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南方。
傍晚的光射出无数柔和的光线,窗台生锈已久的防盗网,花盆底下终年失色的盘子,墙壁上照片反射到潮湿地面的朦胧光,空气里隐约泛滥着苔鲜的味道……一切都是南方三月天惯有的样子。
然而顾玦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即便她在这里生活已经有了十几个春秋。
“哔哩哗啦——”客厅里突然传来不和谐的声音,透过门缝肆无忌惮的敲击顾玦的耳膜。
“你他妈嫌老子没钱?别以为你能赚几个子儿就能来给老子蹬鼻子上眼,给老子滚!”
“我给你蹬鼻子上眼?你算是有本事的啊,你去赚钱啊,整天在家给我摆什么太上皇!”
“行啊你,敢瞧不起老子!”
“瞧不起你怎么了?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是一个彻底失败的男人!”
接着,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再然后,无数刺耳尖锐的叫骂声和锅碗瓢盆被砸的声音响了。
顾玦难过的用被子蒙住脑袋。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已经是早就忍受不了对方了还不离婚。各个苟延残喘的在这样破败的婚姻里死命挣扎能得到什么?他们这是第几次吵架打架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不和睦了?顾玦已经记不清数不来了,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好像做梦一样,什么都很飘忽,什么都琢磨不清,很痛苦。
顾玦揉揉发酸的眼睛,心想时间还早,小睡一会儿在起床吧,毕竟最近打工实在太辛苦了。
可是她只觉得才过去了几秒钟,就被她的母亲刘眉眉扯着耳朵叫醒——“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还不赶紧起来做饭,作死啊你!”
于是顾玦万般疲倦的抬头看了看桌上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拍拍脑袋朦朦懂懂地起床,余光看见刘眉眉青肿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擦点药?”
“擦什么药,死不了!”刘眉眉没好气地说。
“哦。”顾玦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想着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呢,昨天她父亲顾青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米还有吃的都拿去招待客人了,现在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呢?顾玦不甘心的把家里搜了一遍,叹一口气,才从包里拿出些钱出门去。
关上门走没几步远又折回去,对着凌乱不堪的家大喊:“刘眉眉顾青云我买菜去了!”
她实在不敢忘记跟他们说,因为在几年前的寒冬里,她就是出门忘记说她们就把她给忘了,任凭她在门外怎么喊里面也跟没人一样没个动静。她被关在外面一夜,没被冷死也被冻出了病根。
而她,从来只叫她的父母全名,刘眉眉和顾青云也只让她叫她们全名。仿佛只要不让她叫出爸妈两个字她顾玦就不是她们的孩子一样。
全家都是怪胎,邻里之间都这样议论。
不过对于顾玦来说她丝毫不在意,在现实面前她的任何在意都是可笑的。没有人会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开心而开心,她快要麻木得百毒不侵。
但也仅仅只是快要,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成为浸入你血液渗进你骨头的毒药。
而林源西就是顾玦的毒药。
说起来有时候真是奇怪得很,在你精心打扮出门时你怎么都遇不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可一但不修边幅,一转头就都是他的影子。
就好像顾玦和林源西。在她十分倒霉的踩到发着恶臭的臭水沟里时,他就出现了。他带着净爽的笑脸和他的同伴们谈笑风生着路过,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完美得如同高不可攀的仙人。
虽然身为同班同学的他从始至终都只是陌生人一样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可顾玦心里依然犹如千军万马踏平城池一样的恐慌。
那是她最喜欢的人啊。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邋遢的样子了,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肮脏的样子了。顾玦心里不安而挣扎。
因为林源西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他身上永远有着万人渴望的光芒,有着干净爽朗的容颜,富裕的家庭背景,优秀的成绩,高贵的教养。仿佛王子一样的存在,一样的不可亵渎。
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实在是卑微到了骨子里。默默地,不敢声张,不敢接近。
可是现在她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了。
唉。
顾玦复杂的内心最终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
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够特别。
她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一边走路,天空是深沉的黑,仿佛要将人整个地陷进去。风很轻,将她的刘海有一下没一下地吹进她的眼睛里,有些不舒服的。她摇摇晃晃地走,抬手揉揉眼睛,低头时不知走进了哪里的小巷。
街道两边的人家开了窗,轻微的洗衣声,摆放碗筷声,还有督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都开始从不同的窗子里传到了窗子外。
那些挑着担子走卖的阿公阿婆,他们苍老的容颜上挂着疲惫却知足的微笑,正挑着卖光了空掉的篮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沙沙——”她的眼睛瞟向斜对面,那里的草丛不知响着什么声音。
她走过去,内心有些紧张。
听雨轩,这家卖音影唱片的小店,它的大门正紧紧地关着,门槛旁边有着几缕猫毛,顾玦慢慢地走进,四下寻找,看到一丛灌木下竟然倒下一只受伤地小猫,它的左脚肿起来,背后一处似乎有些血迹。它看到她靠近,立马就警惕起来,尾巴挺直,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她向它伸手,想着要帮助它,可是它发出危险地警告声,不许她靠近一点。
这个女孩子,左手紧紧攥着钱,右手也紧紧抓着衣角。她要怎么表达她的友好,告诉它“你放心,我想帮助你。因为你受伤了,我心疼你”可是,它是一只猫,怎么可能听得懂呢?于是这个傻呆呆地姑娘,半蹲在它的面前,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它,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第四个过路人拿着莫名其妙地眼神看她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四处望了望,然后快步向附近一家小超市走去。
回来的路上,她想着那只猫会不会还在那里,她把钱拿来买牛奶和小饼干给猫了,知道还够不够买菜做饭,其实她想买猫粮,可是那家店并没有这种东西啊。她轻轻地走过去,慢慢扒开叶子,却发现那只谨慎地猫已经累倒了。估计是因为刚才集中注意力提防她耗尽了力气吧。
她轻轻抱着它,这个如同毛绒玩具一样柔软可爱的可怜小东西,在她的怀里仍旧微微颤抖。是哪户有钱人家把它给丢了,它四处流浪又被一些或许凶悍的猫又或许是猛狗追杀吧。她在心里想,因为它的皮毛柔软,就是家养宠物的样子。
她四处走,倒也走出了小巷,找到了回家的路。真是奇怪,明明是生活了19年的地方,为什么会对那样的地方那样陌生呢?她转过身去,竟发现刚走过的地方消失了。做梦吗?可是被刘眉眉打过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怀里的猫也很真实。
诡异,一股寒意从她的背后泛起,她于是赶紧朝着回家的方向跑去。风吹过她略显苍白的脸,穿过她松散开来的头发,她站在小区楼下大口喘气,风里藏着白兰花清淡的香气。
“喂!请让一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单车的车铃声和男生的呼喊,她回头,一道影子飞快地从她的身旁冲过去。
“啊呀!”顾玦摔倒在地上,却仍是抱稳怀里的猫。那个男孩子装书本的袋子被划开一个大口子,书本凌乱的散落开来。她“咝”了一声,低头看到手臂被车子弄伤,于是十分哀怨地看了一眼正在停车跑来的人。
哎,这么倒霉啊。顾玦一边慢慢站起来一边想。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擦点药吧。”男生蹲在她的身边,快速的捡好书,扶了一把顾玦。
猫?他的眼睛在她怀里的猫身上停留几秒。
而顾玦摇摇头,说没事就要走,男生拦住了,他微笑着指向一旁的单石桌,说:“等等,那个,我看你的猫好像受伤了,跟我到那做些治疗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不然我会很内疚的。”
她愣了一秒,低头看怀里的小东西,犹豫了没几秒,他就从她手里把猫抱走,打开一直背着的背包,拿出一小瓶绿色的药水出来,倒在它的身上。“你不会害死它的吧?”顾玦突然问。
他用纸巾擦了擦血迹:“我长得那么像坏人吗?”
“我没见过这种药水。也不认识你。”她说。
他停顿了半秒,突然大笑:“哈哈哈,小姑娘,这个是非常有效的,我保证,它明天就好了。”说完,他像有急事一样地快速收拾东西,骑着单车离开了。
顾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朦胧,像是一团集聚的雾。
回到家时,顾青云和刘眉眉不在家了,估计是实在饿了,出去吃饭了吧,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撞她的男生,觉得他耽误了她很多宝贵的时间。
她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温水,救抱着猫回房了。在床底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纸箱,铺上穿不了的旧衣服,暂且让它睡在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