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槿花红1
奉召六年三月十六,南疆锦华城。
我站在园中的木槿棉树下,眼望着树上大朵大朵的木槿棉花,红的似火,妖娆万分。南疆没有桃花,时下却正是木槿棉花开的时节,我沐浴着清风,看着摇曳的花枝,心里不禁突生牵挂,牵挂谁?我摇了摇头,大奉朝现在天下安康,百姓富庶,我的牺牲难道还不值得吗?
小环轻轻的为我披上披风:“姑娘,起风了。”
我紧了紧披风,回头看向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丫头,去年来到南疆时,我并没有与轩宇入住他的端王府,而是安顿在了轩宇的别院,轩宇除了原有的家丁外还特意为我留了一个小丫头和两个老嬷嬷在内院伺候我,我很是感激。轩宇每过几天便来看我一次,嘘寒问暖间也与我聊聊天,可我们之间却还是相敬如宾。这种淡淡的情谊我们不会刻意的破坏掉,我试着劝说他让他慢慢的接受月奴,可他总是无奈的笑笑,这辈子许给我的誓言,他不愿意轻易的再给别人,可我又何尝不是呢,曾经许给景华的心又岂能轻易改变?
我默默的转身看着小环笑着说道:“回屋吧。”我慢慢的走进厅堂,将披风脱下递给小环,然后净手礼佛。
这就是我在南疆的日子,礼佛,祈福,念经,绣花,读书。日子清淡,没有利益的争夺,心也是静的。
“姑娘,王爷送东西来了。”小环轻轻地对念经的我说道。
我缓缓的回过头,放下手中的念珠,步出内堂。
“沙克给姑娘请安。”
“哪里,麻烦沙侍卫您跑一趟,洛惜真是不好意思才对呢。”
“这是王爷命小的给您送来的,请您过目。”
我轻轻的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鹅黄色的香囊,上面是用金线织成的木槿棉花,一股淡淡的香味传进我的鼻腔,这并不是我往年戴的龙延香。“这味道很清凉,是什么香?”我淡淡的问道。
“是木槿棉的花籽,安神的。”沙克说道。
“帮我带话给王爷,说他费心了,还记得小女的生辰。”
“姑娘,王爷做这些不觉得费心,只要是关于您的一切,王爷都很用心,您的话我可以帮您带到,可是这样说话,不是生分了吗?”
我抬头看向沙克,没有说话。反倒是小环说道:“生分不生分不是你我能妄加判断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家姑娘心里没有王爷,让你怎么传话就怎么传话,干嘛啰哩啰嗦的!”
沙克看着小环,脸突地红了,七尺男儿竟然迥的不知如何回答,我不禁淡淡的笑了,转身将腰上的那个天水碧的香囊取下,换上那个鹅黄色的木槿棉花,然后看向沙克说道:“这样你总能交差了吧。”
沙克看着我腰间新挂上的锦囊,便笑了,“谢谢姑娘,小的这回可以交差了。”说完瞪了小环一眼便行礼告辞了。临走时对我说,轩宇今天会来用晚膳。我听后点了点头便回到内堂,轻轻的抚摸着天水碧的香囊,遥想着去年时景华与我一同带上香囊的情景,今年他的腰间还会不会带着和我一样的香囊?我轻轻的将香囊放入首饰盒中,带了一年就如此割舍不下,那么我与景华十几年的情谊真能轻易放下吗?一首诀别诗,一段离人泪。我的眼睛不禁的又泛起了红,不关风月,只怪情难诉。
酉时,轩宇果然来到别院,进门后轻轻的走到我的身后,他给我带来一只翠鸟,乍得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看着巴掌大的翠绿鸟儿,一层层的羽毛,团忽忽的很是可爱。
“喜欢吗?”他问道。
“喜欢”我点点头,并且嘱咐小环去拿一些生的粟米来喂鸟。
“它早上才会叫,叫声很脆,很好听。”轩宇斜坐在软榻上懒懒的说着。
“你又在哪淘来的稀罕物?”我不禁问道。
“前几天到山上打猎时碰到的,想你会喜欢,便捉了回来。”
“把它放回去吧,没了自由又怎么会快乐?毕竟天高才任鸟飞啊!”
“回不去了,没看见它的脚跛了吗。”听轩宇说完,我果然看见鸟的小腿上裹了一层白纱布。“怎么伤的?”
“我要说是抓它时弄伤的,你会不会怪我?”
“会。”
“那我不说了!”
看着他孩子气的面容,我不禁笑了,既然是他伤的,那么奉养小鸟的任务就由我来做吧,可是不知这暖香美食的生活能不能比得上飞天的幸福呢?“等它好了,就到捉它的林子里放生了吧!”
“要是好不了呢?”
我回头看向景华,摇了摇头,无意间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鹅黄色的香囊,与今日沙克送来给我的一样,于是走过去坐在轩宇的身边问道:“以为你将这支送入宫了。”我手指着他腰间的香囊。
“每年进贡的香囊都是为你织的,而现在皇城里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我还往那送干什么,近在咫尺何必费那么多的周章。”他轻轻的将手附上我的。我心里其实是想说景华闻惯了龙延香的味道,何况他夜夜失眠,龙延香还有镇静催眠的作用,这一停,如何是好啊。可是有碍于轩宇的一片情意,我便未作回答,只是轻轻的抽回双手。
“我给景华准备龙延香了,早已经派人送过去了。你,勿念。”我抬起头看着他有些失神的双眼,知道心事又被看穿了,对于轩宇我总是这样的蹂躏他的心意,于是我上前主动地挽起他的手笑着说道:“饿了吧,每次来都陪我吃素,今儿个我特意吩咐嬷嬷为你准备了一两道荤菜,我去年秋天酿的梅子酒,今个儿也开坛了,我们品上一杯,如何?”
“洛惜,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未放下?”轩宇看着我极近认真的说道。
“轩宇,何谓放下?何谓放不下?”我松开了挽着他的双手,继续道:“在皇城,我是一个死人,在这里我是一个躯壳。可是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这些日子来你对我的好,我的痴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对景华多年来的情谊又怎么会轻易地放下呢?如若我轻易的放下景华的情谊,那么难保他日会因为别的什么人的好,又放下你的情谊,这样的洛惜可是你要的吗?”
“对不起,洛惜,我会给你时间,毕竟我们有一辈子可以去等。”
“轩宇,当日我答应和你回南疆是因为无处可去,我没有勇气去死,苟活于世是想给我的姑母多积些德,多烧一些纸钱,皇城再好它也是建在我姑母的白骨之上,姑母与鱼跃夫人的仇恨是了了,可是却仍然是我们之间的隔阂与鸿沟,与景华如此,与你也一样。我可以和你做朋友,高谈阔论天地物,把酒言欢论英雄,可却和你做不了夫妻。于情你我之间有太多恩怨,于理,我是你的嫂嫂,这些不是轻言放下的,一旦嫁给你,难保他日不会让景华知晓,血洗南疆,这对你们兄弟其力断金,心怀天下的大志相悖。如果你再谈及此事的话,我就走了,早就听人说南疆的天翠山很漂亮,上面的庵堂香火也很旺吧。”我淡淡的说道。
“哀大莫于心死,我不希望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可是洛惜,一直以来对于上一代的恩怨放不下的人是你,是你自己心中的结界太深,我曾经想试图化开它,现在,以后我也仍然会这么做,我不会允许你去天翠山。洛惜,我现在对你的感受就如同当日在宫中时你对景华的感受,你真的这么狠心的对待我吗?”
“轩宇,我不是狠心的对待你,你可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后果?当年鱼跃夫人的教训还不发人深省吗?我是皇上的女人,可以在你这里寄居,却不能成为你的妻室,这是对景华的侮辱,也是对你的威胁,你能明白吗?”
“你总是冷静的处理问题,看的比谁都清醒,可是你能看清世事却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已经没有心了,从章华宫的那场大火以后,我就没有心了。”
“可是,我有心!从十一岁见到你,到十八岁在桃花庵的刻意相遇,到宫中为你解围,我都是在用心为你,景华曾经答应过我,可以索要他身边的任何一样东西,那年你拒绝了,我也默认了,可是要知道你为他所做的如此牺牲,当年我就不该让步!洛惜,你我还年轻,难道就这样的过我们的一生吗?我不会轻易地更改誓言,也希望你会放下过去,毕竟你在皇城已经死了,没人会去巡查死人的下落,明天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名分,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嫁进我端王府,做我明媒正娶的端王妃。”轩宇挽过我的肩膀坚定地说道。
我抬头看向咫尺的轩宇,眼里流露出的坚定。多想这坚定是发自景华的眼睛,我不禁低下头自嘲起来。“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我的心好乱。”我的眼泪不经意的流出,却刺痛了轩宇的心。
“你给我酿了梅子酒?”轩宇淡淡的转开了话题。
我抬起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我可以带回去一些吗?今天我不在这儿用膳了。”轩宇轻轻的说道。
“好。”我未加挽留,独自走到厨房旁的酒窖,取出一小坛青梅酒,不知轩宇跟在我的身后,回身时撞了个满怀,他从容的接过我手中的青梅酒,挽起我的手走出了酒窖,月初上,清风微冷,我们就这样的看着对方许久,然后他轻轻的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绛色的身影不久便消失与月色中。
也许我当初不该与轩宇来到南疆,只怪我的懦弱,不敢面对死亡不敢独自生存。如今却害得轩宇同我一样痛苦。我对于轩宇,就如同景华对于我,感情的事谁能看清楚?明天我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可是嫁与端王府我却是不敢想的。抬头看向空中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知皇城里的景华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章华宫里嫣然笑语的苏洛惜。
月影依稀人憔悴,明月照不见伊人泪。空追忆,枉断肠,美人泪,胭脂烫,何日回故乡,乃翁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