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又做梦了,还是那个破碎的梦境,火,人,烧成一团。金色的火焰燃起,密室中哀嚎四起,她没有力气了,手脚都绑着铁链,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再没有撑开眼皮的力气。
阿宁猛地惊醒,看到了青色的窗帘,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木板床上。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外面天还没亮,星星已经看不见了,月亮还留在天上散发着微弱的光。
对了,现在她是十九,暗部十九。
“十九,又做噩梦了?”一个男人从房檐上跳下来,落到了十九床前。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收拾的还算干净,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与担忧。
“……老师。”十九刚回过神,对着男人叫了一句,“您没必要每天都守着我。”
“我关心关心自己的学生怎么了?”男人用左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我就是叫你知道,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所以不用怕。谁想伤你,先从老子尸体上爬过去!”
男人说完,又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他饮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怎么是水?还是凉的?”
“我这儿也没有酒。”十九一下子就放松了,“所有的酒都被一号老师收走了,一口也没留下。”
“呸!又是一号那老东西……”男人啐了一口,嚷嚷道,“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我才26,还能活好几年,当然要多多体验生活的乐趣!”
一号是暗部现在的统领,他已经三十七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暗部的人,都是从小被洗脑的根骨奇佳的孤儿,对皇室忠心,负责替皇帝做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是独独掌握在历代皇帝手里的一把利刃。
为防止背叛,暗部的人身上从小就种了蛊,然后定期给予“解药”压制蛊的活性。一旦没有解药,这个人就会被蛊虫一点点吃掉心脏活活痛死。被下这种蛊的人性命都不长,男子活不过四十,女子活不过三十。
这人是七号,擅长机关阵法,在一次任务中被砍掉一只手,退役下来成为了她的老师。
“所以夜探少女闺房?”十九歪头。
“这不是怕你睡不着吗……”七号讪讪,“好了,是我不对……我徒弟不要我了,我马上走……”
说完就溜,十九无奈的摇摇头,再度躺了下来。已经睡不着了,十九就对着天边发呆,心底平静了下来。
七号很忧愁。
他有一个徒弟,这个徒弟来的时候就会医善毒,只是性格有点问题。本来他也没当回事儿,他徒弟又不止这一个,暗部那些东西又不是谁都能学的,优胜劣汰,最后大多数人逃不过一死。
只是接触下来,他就十分舍不得了。这小姑娘是真真的绝世天才,各方面的,但是吧,也不知道以前经历了什么,特别害怕别人靠近,越面善的人她堤防心越重,相反对他这个刀疤脸有些放松。
七号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一拍桌子,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就喝,但是举起酒杯后发现,里面竟然一滴酒也没有。
七号怒了:“我的酒呢?那个混蛋特么的动了老子的酒?!”
“我。”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七号愤怒回头,刚想发飙,就对上了一号那张惨白的跟鬼似的脸。
来人一身青衣,双眼无神,手里拄着盲杖,竟然是个瞎子。
七号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的妈呀,你吓死我了……”
他拍拍胸脯,心疼的看着一号脚边那滩水渍,然后,一号冷着脸,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抱走了他仅剩的半坛酒。
!!!
“卧槽你给我还回来!!老子杀了你!!”
然而,最后他还是被一号教做人了一回。
……
七号的想法很简单,不是说小姑娘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吗?像是小动物什么的,最容易培养小女生的爱心了。
他找了很多小动物依次放进十九的院子里,然后第二天,他尝到了第一天放的兔子,特别好吃;第三天,他尝到了第二天放的鸽子……
七号气的磨牙,气势汹汹的走了,第四天,他扛回来一只老虎,在徒弟吃饭的时候放到了徒弟的院子里,然后在墙角等着徒弟的求救。
等了一会儿只等到老虎的哀嚎,他进去一看,徒弟的筷子插进了老虎的喉咙,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徒弟从头上的发簪中取出一根细针插进了老虎的脑袋里,然后又从怀中掏出几把小刀,熟练的剥皮剔骨……
然后他又吃了一顿大餐。
自此以后,十九的怕人毛病没改善,倒是院子里经常有“误入”的小动物跑来,然后用不了多久她师父就会准时出现顺便吃饭……
“所以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七号坐在青石阶上,一脸颓丧。
一号就在他身边,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用白布蒙着眼睛,对着七号一声冷哼。
“要你何用?”一号是站着的,此时他正居高临下的藐视七号,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你看不起我?”七号怒。
一号直接扶着竹杖从七号面前走了过去,用行动表达了对七号的不屑。
七号是个暴脾气,抡起拳头就要揍,但是到底没下去手,只能在一旁磨牙。
一号的眼睛是被毒瞎的,毒损伤了他的根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一号眼睛也看不见,走路还要拄着拐杖。
“那就让她和那群小崽子比一场,省得那些小崽子个个不知天高地厚。”做他们这一行的危险,而且现在这些孩子只能说是学生,离出师还很院。还会有一次大筛选,有一大批孩子会被放弃,被选上的孩子最后能活下来的也没多少。
像一号这一代,活着的只剩一号,像七号这一代,活着的也只剩七号自己。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死了也没人记得,就连唯一属于自己的代号也要被人剥夺。
“怎么比?”七号问,没有人知道,一号是他的老师。
“让他们和你那小怪物比。”一号回答。
“你公报私仇啊你!”七号怒,那么多人欺负他柔弱的徒弟?
“不,”一号唇角一勾,“我这是在帮十九找回自信,顺便,教训一下那几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的小子。”
十九会输?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七号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饮了一杯水。
事实上,一开始一打一,十九赢;后来二打一,十九赢;到最后八打一……十九还是赢了,赢得有点惨。好处是,她相信自己有那个实力了,并且不再害怕别人靠近,坏处是,被上头注意上了。
“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健健康康活到三十岁。”七号举起酒杯,郑重其事的喝了酒杯里的水。
十九坐在他对面,杯中亦是白水,她沉默的喝了。明天她要被调到皇帝身边,明面上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宫女。她要执行任务了,在来到这里两年以后。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冷着一张脸。人生在世十有八九是不痛快的,尤其像我们这样的,要是总把不痛快的事放在心上,自己都能被自己气死。
再说了,一个人可以不会哭,但一定要会笑。咱们十九没有那些富家小姐好命,要一辈子呆在这破地方……一定得学会笑,哪怕心里不快活,为了活命也得学。”
一号不让他喝酒,他一个人喝水也喝了不少,就好像酒和水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味儿。
“差不多,但是水不醉人。”七号一直闷头喝,没再看十九,也没再说什么。酒壶里的水喝完了,他拎着酒壶就出去了,头都没回。
但是十九离开那天,一号看见他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怎么?哭成这样,舍不得?”一号拄着拐杖走到他面前,“昨天那孩子找我道别了。”
“谁特么舍不得!还有,谁哭了?!啊?谁!”七号直接吼了出来,抹抹眼泪,低着头继续哭。
一号没走,也不说话,就在一旁陪着他。
……
御书房内,十九见到了她的主人,当今的天子赵渊。天子是从民间来的,看起来年纪不大。
说来这位天子也算是走了狗屎运,原本,他只是先皇“微服私访”时与民女留下的孩子,自小长在乡野,被人欺凌。
先皇病重时,皇子们斗的厉害,一个个的都作死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赢家,结果那个赢家不知是太高兴还是怎么的竟然在登基当天猝死了!
朝臣傻了,这怎么办?别看先皇花心,他爹是真专情,孩子一共俩,一个他,一个长宁公主。得知先皇还有个在民间的孩子,众人都高兴坏了,连忙把他接了过来。
只是他母亲张氏,是命不好,苦了一生,好不容易自家儿子成了皇帝,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就死了。
赵渊性格偏冷,看起来挺稳重的。身份变成了宫女,自然不能用十九这个名字了,现在她的名字叫云陌。
宫女云陌,暗部十九。
在遇见赵荫前,她没想过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这个南王她听过,是长宁公主的儿子,比赵渊年纪大了一些,据说以前身体不好,但是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就好了,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只是以前的事全忘了。
传言中这个小南王现在是一个彻底的纨绔,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往宫里跑,还总带着少年天子胡作非为,把一群忠臣气的跳脚,天天晚上在心里扎他小人。
“你是新来的宫女?”一张笑眯眯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十九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奴婢云陌,是新调到陛下身边的宫女。”十九规规矩矩的行礼,赵荫眨了眨眼睛,小声说了一句“没意思”后,朝后看了看。
这位祖宗也不知怎么回事,进宫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又转过头来:“云陌小妹妹,你知道我表弟现在在哪吗?”
“陛下在御书房。”十九平静的回答。
“又是那儿……明明才十六岁,跟个四五十岁的人一样……不管了,你帮我多劝劝我表弟,年纪这么小就别总是呆在屋里,我都害怕他哪天过劳死……”说完,又开开心心的朝御书房跑了过去。
没过多久,一个侍卫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到云陌,连礼节都来不及行,急匆匆的问:“姑娘,我是南王府侍卫李衡,你知不知道我家王爷去哪儿了?”
“御书房。”十九说完补充了一句,“陛下也在。”
这个侍卫一脸崩溃,挥了挥手,身后几个人也一脸生无可恋的朝御书房跑去。
片刻后,皇上失踪的消息传来。
李衡十分熟练的吩咐众人在各个地点蹲守,都是那些不惹人注意又可能被溜进来或者宫里人溜出去的地方,十九十分佩服他,常驻宫中平时负责皇帝安危和监听各个妃子动向的她都不知道珍妃院里有一个狗洞,也不知道冷宫华妃那里有一套太监服,而且他连宫墙的高度都知道,针对南王带着小皇帝出宫这件事制定了一百零八套方案,各种看起来奇葩其实可行的方案应出不穷,估计他对南王府的了解还没有对皇宫的了解多,实在是一个人才。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衡这个正牌道士到底赶不上混世魔王小南王,不管是蹲守的人还是在坊市中寻找的人都没得到这两位的消息。
嗯,陛下又失踪了,又不知道被小南王带到了哪里。
晚上,小南王带着小皇帝回来了,两人穿着寻常的世家公子服,人手一支糖葫芦吃着,小皇帝嘴角沾着糖屑,小南王更绝,他叼着糖葫芦棍,右手牵着小皇帝,左手拿着糖葫芦架,上面还插着不少糖葫芦。
看见众人,他笑眯眯的打了招呼,把嘴里啃完的糖葫芦棍递给了李衡,又从糖葫芦架上取下了一根塞到嘴里。看见气的冒烟的太师太傅们,他也一人给了一根糖葫芦,连十九也有份儿,全场除了因为糖葫芦不够没分到的人,也就李衡手里只有一根糖葫芦棍儿。
十九觉得这货有点可怜。
结果毫不令人意外,老太师把两人训了一顿,小皇帝做了乖宝宝,训一会儿完事儿;小南王?虽然上面骂的带劲儿,依旧拯救不了小南王那颗昏昏欲睡的心。
太师一看,气的脸色铁青,拿起戒尺就要抽,也不知道小南王练了什么绝技,太师抽,他就躲,一躲一个准儿,太师就没抽准过,最神奇的是,整个过程他一直没醒,太师累的直喘气儿他还在睡!
“我一听他说话就想起了我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一想起我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就觉得困……”后来,和十九熟悉了的小南王如是说道。