木离在屋外的木盆里洗好了手,用身前的围裙一擦,就坐在了木桌旁,像以往一样,抄起木桌上的白膜就要啃。
“你快些回去吧。”木瞎子扯着冰冷的嗓音道。
木离愣了一下,也没来得及啃白膜道:“爷爷,我回哪啊?这不就是我家吗?”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木瞎子道。
“怎么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啊,这就是我家。”
木瞎子跟木离一人一句,气氛从冰冷,开始变得阴寒起来。木瞎子一拍桌子,起身带出一股寒风,瞬间将桌上两根白蜡烛吹灭了。射入青石屋中的月光,打在木瞎子的青发上,却怎么也看不见头发底下的脸庞。
木瞎子面向坐在桌旁的木离,伸出了一双枯槁的手,接着就掐住了木离的脖子,长长的指甲也陷入了木离颈部的皮肤中。木瞎子双臂同时发力,就将木离提到了半空中。而木离也握住了木瞎子的手,用力的撕扯着,瘦弱的双腿在半空中挣扎,像绞刑架上的囚徒般绝望和无助。木离怎么也想不明白,疼爱自己的爷爷会杀死自己。木离用最后一口气,愤恨地看向了木瞎子的脸,但仿佛黑暗凝固在了木瞎子的脸前,怎么也看不清。
突然,桌上的蜡烛无火自燃,光亮充斥了整个青石屋,木离也最终闭上了眼睛,但他在最后一丝也看到了,看到了发丝底下那双如夜空般静谧的黑色眼睛。
……
木离突然从土地上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脑袋虽然昏昏沉沉,但依然记住了死前痛苦窒息的感觉。
“刚才是做的梦?可真是……”木离后怕道。
木离瘫坐在地上,恍惚间回想起刚才梦中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爷爷掐死了自己。
“算了,就是一个梦罢了。”木离忘掉了先前做的梦,才发现自己坐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像是刚下过小雨,空气中还弥散着些雾气,太阳也像是贪睡了一会儿,还隐没在地平线以下。
“我怎么躺在地上,我的鸟窝呢?”木离像是喝断片,一屏屏画面在脑海中回放,还不时引来阵阵疼痛。
木离没有着急爬起来,而在那个跟自己屁股一般大的坑里清醒了会儿,才捋清楚了自己的遭遇,愤怒的表情就立即占据了粉嫩的小脸蛋儿,用小院弄堂里王大娘的口气问候了城主和五大家族的十八辈祖宗。木离在地上咆哮了会儿,发现自己可能会错骂好人,就在心中默默收回了一部分。
木离思前想后自己把该骂的人都骂了一遍,自己从王大娘学到的也都用尽了,才不情愿地住了嘴。木离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身体。白嫩瘦弱的身体上多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粗麻做成的衣服也碎成了布条。虽然有些惨不忍睹,但这终究是皮外伤,对像木离这种常年混迹在贫民区的孩子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木离观察了一下伤势后,心中竟萌生了一丝庆幸。从百丈高的地方下坠,前有巨树,后有暗箭,这种情况下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就连高阶灵师都没法百分百做到,更何况是一个刚入门的赤阶灵师。
木离自是知道这是鸟窝的功劳,下意识想召唤出来抚摸一下时,竟没有具现在眼前。瞬时间,木离心头一阵慌乱,愣了一下后就立即凝魂到灵山气海中去。
只见灵山气海之中灵气只有浅浅一层,矗立在中央的断木表面也呈现出烧灼后的灰黑色,而断木上长着的鸟窝还有种在鸟窝外面的灵植已经没了踪影。
木离看到这颓败的景象,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一丝心痛蔓延至了全身。也正是此时木离才知道自己遭遇了怎样的杀戮,也是此刻木离重新认识了一种叫仇恨的毒药。
木离的神魂沿着断木走着,一点一滴的地方也不放过,希望能寻着存活下来的芽儿。对于植灵师来说,只要有丁点儿的残留,就有涅槃的希望。
渐渐的,木离的心从先前的愤怒变成了绝望,他不知道如何能不依靠灵魄在厚土上安稳的活下去。
朝阳似是直接从厚土跳到了半空中,释放出刺眼的光芒,透过浓密的树冠,驱散了雾气,笔直的打在了木离的脸上,印入了双瞳中。
光芒似是刺痛了孤身在黑暗中游荡的木离,一下子将他从灵山气海中拉了出来。回过神来的木离痴痴地望着朝气蓬勃的阳光,一阵肚子的悲鸣回荡在耳间,“唉,还是先吃些东西吧,品尝完了厚土上的食物再去死,也够本了。”
木离丢下先前的心情,用力将自己从地上抠了出来,开始寻找周围能食用的东西。先前备下的东西早已随着鸟窝付之一炬了,仅余下木离手腕上的芥子镯和木瞎子留给他的空间戒。而这里面装的只是一些衣物、一些灵植的种子、几本书和一把琴。
木离走了几丈的距离发现周围安静得出奇,没有兽吼,没有鸟啼,就连虫鸣也听不到一丝。
“这与书中描述的厚土有些不一样啊。不是说一步百虫鸣,十步阅千城吗?”木离正疑惑时,不经意间透过树干杂草间的缝隙看到了一个端坐的身影。
木离定睛看去,发现确实是一个人影,但心间没有丝毫的欣喜。从小木瞎子就教导木离:厚土之上,万物皆毒,但凡有人之地,最毒不过人心。
如果木离有灵魄做依靠之时,看到此景肯定是要多远就躲多远。只是此时不同往日,想要在厚土之上活下去,也只能依靠他人了。
“希望他的心毒不死我。”木离心中打定主意后就向那里走去。
木离依照从小在《本草集》学到的东西,小心地避开不能沾身的植被,折折绕绕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去到那里。
木离走近才看清那个人影是坐在一只巨大的石龟颈上,背后还依靠着一块高有四五丈的石碑。
木离距离人影四五丈时,就低头弯腰,朗声道:“小子木离拜见前辈,如有打搅到您的清修,请您勿怪。”木离把从凌渡城上学的礼仪中规中矩地做了一遍,恭敬地等了一刻钟左右,见没有回应,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这老头怎么回事儿?是聋子?我要不要再往前试一试呢?”木离正犹豫不决时,肚子像是给他敲响了战鼓,“不管了,死不死的,小爷我就来了。”
木离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只见周围片草不生,石龟也只露出来一个长长的脖颈和巨大的头颅,“完了,这个人挺毒啊,周身百草凋零,片草不生啊。”
木离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幸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但礼仪还是做得规规矩矩,每隔一丈就把先前的话和动作重复一遍。
木离前前后后做了五遍,眼看着就要脸贴脸,眼对眼了,他还没反应,木离本就绝望的心情瞬间被点燃了。
“他妈的,死就死吧”,木离边小声说着,边把小手向那个人影的脸上拍了过去。
木离做完立马把身体收缩紧,闭上眼睛,等待怒火和死亡的来临,“只是苦了肚子了,还没有吃上一口厚土上的东西,就要去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了。不行,临死前也得咬他一口,尝尝厚土上的人的味道。”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木离殚精竭虑构思的剧本发展,只是传来了一阵骨骼坠落的声音,便没有了下文。
木离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头骨滚落到了地上,吓得木离连连后退,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木离虽然看到过尸体,但只剩骸骨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更别说还给了他一巴掌。这其实也怪木离自己,先前向这儿走来时,礼仪做的太到位,龟上这位没回话,木离也就没敢抬头去看,所以才酿成了此景。
木离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后,看着因为自己尸首分家的骸骨,一丝自责涌上心头,鼓足了勇气将地上的头骨抱了起来,嘴中还不停的念叨着:“对不起,前辈,这是晚辈的无心之失,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木离边念叨边上前将头骨归于原位。只是尸身与头骨连接的颈椎已被木离的小手拍断了,根本不可能复原。木离试了几次后,也发现了问题,最后只得将头骨依靠到尸身背后的碑上。
木离将头骨依靠到碑上之时,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无字碑,一个画面瞬间在木离脑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